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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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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痛又气又有气无处撒的母亲总是一边哭一边骂他,像痛骂一条狗一样的暴骂。他不吭声,好像聋了哑了。

一个月后,他洗了个澡。洗干净之后的何顺生其实是个帅得很有青岛特点的小伙子,一米七五的身材虽然算不上高个儿,但他很瘦,这就让他显得很挺拔,轮廓清晰的瘦长方脸,挺拔的鼻子,像何春生一样,眼睛很大,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流窜着一股子不羁的野气。

那会儿已是初秋了,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红T恤,很帅很帅地从家里走出来。他站在涮锅店门口,两手插在牛仔裤后兜里,定定地看着温小玉,一句话也不说。

店里的伙计有点儿蒙,飞快地往后院跑。很快,温小玉的男人就来了。他站在很帅很帅的何顺生面前,相形之下显得有些畏缩,但还是提起了一口气问:“兄弟,有什么事和我说,是爷们儿就别和女人计较。”

何顺生看了看他,又抬了抬眼皮,瞄着温小玉惨淡地笑了笑,“你告诉你男人,我怎么和你耍流氓了。”

门第 第一部分 门第 第一章(14)

温小玉一慌,眼泪就下来了,黑色的眼线污渍流了一脸。

何顺生说:“哭有什么用?”

温小玉的男人拉了拉何顺生的胳膊,“兄弟,有事咱里面说。”

何顺生一把甩开他,“谁和你是兄弟?谁他妈的是你兄弟?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你老婆老是跑到我们楼里上厕所。上厕所就上吧,他妈的她是个妖精,不知怎么回事她就知道我想摸她胸部。我想摸她怎么了?哪个男人看见漂亮女人不想摸?关键是人家的女人能夹紧了腿不让那些男人碰,可你的烂女人知道我想摸她就自己掀起衣服让我摸!她喜欢让我摸你知道不知道?”

温小玉“嗷”地叫了一声,从吧台里的椅子上跳下来,冲进后厨去了。

温小玉的男人吸取上一次冲动的教训,他忍着,脸上青筋暴起,他的拳头像石头一样紧紧地蜷缩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顺生猛地把手伸进牛仔裤后腰的位置。出门前,他把菜刀别在那儿了。接着,人们听到了哐当一声,菜刀应声落地。菜刀落在地上让何顺生觉得很意外。本来他想猛地把菜刀抽出来,猛地劈在涮锅店的桌子上,杀一杀温小玉男人的威风,给自己找回一点儿面子。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他的右手只剩了拇指和小指。因为缺少了三根手指,它们不仅力量比以前少了,连拿东西的姿势都要重新适应。

温小玉的男人看着躺在地上寒光四射的菜刀,也愣了一下。显然,菜刀的出现以及落地的姿势,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

何顺生呆呆地望着菜刀,弯下腰去捡它。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温小玉的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他紧张地看着何顺生,有点儿磕巴地说:“兄弟……”

何顺生捡起菜刀,吹了吹沾在刀刃上的灰,突然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他失去了三根手指,再也不是以前的何顺生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不好了,老板娘自杀了。”

温小玉的男人愣了一下,一下子跳进后厨。温小玉躺在后厨脏乎乎、湿漉漉的地板上,她用熟食刀切开了手腕,鲜红的血一流下她的手腕就被黑糊糊的脏水吞噬了。何顺生看着温小玉的男人像老鼠扛了个麻袋包一样扛着温小玉往外跑,他发了一会儿傻,就捡起菜刀怏怏地回家去了。

后来,有人说温小玉的自杀不过是个表演。在频繁有人进出的饭店后厨自杀,怎么能成功呢?她不过是想表演一下,用死来封住人们对她的议论,以及与何顺生扯平。更重要的一点是,用死来换取她男人的宽恕和原谅。

不管怎样,反正温小玉没死。十几天后,她又像尊白生生的玉佛一样坐在高高的吧台后打理生意了。关于她主动让何顺生摸她乳房的故事,在劈柴院流传了很多年。以至于很多年后,有后来的人考证这件事的真伪时,就会被人指点了去看何顺生缺了三根手指的右手,它就是这件事的铁证。

