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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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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生的心乱死了,像嗡嗡地飞着一群没头的苍蝇。他低着头,往脑袋上拍了两下,忽然听到哥哥何顺生说:“总会有办法的。”

他愣了一下,想自己没睡着啊,想睡他也不会坐在栈桥的围墙上睡啊!四周全是海,除非他想找死。没睡着怎么会做梦呢?

他晃了晃头,却见何顺生站在旁边,倚着栈桥围墙,咬着一支烟,满脸的凝重,与以往那个好酒、没正经的何顺生截然不同。

何春生仰了仰脸,说:“你来干吗?我又没打算寻短见。”

何顺生咧了咧嘴,他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寒光,“你嫂子那个人,心软着呢。就凭她这些年任劳任怨地操持这个家,你就知道她是个好女人,不多见的好女人。我他妈的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让我捡着了。”

何春生跳下来,猫下腰,点烟。海上风大,坐在上面很难把烟点着。他和哥哥并排趴在栈桥围墙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说:“我知道嫂子是个好人,虽然她把饭菜烧得像猪食,但猪食也得有人愿意烧不是?”

兄弟两个不再说话,倚着栈桥抽了几支烟,就趿拉着拖鞋往家走。街上人不算多,这两年青岛的人气逐渐往东移去了,西部老城区日见没落,人烟稀少,车马淡薄,倒很有些被丈夫抛弃的破落老女人的意味。

何春生垂头丧气地走着,海上来的风沿着中山路往市区内灌,他的影子在风里影影绰绰地动。

何顺生走在前面。比起结婚前,他越发瘦了,肥大的裤子像麻袋套着一根麻秆一样套在他腿上。他一面走,一面把背心掀上去。无论喝多少啤酒,吃多少饭,他的肚腩看上去总是那么瘪,这让何春生既纳闷又辛酸,总觉得哥哥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他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四章(13)

何春生快走两步,叫了声哥,赶上去和他并肩。

何顺生看了看他,说:“看好了房子,和我说一声,没多,还有个少。”

何春生看着自小就玩世不恭的哥哥,鼻子酸了一下,说:“再说吧,等我和织锦商量一下,实在不成,我们住在她家,反正她家有那么多间房子。”

何顺生一下子就站住了,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春生,你他妈的说的是人话?你嫌咱妈活得太长了还是怎么了?”

何春生垂着头,闷声闷气地说:“我这不是怕咱妈为难吗?”

“你怕咱妈为难也不能往死里窝囊她。咱妈那脾气你还不知道?要强了一辈子,除了和命认输,她和谁认过输?让她儿子住到丈母娘家,亏你也想得出来!”说完这话,何顺生扔下垂头丧气的何春生,一个人走得飞快。

何春生在街边站了一会儿,也快步追上去。他追到何顺生身后,自言自语地说:“听天由命吧,现在我倒希望织锦说她不和我结婚了,省得全家跟着一起闹心。”

“你就别口是心非了!织锦没答应嫁给你之前,你看你那德行吧,整天哭丧着个脸,好像我们都欠你钱似的。”

6

周六,大多数家庭都会趁周末把一周的日用品购齐了,超市里就人满为患。何春生揣了一肚子心事在人缝里溜来溜去,忙完一天,脑袋又昏又涨,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快下班时,他接到织锦的短信,说在休息区等他。他看着短信,待了一会儿,莫名的心就慌起来。他很怕织锦告诉他,她已选好了房子,到时候他怎么说?他说家里没钱,不买房子了?那织锦问他在哪里结婚,他该怎么说?总不能厚着脸皮和她商量,把她原来的闺房当新房吧?

一连串地猜测下来,焦躁就像一团干燥的火,在何春生的心里一跳一跳地伺机找个缝隙蹿出来。

就在这当口,收银员小丁不识时机地招惹了他。她收银时总出错,她一出错,就扯着狐狸一样尖细的嗓子喊:“组长!组长!给我卡用一下。”若在往常,他会轻盈地滑到她的身边,把卡插进去,一边说笑一边把她输入错误的商品价格删掉,很简单的流程。

可是今天不成,他觉得小丁的声音像一股强劲的风,蜷缩在他心底的愤怒的火苗,被一点点地撩拨起来。

他强压着怒火,滑到小丁身边。

小丁用含了媚笑的眼睛看他。她是来自郊区即墨的女孩子,眼睛细长,皮肤白皙,胖乎乎的,像个人见人爱的洋娃娃。平时,何春生也蛮照顾她的。漂亮且又嘴巴甜的女孩子从来都格外能得到男人的眷顾。

可是今天不成,今天的何春生很烦。

小丁的收银台前顾客很多,排着长长的队伍等交款,何春生的愤怒便一下子找到了向外汹涌的缺口。

他并没急着给小丁消除收款机上的错误数字,而是劈头盖脸地说:“小丁,你早就不是见习生身份了,为什么你出错的次数比见习生还多?”

