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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一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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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川根据地附近就有几支虢军,田恬在军区医院当护士,接治过不少。
虢军是正面战场,伤亡巨大,有时也会送到紘军的地盘急救,毕竟现在跟前几年不同了,不管信什么、走什么道,都得先把小鬼子赶出去。
今天陈医生给那个虢军军官做手术时,照片从他满是弹孔的军衣里掉了出来。手术结束,田恬负责打扫手术室,正打算把血淋淋的台子冲洗干净,却发现了血泊里的照片。她捡起一看,对着照片愣了好久,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揣进兜里了。
她心里是有点仰慕唐连长的,从三年前,把他捡回来开始。
三年前,田恬随着的紘十八路军抵达大蓟山,翻过这座山,他们就能跟先一步抵达埫北的紘一军汇合了。因为一路都有伤员,田恬跟着陈医生背着个箩筐走在最后,一面行军一面采药,田恬为了拔一颗杜虹花,摔了个大屁墩,然后就发现了昏迷在雪地里的唐连长。
她只是蹬着地要站起来,结果雪里伸出一只血丝呼啦的鬼爪,一把掐住她脚踝,把她吓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
他几乎被雪覆盖了,身上套着虢军军衣,田恬哆哆嗦嗦地掏出枪,差点杀了他。
幸好田恬留了个心眼,翻了翻他的随身物品,才发现了他棉衣里破得不成样的紘军军衣。最后她叫来了陈医生,把这位同志背出了大蓟山。
他的左腿似乎中过枪,虽然简单处理过,但恐怕要残一辈子了。
他几天没进食,身体的器官都快开始衰竭了,又一直发着高热,昏迷了整整五天才恢复意识,田恬一度以为他抢救不过来了。昏迷时,他手里抓着个脏兮兮的布包,怎么抠都不肯放手,嘴里一直在叫一个含糊的名字,但他太虚弱了,谁也听不清他在叫什么。
醒来后,他什么也没说,拧着头,呆呆地望着上了绿油漆的木窗,把手里那个小布包紧紧贴在胸口。窗外是黄昏时分,黛紫色的天空。
田恬端着金属盘站在门口,被他眼中流露的绝望与孤寂吓了一跳。
她在医院里也待了好几年,从没有见过死里逃生的士兵醒来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医院期间,一直是田恬负责照顾他。他的脾气古怪得很,不说话,凶恶地瞪着人,不准人靠近,好像在责怪这群医生护士多管闲事把他救回来似的。许多护士对他哀声怨道,最后只有田恬肯留下来,其实她是好奇,她好奇这个人,他好像有很多故事。
紘十八路军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也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他究竟什么身份。在疗养期间,他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玩手电筒,是他自己带来的一个手电,沾着血迹,顶部的玻璃磕破了,他心不在焉地推着开关,短促地亮过三下后,再长亮一下,灭了,亮了,灭了……忽明忽灭的光线中,他低着头,像在回忆着什么人。
有护士问田恬,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田恬只有尴尬地笑。
大约是十天后,他对田恬说了第一句话。那是个晴天,田恬拿来一个收音机给他解闷,沙沙地调着频道,然后也不知调到了哪里,收音机里流淌出夹着杂音的诗句。
一个男人在低低朗诵。
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
他听着听着,浑身抖颤,眼泪滑落面颊。
田恬吃了一惊,手慌脚乱地关了收音机,于是病房内倏然安静下来,他们都沉默着。许久许久,他忽然说:“可以借给我一条绳子吗?”
