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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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我采用那样不堪的办法来刺激你，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我并不是故意要那样对你，也不是真心对你说出那些恶毒的言辞。我只是想要用破釜沉舟的办法，把你逼到绝境，逼到你感到痛心疾首的地步，甚至逼到群儿心里不能承受的底线上去。
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了解他的脾气。对于他最珍视的人或物，他从来都是不惜一切要占有与保护的，哪里能容得下他人的觊觎与欺侮。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而已。因为我知道，在他心里，根本不容许任何人轻慢你。
现在，我想，我的计策应该算是成功了，一直做错事的我，总算也能做一件正确的，功德圆满的事情了。尽管要做这件事情的风险很大，我等于下了一场赢面与输面各一半的赌注。一旦群儿有半点迟疑与退缩，你们就有可能真的被我拆散。但是万幸的是，我赌赢了。
看到你们能够终于结合在一起，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是真的很高兴。盒子里的那块翡翠，是我给你们的新婚祝福。那是当年振飞送我的定情信物，据说曾经是他奶奶的陪嫁。它随了我许多年，现在我将它转送给你们。我让人在上面新刻了图案，是‘琴瑟和谐’。
这就是我要对你们的祝愿，我真心的希望你们从今以后，能够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不管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白头到老，儿孙满堂。只要你们能幸福快乐，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然瞑目，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最后，我要把我们周、何两家人当年所结的恩怨，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其实，这些恩怨都是我们上一代人之间的，有历史原因，也有人为因素。但，无论怎样，都不应该由你们下一代来替我们背着那些沉重的包袱。
我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件事情的四位主角，已经走了两个，现在，我希望这些恩怨也能随着我的死去而最终了结，你们可以不用再背着我们造下的罪孽而辛苦的活着。
信封里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小晴的亲生父亲，程国梁。其实小晴不该叫周望晴，而应该叫程望晴。望晴这个名字，就是当年我们四个人玩笑时说起将来要是有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程国梁亲口替她取的。
当年我与小晴的母亲江晓凤是很要好的姐妹，我们都有一个非常相爱的、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我与周振飞，她与程国梁。她与程国梁的感情很深，本来已经是准备要结婚的，我们都替他们感到高兴。可是文革期间，因为程国梁的家庭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份子，批斗了几次之后，被抓了去坐牢，从此再没有了音讯。
他被抓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晓凤肚子里已经怀了小晴。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怎么藏都藏不住了，可程国梁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在当时那样封闭的社会里，一个大姑娘未婚怀孕是根本不见容于世人的，所以，纸包不住火，江家人终于知道了一切。
江家伯父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将晓凤臭骂了一顿，气急败坏之余，为了不让江家丢面子，就去找了与他们江家世代交好的周家想办法。周家老爷子曾经受恩于江家，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所以考虑再三后，周家老爷子决定让自己的孙子娶晓凤，将这件丢人的事情彻底的瞒了下来。
这个周家的孙子，就是周振飞，我的男朋友。虽然当时他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是极力的反对，曾经想过要与我一起私奔，因为当时我与他的感情很深很好，也同样因为我的肚子里也有了他的亲骨肉。可是，最后，他终究还是受不了家里的压力与周家老爷子的以死相逼，只能放弃了我，娶了晓凤。
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得知之后，又气又急，想找振飞问清楚这件事，可他却是避而不见。一连几天，我都没能见到他，甚至连他家的门我都没能踏进去！他如此的始乱终弃，让我如何能不恨周振飞，我如何能不恨江晓凤！
我恨周振飞，恨他那样轻易的屈从于家庭压力，居然可以不顾我的感受，这样狠心的抛下我与多年的感情，去和别的女人结婚！而那个女人还是我的好姐妹，她的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他宁愿替别的男人养孩子，做现成的父亲，宁愿狠心的不顾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时，我心里几乎恨不得杀了他！
我也恨江晓凤！她自己的男人没了音讯，难道就要来抢我的男人么？就算这不是她的本意，但，无论怎样，她都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让我承受了她本来应该承受的屈辱、世人的侧目与讥笑。她可以有丈夫，有家庭，那么我呢？我又该怎么办？
就在周振飞与江晓凤结婚的那一天，我亲手打掉了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我那天在医院里亲眼看着医生将冰冷的器械伸进了我的身体，在我的子宫里一阵刮搅，从我的身体里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时，我的身体疼得几乎想死，心更是冷如死灰！
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是我和他的孩子，我们的骨肉！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报复，我一定要将自己所受的所有屈辱，从你们身上讨回来！为了报复，为了向周振飞表示我不在乎他离开我，我不再爱他了，很快的，我就嫁给了何英伟，一个一直暗恋我很多年的老实男人。
他对我很好，几乎是予取予求，好得简直像个傻瓜一样，让我不能不感动。他一早就知道，我嫁他不过是为了赌气，也知道我一点都不爱他，可是，他还是无怨无悔的娶了我，甚至从不要求我与他同房。
这样名不副实的夫妻生活波澜不惊的过了两年，直到后来我偶遇了振飞，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更加触动了我报复的心思。所以，我背着何英伟，与振飞有了一夜的肌肤之亲。那一夜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有了身孕，我又有了仇人的骨肉！
为了报复，我必须让这个孩子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也为了让他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我与何英伟在一起了。当群儿出生的时候，英伟他很高兴，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何英伟对我和孩子是那样好，好得掏心挖肺，好得让我心里那股报复的念头也一点点的开始淡了。我甚至想过，就这么和他一直过下去算了，只要我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在一起，把孩子养大，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反正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我也算是有了。