小丁一下子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何春生,眼泪慢慢地滑了下来。排队的顾客有些不耐了,在后面催:“快点儿吧,都等半天了。”

何春生这才恨恨地把磁卡插进收款机,噼里啪啦按了几下,正要转身走,冷不丁就被小丁拉住了。小丁是受不得委屈的人,特别是当众让她下不来台,“组长,你凭什么跟我发火?”

何春生觉得她问得可笑,“难道我对你发火发错了?”

小丁不依不饶,“你伤我自尊了。”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四章(14)

“不是我伤你自尊了,而是你经常犯一个成熟收银员不应该犯的错误。就你这么糟糕的工作状态,难道要我当众表扬你?”

何春生和小丁吵起来后,顾客反而不催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笑嘻嘻地看他俩吵。人围得越来越多了,在超市做了这些年,何春生也是第一次遭人顶撞,还是当众。

收银组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就组长一个男人,很有物以稀为贵的意味,何顺生就经常笑称自己是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

织锦没去找何春生,买了一瓶水,在休息区喝。周末的超市内内外外全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空气中混杂着种种说不清的味道。织锦有点儿心烦,觉得超市里的空气太脏了,你吞进去他吐出来的。正打算给何春生发个短信,到超市外的阳伞下等他,就听见收银台那边嘈杂起来了,人也像滚雪球似的聚了过去。平时,织锦最瞧不惯爱看热闹的人,不过因为无聊,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出这声音里有何春生的动静,就拎了包,匆匆忙忙地挤进去。一看,果然是何春生正和一个女孩子吵得满嘴白唾沫。

织锦看不惯何春生一大男人当众和一小女孩儿吵,就拽了他一把,“春生!”

何春生没想到是织锦,顿了一下,又想借机让织锦看看他的威风,遂转过头,恨恨地对小丁说:“就你的工作态度,咱们周会上谈!”

围观的顾客也纷纷解围:“就是就是,快收款吧,我们都等半天了。”

何春生拉着织锦往外走,就见小丁怔怔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把收银机钥匙一把扔向他的后背,“何春生,我和你没完!”

何春生被打得愣了一下,他转过身,拾起钥匙,看着小丁,“你还真来劲儿了?”

小丁直直地看着他和织锦,突然就捂着脸,哭着跑了。

排队的顾客就乱了,心气平和些的,不满地嘟囔着去其他收银台付款了,脾气大的,推着车子要去找店长。

织锦见状不好,就捅了何春生一下,“我去休息区等你,你去把问题解决了。”

何春生惶惑地捏捏她的手,就往店长室跑,被织锦一把拽住了,“你先去把那个收银的小姑娘追回来吧,万一真有点儿什么事,这是在工作时间,你们要负责的。”

何春生如梦方醒,边脱下旱冰鞋边说:“你等我。”就跑出去了。

织锦等到超市下班也没等到何春生。她怏怏地出了超市,本想回家,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一堆房产画册,总觉得有心事未了,就打了何春生的手机。好半天,他才接,听声音好像很狼狈。隐约间,织锦听到有女孩子的哭声。

“怎么?一跑出去就不见你影儿了。”

何春生顿了顿,说:“你还在超市啊!”

“我倒想在超市,都关门了,我在外面。怎么这么麻烦?不就吵了一顿吗,你是男人,道个歉不就结了?”