他没有看人,发呆般望着某个地方,声音有点哑,但并不低沉,轻轻的,挺好听。
“什么样的绳子?”她问。
“什么样的都行,我只要一小截。”
田恬给他拿来一根毛线,然后看着他打开了布包,里面竟然是一缕细碎的头发。他仔仔细细地将头发用红色的毛线缠绕绑紧,他做这件事的时候眼神专注而温柔,手指轻轻抚过那缕发丝,仿佛在轻抚恋人的额头。
这么几天来,田恬见他情绪低落脸色阴沉,一直没有问他名字。今天,他难得露出了一丝温软笑意,田恬便趁机询问。
谁知,听见田恬的问话,他的笑容却渐渐淡漠下来,然后好长时间,他又发起呆来。
田恬叹了一口气,打算起身离开。
就在转身时,她听见身后有个沙哑的声音说。
“唐念青。”
。
田恬捏着那张照片又走回了医院的走廊,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虢军军官的病房,那是一间宽敞的病房,并排放了五六张病床,挤满了虢军士兵。他们被统一安置在这儿。
田恬很好奇,唐连长的照片为什么会落在一个虢军手上。
难道他们是旧识?
不管是不是,她相信自己总能打听出一些关于唐连长的过去。那个男人在十八军已经呆了三年,靠着出神入化的枪法,他从一个小兵升到了连长的位置。田恬见过他在几百米外射杀虢军士兵的样子,他藏在隐蔽处,他射击时又快又狠,几乎每次都枪枪命中。每当那个时候,他眼中满是残暴与杀气,是恨之入骨的那种愤怒。
但除此之外,他的眼中很少会透露出自己的情绪,他很沉默,从来不会和别人谈论什么,也从不说起过去。甚至每次上战场,他拖着一条残腿都要冲在前面,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仿佛在杀戮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
田恬找到了那个虢军军官。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头部与胸膛都缠着绷带,趟在最角落的那张铁架床上。床不够长,他的身子微微蜷缩着,面朝着门的方向,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昏睡。
田恬轻手轻脚往他那儿走过去,在即将靠近他的病床时,男人猛地睁开了眼,鹰钩般锐利的目光向她射来。
田恬吓了一跳,不由停下脚步。
男人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披着白大褂,眼中的警惕少了点。
“你好,”田恬壮着胆子向他打招呼,往他床尾挂着的病例单上看了一眼,继续说,“你好,严少尉,我……我昨天捡到了您的东西。”
这个姓严的军官挑了挑眉头。
“一张照片,在手术室里捡到的。”田恬把照片递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随意地收回了床边柜子的抽屉里。
“那个…冒昧问一下,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您的朋友?”
严少尉看了看田恬,摇头:“不是,我并不认识他们。”
“哎?那这照片……”
“纪念品。”
田恬没听明白:“什么?”
“我每次击败可敬的对手,就会从他们身上取一件物品作为纪念。”严少尉说,“这是我三年前得到的一件,我很喜欢这张照片,虽然并不认识他们,但能让我想起一些好的回忆,所以就带在身上了。你为什么问这些?”
“照片上的人我认识。”
“哦?”严少尉露出点讶异的神色。
田恬伸手把抽屉拉开,指着照片上被揪住耳朵的那个少年说:“这个人,我认识。他也是三年前来到落川的,现在就在十八军,所以我捡到这张照片时,吓了一跳呢。”
跟唐连长现在死气沉沉的样子比起来,他以前真是活泼。
严少尉也好奇地低头,但很快,他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三年前…三年前的冬天…他去过大蓟山吗?”
“去过!我就是在那儿遇到他的!”田恬激动极了。
“难道那个人最后拼死都要保护的人就是他?”
“谁?”
“就是这张照片的主人,那真是个人物!”严少尉至今想起都印象深刻,随即露出个苦笑,“那天他一个人冲出来,就一个人!妈的,我打了那么多年仗,第一次遇到那么憋屈的事!人影都没看见,派出去的兄弟一眨眼就被捅死了好几个,好家伙,原先他就骗得我们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吃的都没了,又冻得要命,如今现了身,还把我们耍着玩!”