可谁知道，就在群儿三岁的时候，何英伟死了。自杀。我本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以为他只是因为生意做坏了，一时想不通。后来在替他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的日记本，等我看完之后才能明白，原来，再一次夺走我幸福生活，把我推向痛苦地狱生活的人，又是周振飞！是他故意在生意上打击英伟，掐断了他所有的生路，逼得他走投无路，债台高筑，为之奋斗努力了多年的事业也一败涂地。最后他没有办法，万念俱灰，只能走上了绝路。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英伟他为什么会万念俱灰。生意没有了可以再来，根本不需要以死来寻求解脱。是周振飞，是周振飞找到他，亲口告诉他，群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英伟他也许可以接受生意失败的现实，可是却无法接受群儿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事实。双重打击之下，这才万念俱灰的选择了死亡。
看到这些内容，我无法不恨周振飞！我恨极了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我恨他为什么要这样轻易的摧毁了我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新生活，我恨他为什么要再次突兀的闯进我的生活，我恨他为什么要那样残忍的对待一个无辜的老实人，甚至为此而狠心的害死了他，让他在死之前经历了那样痛苦的摧残！他害得我成了寡妇，他害得群儿没有了父亲，他害得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
所以，曾经被我深埋在心头的那个念头又在我心里死灰复燃。我决定报复，我要替英伟讨回一个公道，我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的日子从此不好过！抱着这样的念头，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周家与何家，两个同样失去另一半的单亲家庭走到了一起，重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家庭。
和他做夫妻曾经是我少女时代的最大梦想，可是后来，我和他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之后，我却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女，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我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我经历过了太多生活中的苦痛，我不可能像橡皮一样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统统擦掉。所以，我明知道振飞对我的感情，对我的心意，也知道他为我做的许多事情，可我还是不能给与他同等的回应。
除了表面上的虚情假意之外，我根本给不了他真心。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可是却
没有料到，其实我做的一切，振飞他全都明白，竟然也都全然接受，哪怕明知我的心里存了恨他、害他之心。
可笑吧，这一切都很可笑吧。我以为自己心里恨的人，不管是晓凤也好，还是振飞也好，我此生会恨他们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可是现在回头再看，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恨他们，相反，在我的心里，还常常会想起他们，在梦里梦到他们。我想到的是我们四个人曾经快乐的日子，我梦到的，也全是我们欢笑的场景。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多么相爱啊，那样美好的岁月，美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够傻了，没想到，原来，我们大家都是那样傻的人。晓凤、振飞、还有我，为了那个‘情’字，有哪一个没有变成傻瓜？我们的恩怨，结了那么多年，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谁，到头来，我根本说不清楚。晓凤和振飞，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也就要不久于人世，那么这笔糊涂账，这辈子恐怕是怎么算都算不清了。
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我开始了我的报复计划，而你们，我的孩子们，同样也开始了你们的缘分。事后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下了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但至少，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们能够在一起，将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有了最完满的了结，让我们曾经的遗憾不再，我想，我可以含笑而终了。
群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究竟是要选择认祖归宗，还是选择继续做现在的你。这由你自己来决定，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没有意见。
小晴，其实在你大约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有了你亲生父亲的下落，只是碍于心结，一直保持了沉默。听说他在文革结束后，从牢里一出来，就托人打听过你母亲的下落。在得知她已经结婚生子后，便心灰意冷的离开了上海。直到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他的消息，原来他离开上海后，就出了国，投奔了在美国的亲眷，在那里读书深造，后来娶妻生子，还当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教授，从杂志的照片上看，他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
当然，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完全有权利去找他，与他相认，然后告诉他关于你母亲的一切真相。但是，如果你觉得，不想要打扰他的生活，也不想要改变眼下自己的生活，我想群儿也一定会支持你做出的任何决定。生活是你们自己的，命运也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没有人能够再左右你们的决定。
好了，话说到这里，我想，我是把我所有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么，就让它们随着我的死亡，一起消失吧。
我的孩子们，我爱你们。
祝你们生活幸福！

林文雪

一月二十二日子夜于普陀山下”





、第　90　章

看罢这样长的一封信，我与何绍群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用“五味杂陈”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已经显得力不从心。我的心里，有着更多更多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感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沉重？哀伤？释怀？感动？不，都不是，都不恰当，都不贴切。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扑面而来的真相，许多年来，其实一直近在咫尺。只是今天乍然与真相意外相逢，我竟有些不知所措。身世的豁然开朗，固然内心之中有几分欢欣与踏实，可更多的则是左右为难的踌躇。
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将头靠在何绍群的肩上，看着他手里那着的那样厚一叠信纸，禁不住伸出手去接了过来，轻轻的摩挲婆婆写在纸上的字痕。这封信给我带来的震撼很多，很多。不仅仅是让我知道了亲生父亲的下落，让我知道了妈妈年轻时所遭遇过的情感悲歌，更为震撼的是让我看到了婆婆，我曾经的继母，那颗深沉的、殷切的、意味深长的爱子之心与她这一生令我感慨而感叹的心路历程。
爱，一切都源于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