何春生在那边抓耳挠腮地说:“你先回家,我处理完就回去。”

织锦想了想,说:“我去你家等你。”

何春生又是一呆,顺口说:“去吧。”

织锦说:“早点儿回来,我等你。”

何春生觉得胸口一暖,用鼻子“嗯”了一声。

织锦停车买了些水果,拎着去劈柴院。正是饭点,整个劈柴院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揽客声、上菜声、呼喝声,此起彼伏。

织锦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左拐右弯地到了何春生家。仔细想了想,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一栋二层的老楼围成一个四方院子,原先家家户户都到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上接水。夏天一到,院子中央总是坐着一拨摇着芭蕉扇的老人,常常有人趴在二楼的走廊上,一来一往地和院子里的人聊着天,聊着聊着,就有一根香烟从楼上飞下来。楼下的那个伸手去接,落点总是那么准确。当然,也经常有香烟从楼下飞到楼上,这比从上往下飞要费些力气。这样的场景热闹得很有人情味,织锦是有些喜欢的。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四章(15)

织锦穿过众多目光的围观上了楼。正在厨房忙活的李翠红看见了织锦,就热情地迎了出来,嘴里嚷着:“妈,你看谁来了!”

母亲正在何春生屋里看电视,她探了一下头,见是织锦,就站起来,说:“织锦呀。”

织锦就笑,“何妈妈。”

母亲见她手里提了不少东西,忙接过来说:“来家里就来吧,还买东西干什么!”

织锦说:“给嘉嘉吃的。”便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拿了一个芒果给嘉嘉,“嘉嘉,阿姨给你剥皮,好不好?”

嘉嘉看着她,拧着小眉头说了一个字:“好。”

织锦剥了皮,递给嘉嘉。嘉嘉接过来,嘴巴啃着芒果,眼睛却盯着织锦。织锦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就摸摸他的头,“好好吃,别弄身上。”

嘉嘉“哦”了一声,说:“阿姨,你很了不起吗?”

“阿姨哪有什么了不起的?”织锦觉得嘉嘉的问话很好玩。

“不对,你很了不起,因为我妈说你和她是不一样的高档媳妇。”嘉嘉舔了一下嘴唇,说得一本正经。

母亲见织锦有点儿愣,连忙拍了嘉嘉的脑瓜一下,“有东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就会满嘴巴跑火车!”

李翠红端着一盘油闷芸豆进来,不满地瞥了母亲一眼,“妈,你别拍嘉嘉的头。把他脑子拍坏了怎么办?”

母亲说:“嘉嘉的头硬得像铁蛋似的,能那么不经拍?我又没学武功,也不会铁砂掌、化骨绵掌什么的。”

李翠红见织锦在旁边听得捂着嘴直乐,就说:“得了,妈,您是嘉嘉的奶奶,即便您会武功,也不至于大义灭亲到把自家孙子拍傻了吧?织锦你先坐着和妈聊天,我去楼下市场看看,添两个菜。”

织锦连忙拉住她,“别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李翠红咯咯地笑了两声,“我也不想麻烦,我怕春生回来见饭菜太简单找我的麻烦。”她这样说着,声音还在楼里飘着,人已下楼去了。

母亲拉着织锦坐在何春生的床沿上看电视。因为房间小,没地方摆沙发,多少年来,何春生的单人床就兼顾着沙发的使命。

织锦见母亲不时看看自己,知道她有话想说又不知怎样说才好,就笑着,沉默地看电视。说真的,她非常不适应被人拉着手看电视,这样的亲昵,和自己妈妈也很少有,被未来婆婆拉着,就更不适应了,总觉得有些故作亲昵的成分在里面,让她觉得很不自然。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母亲握着她的手。电视节目难看得吸引不了织锦的心思,因为有点儿别扭,心思就都放在了被母亲握着的那只手上。母亲的手很厚实,也很暖,她隐约还能感觉到母亲掌上那些多年来顽固不化的老茧,就想起以前和同学逛街时,看着母亲扎着一条脏乎乎的围裙,在寒风中招呼着卖炉包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母亲还不老,比现在胖,脸庞白而细腻丰满,就像刚出炉的炉包,散发着热烘烘、油泽泽的光芒。如果她看见了织锦,就一定会远远地招呼织锦:“织锦呀,来,吃几个炉包,热的,刚出锅。”

而她总是埋着头,飞快地跑掉了,仿佛没听见。因为事后同学总会用带了嘲讽的口气问:“那个卖炉包的胖子是你什么人呀?”

那时的织锦年轻气盛且自尊心脆弱,她多么害怕别人知道她叫这个卖炉包的胖子为何妈妈啊。至于她和何春生之间的玩笑也罢、真事也好的种种纠葛,更是不肯让外人知道了。

母亲和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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