5

何春生和何顺生的青春,像两头在劈柴院楼上的困兽,憋屈地成长,顽强而壮大。

自从被剁掉三根手指以后,何顺生就不在劈柴院门口卖早餐了。他在市立医院斜对面的波螺油子下面卖盗版光盘和盗版软件。那段时间,波螺油子是盗版光盘和盗版软件的集散地。在螺旋形向上旋转的方石板路两侧,立着密密的小门头,有卖小吃的、卖水果的、卖衣服的、卖日杂的,再就是卖盗版光盘和软件的。他们看上去态度散漫,却眼神机警,能从诸多人中分辨出哪个是文化局的稽查人员,哪个有可能是买家。

门第 第一部分 门第 第二章(1)

这群人中,就有何顺生。

李翠红就是在这里认识他的。那时的李翠红刚职高毕业,学的是裁剪。毕业后,她也没找工作,就在波螺油子租了一间小门头,开起了裁缝铺子,而何顺生经常在她的裁缝铺子外晃荡着卖光盘。时间久了就熟悉了,再久了,每每稽查人员来搞突击清理时,他就躲进李翠红的裁缝铺子。三藏两藏,两人就好上了。两人刚好上,李翠红家却发生了地震。

地震的后果就是十八岁的李翠红再也不回家了,干脆住进了何顺生家。开始,母亲还看不惯,后来一想,没正当职业、缺三根手指的何顺生能有人愿意嫁给他就不错了。何况李翠红模样也周正,就是说话粗泼一些,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也蛮会打算着过日子的,也就这样吧。

李翠红二十二岁时,嫁给了何顺生,母亲办了几桌酒。又过了几年,李翠红很争气地生了嘉嘉。何顺生的人生就这么定了型。

何春生读完初中又读了职高,学的是很热门的电子商务。何春生读职高时已经不太主动去织锦家玩了,总觉得别扭。但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被母亲赶了去。

她总是说:“去,去看看织锦,她是你媳妇。”

那时候,长大的织锦对“媳妇”这个称谓已经很是反感了。如果何春生以儿时玩伴的身份来,她是非常欢迎的。但何春生的身份竟然是她的未婚夫,更要命的是,爸爸非常认可何春生的这个身份!每每何春生来了,织锦便藏在楼上房间里不出来,爸爸就乐呵呵地陪着他聊家常。有时织锦下楼来倒水喝,分明能感觉到何春生的余光一飘一飘地往自己身上荡。她对何春生的反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用那么贼的余光去看人呢?

她觉得何春生猥琐。

她和爸爸说:“以后不要让何春生到家里来了。”爸爸问为什么,织锦说他身上有股劈柴院味儿。

爸爸说:“我怎么没闻到?”

织锦就得意地笑,说:“你懂吗?有一种味道叫气质,何春生身上有股子让人不待见的小市民气息。”

她很得意于自己的表达,不曾想爸爸竟火了。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威严锐利,半天才说:“织锦,你知不知道?那个身上有股子小市民气息的人应该是你,不是何春生!”

织锦不屑地笑了一下。

爸爸说:“织锦,我不许你这样看待春生。”

织锦也恼了,“好,从此以后,我对何春生不做任何评价。但是,请你们不要再说我是何春生的媳妇,你们不嫌恶心我还嫌反胃呢!”

爸爸说:“织锦!”脸都红了。妈妈赶紧催织锦去复习功课。

后来,织锦考上了上海财经大学,大二时和马小龙恋爱,被爸爸知道后,她遭到被断绝生活费的惩罚。好在妈妈和哥哥时常偷偷寄钱给她。尤其是罗锦程,给起钱来那叫一个大方,织锦生活得反倒比从爸爸手里拿生活费时舒服多了。最新款的手机,数不清的漂亮衣服,愣是让织锦活得像被宠坏的公主。马小龙一度习惯不了这样奢侈的日子,提醒织锦,让罗锦程少寄点儿钱。

织锦就笑,“你跟我哥说吧。”

马小龙当然没说。不知为什么,一看见罗锦程,他就会心里发虚,莫名其妙地发虚。

织锦和罗锦程通电话时,调侃着转达了马小龙的话。罗锦程嗤之以鼻地说:“他懂什么?女孩子就要富养!”