“我当时就下了决心,不把这个专打游击的紘匪杀……”说到这,他立刻顿住了,好像突然想起这里是紘军的地盘,不由咳嗽了一声,“那个,我没有破坏团结的意思,三年前……三年前我们两军的关系还是有一点紧张……”
田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骂,虢军一个个都是乌龟王八蛋!但她没有说出来,她还想接着往下听的。就如他所说,当年是当年的形势,他们本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说不隔阂是假的,可也没办法。
“那是三四年的冬天,你应该知道这个时期的事儿吧?我们将军奉委座之命分三路围剿当时停歇在大蓟山附近的紘一军,但我赶到时,已经晚了。紘匪……紘军狡猾,早早撤离了,留了几十个人做敢死队,硬是把我们挡了几天。”严少尉回忆起来,“最后,那敢死队只剩下两个,炸断通往大蓟山唯一的桥梁后,逃入山中。”
“那是一座荒山,没有路,那两个逃出去的紘军很聪明,趁我们在修桥时,一边兜圈子乱跑一边砍断树枝,让我们辨不清他们究竟在何处,还把原先大部分紘军撤离的路线也混淆了。我们沿着血迹一路追,结果追来追去又回到原点,那两个紘军不知道躲在了哪里。很快又下起大雪,我们这支小队只好找地方躲一躲,真是窝火极了!”
“庆幸的是,雪下了一天一夜后停了,无线电也恢复了,我们向指挥部发去电报后,他们自会派人增援和追击。我带着手下的兵,开始搜山。”严少尉冷笑一声,“就算是一只鸟飞过,也会留下点声响,两个人走过,怎么可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的侦察兵也不是摆设,很快那个人就被我们逼了出来。”
“但我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事到临头,依然有心思故布疑阵。他的身手非常好,神出鬼没,他一定受过专业严苛的训练,绝不是普通的士兵。如果不是我们的狙击手偶然击中他,或许他会如鬼魅一般,将我带领的那支小队,屠杀殆尽。”严少尉说。
他这时的表情很复杂,钦佩中夹杂着点惋惜。
“那时候,他几乎被打成了筛子,脚下的雪地全被血浸透了,他依然跑,往某个方向一路跑,硬是撑到山口处,才颓然倒地。”严少尉这时又露出了苦笑,“我一直以为,是我们把他逼到了绝境,可到最后,我看到眼前奔腾的煦江我才明白,他是用自己做诱饵,拼死把我们引过来。我们困在山中多日,早就想出去,如今路摆在前方,他也死在了乱枪之下,我们自然不会再冒风险回头。”
田恬也愕然地张了张嘴。
“他在保护他的同伴。”严少尉把目光举向头顶,仿佛穿透了屋顶穿透了时空,又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不惜一切代价,换另一个人活下来。”
很久很久后,田恬才从震撼中回过神,她默了半响,抬手指了指柜子上的照片。
“让我带走,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点_(:з」∠)_
☆、我爱你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密了,田恬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才撑起伞默默走入雨中。方才,她走进了唐连长的屋子,把照片交给他。
他低头看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田恬犹豫了一会儿,又轻声将严少尉的那些话告诉了他。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抬头去看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雨,窗没有关严,风带着雨丝卷进来,仿佛谁的手轻轻抚过面颊,他闭了闭眼。
“我真傻。”
他终于说话了,却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他跟我说了那么多次,我都没有想到,他说了那么多次……”
田恬不明白。
他并不打算解释,低下头,一遍一遍抚过那照片上女孩的脸。
“没关系,不管是晋陵的你,还是从苏威埃回来的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什么打扮,只要是你就好,是你就可以……”
田恬第一次听到他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心头有些酸涩。
无法再待下去,田恬离开了。
后来,十八路军要开赴华北抗战,他自然也随军北上,余后十几年,田恬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远远听说他又立了什么功,打了多少胜仗,很有威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传闻,说是他曾有一次伤得很重,抬下来的时候几乎快要死了,他却在笑,睁着被血糊得乱七八糟的眼睛望向空无一人的半空,喃喃自语。
“带我走。”
“一个人走,路太长了。”
但他还是挺了过来,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保护他。
田恬曾经到他住过的屋子坐过,没有任何能显示他曾经来过的东西,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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