大三那年,她和马小龙在街上遇见过何春生。当时,她拉着马小龙的手,非常大方地介绍给何春生说:“我男朋友马小龙。”

那时的何春生已经在商场实习了,做收银员。他的大眼睛垂得很低,表情很尴尬,像个遭了欺负的小男孩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织锦就更是得意了,往马小龙胸前又靠近了一点儿,说:“我们大学毕业后就结婚。春生,你一定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何春生低低地说:“会的会的。”织锦笑着说:“好,到时候我给你寄请柬。”又对马小龙说,“何春生是我们家邻居。”说完,再对何春生说,“我们走了啊,拜拜。”何春声的那声“再见”,说得很低,低到缩在喉咙里根本就没说出口。织锦和马小龙牵着手一荡一荡地走了,要拐过一个街角时,织锦回头看了一眼,见何春生还站在原地,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她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一声又一声,那感觉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一晃就是几年过去,织锦读完了大学又读研究生,毕业后回青岛,进了一家跨国公司,事业上倒很是顺利,两年下来,就做到了财务总监,顺风顺水地升职加薪。可是,她和马小龙的恋爱并不顺畅。织锦这边有爸爸拦着,马小龙那边有母亲挡着,一直磕磕绊绊,只见风雨不见阳光。

更要命的是,何春生似乎很是痴情地信守着父母当年的承诺,一直没恋爱,很耐心地等着织锦嫁过来。这让织锦的父母每每见了何家母子总是抬不起头,就像欠了好大一笔债,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

门第 第一部分 门第 第二章(2)

1

爸爸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罗锦程被叫到医生办公室去签收了病危通知书。

爸爸仿佛感觉到了时日无多,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织锦叫进了病房,什么也没说,用他苍老无力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织锦的手,用带着温暖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织锦强颜欢笑,故意顽皮地说:“爸爸,你又把我们吓唬了一次。”

爸爸笑了一下,突然颤巍巍地叫了她的名字:“织锦……”

织锦看着爸爸。

“织锦,爸爸以后不吓唬你们了。”

织锦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忙说:“爸爸,我们都习惯了,你就继续吓我们吧,我们喜欢呢。”

爸爸疲惫地笑了笑,“织锦,爸爸一辈子没求过人……今天爸爸求你一次,不然,爸爸在天堂碰见你何叔叔的话,没脸和他打招呼。”

织锦就明白了,这是爸爸在临终前跟她要一个最后的态度,希望她答应嫁给何春生。她呆呆地看着垂危的爸爸,悲伤和崩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是啊,从二十一岁开始,她和马小龙恋爱,一晃就是七年。爸爸的阻拦不是问题,就算他不同意也没用,大不了自己私底下和马小龙登记结婚就是。可马小龙的母亲这一关过不了。他母亲说过无数次,只要马小龙敢和织锦结婚,她就敢去跳海。

织锦至今都不知道马小龙的母亲究竟是为什么看不上她。她问过马小龙,他也茫然得很,说问过,母亲就是不说。只要一提到织锦,她的脸马上就跟在冰天雪地里放了几天几夜的钢板一样,又冷又硬。

织锦知道是时候了,哪怕是为了父亲,她也得跟马小龙有个了断。必须!

她决定去找马小龙的母亲,最后一次问她究竟为什么不同意她和马小龙的婚事。

她发动罗锦程刚给她换的新车,直奔马家而去。

织锦没提前告诉马小龙,快到他家时,才给马小龙发了条短信:“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我们七年的爱情长征将在今天看到结局。”

发完短信,她知道马小龙肯定会打来电话阻拦她,索性关了手机。

杭州路路况不好,车一跑上去就像个跌跌撞撞的醉汉。路南是条长满了乱草的臭水沟,夏天一到就成了蚊虫们的乐园,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生活废水和工业废水相互纠缠的臭味。周边居民的意见大得不得了。几年前,区政府在臭水沟上浇了盖子,盖子上又建了一排两层小楼。后来,它们纷纷成了饭店、旅社、公司办公楼,几年下来,也不见哪家红火起来,倒是破窗烂门渐渐多了起来。

马小龙家就在这排二层小楼对面的一栋老楼里,五冬六夏的,楼下总有赋闲的男男女女们聚成一堆打“勾机”——青岛人发明的一种扑克牌玩法,六人一局,三人一组对决,大牌压小牌,谁先甩光牌谁是赢家。

对冒着酷暑、严寒在街上玩牌的人,马小龙深恶痛绝,认为他们败坏了四方人的形象。他一度想搬离口碑不佳的四方,母亲不干,说习惯了四方,日子嘛,就该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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