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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4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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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惟演被贬随州之后,王曙接任西京留守司,对属下严厉了许多,欧阳修的这些毛病慢慢改了。现在再提,自然没人帮他说话。

    见欧阳修窘迫,众人便就放过了他,柳三变对徐平道:“今日天气晴好,宾朋云集,待制何不制首新词,让歌者试唱?”

    徐平怔怔地看着柳三变,直接推说不能作?不好吧?能够让歌者完整地唱出来的词作不出来很正常,这里也算是聚集了一时的文坛精英,词曲俱佳的也只有柳三变和张先这两个常在青楼里混的,其他人也一样不行。好坏是一等进士,侍从大臣,最少按照作诗的方法制首词,这个能力是必须有的。

    想了又想,徐平却发现自己的心根本静不下来,脑子里全是前世背过的那些著名诗词。这种即席制词对徐平这种人很痛苦,完全没有溶入当前的环境,又总想着从后人那里偷懒,怎么能够静心制出词来。

    最后,徐平无奈地道:“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的时候想起当时在邕州战场上的旧事,有感而发,依晏学士《破阵子》词格,作一小令,不知能不能唱。”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脾肉生!”

    柳三变听完,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道:“待制此词若为诗那是极好的,但是要唱,只怕是不能。《破阵乐》是大曲,不好取调。”

    徐平摇摇头:“想来也是。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按格填词。”

    张先在一边轻轻拉了拉柳三变的衣角,道:“《破阵乐》本为武乐,待制的词义还是合的,我和耆卿去试一试,也未必就唱不成。”

    辛弃疾的这首词本来就是与陈亮来往唱和,不是用来即席演唱的,唱不出来很正常。《破阵子》取自唐初李世民为了展示自己武功的《秦王破阵曲》,《破阵曲》是唐朝有数的大型武曲,宋人只是截取其中一段,用来作词用的曲子。这一词牌最早创自晏殊,也正是因为如此,徐平才想起拿来用,只是改了最后几字。自己离着白发生还早,回京一年,不曾经历武事,蜀汉昭烈帝的脾肉之叹倒是勉强能用上。

    因为是截取《破阵乐》的一部分,这一词牌的曲子不尽相同,调也多变,真到辛弃疾的时候也未必不能唱。但这个时候晏殊创制这一词牌还没过多少时间,用这一词牌的人少,而依晏殊的性情,跟慷慨雄壮是完全不沾边的。依着他截的那段曲子,怎么能够唱出味道来?

    就看张先和柳三变两人,怎么选用《破阵乐》的调子,把这词唱出来。
………………………………

第121章 弹破琵琶

    吕公弼与曾公亮和高若讷两人聊着些闲话,不时看一眼徐平,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再上去说话。父亲把他派了来,他总要明确地听到徐平的回答才行,不然怎么回去交差?今天薛奎和王曙的到来更是给了他压力,虽然不知道三人说了什么,但两位元老重臣愿意到徐平的府上,本就是一个信号,那些可都是跟吕夷简不对路的人。

    现在馆阁的官员中,大部分都看吕夷简不顺眼,尤其以欧阳修和蔡襄两个毫不顾忌,说话刻薄。这个态度牵连到了吕公弼,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跟他站在一起。

    张先在那里向歌妓讲解着词意,辛弃疾作词出了名的爱用典故,这首词还算是少的,但张先还是要解释。这些只是普通歌妓,书都没读过两本,哪里知道这些文绉绉的句子是什么意思?只有明白了词的意思,才能够唱出来。

    柳三变亲自在那里调琵琶,急得满头大汗。晏殊创此调,几首都是用来悼亡和写景,调比较平缓。而徐平抄来的这首辛弃疾词,则显然要求由急到快,由平缓慢慢变得奔放,声音从低沉到最后的高亢,与晏词大不相同。

    同样的词牌不一定是同样的调子,这就要靠高手来调和。柳三变是音律行家,但他擅作慢词,词多艳丽,调多旖旎,突然来调这种慷慨悲壮的调,着实难为他。

    再难也要调出来,跟才张先拉柳三变的衣袖提醒了他,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作词的徐平是什么人?少年高第,早立功勋,不管是登第时的天现瑞光,还是跟国舅李用和家的关系,都意味着将来绝非池中物。这种身份的人,柳三变一生能有几次巴结的机会?不抓住这一次,那就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柳三变四十四岁进士登第,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来日无多,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现在的枢密使张士逊也是老来发迹,但那种人有几个?更加不要说柳三变也没有张士逊的那个文章才气,自己是有才无行,张士逊则是老成持重。

    徐平是待制高官,手里是有举荐名额的,下层官员眼巴巴看着的宝贝。只要徐平说一句话,可能就会改变一个下层官员的命运,省多少年的奋斗。

    晏殊看着张先和柳三变两人在那里忙碌,对丁度微笑道:“徐平少年,又不以诗文闻名,今天这词出来已是难得。虽然最后一句略有些矫情,但终究是有感而发,邕州是实打实的功勋,硬碰硬打了不少仗的。但他不晓音律,倒是累坏了那两个人。”

    丁度道:“矫情倒也不见得。这一年来,徐平在京城里远称不上顺畅,虽然官职升得还算顺利,但碰到的麻烦着实不少。在他心里,也未必没有远离京城,再到邕州那样的地方建功立业的心思。正是因为少年,可以不必急着在京城厮混。”

    晏殊点了点头,一时沉默。

    官做到这个地步,没有人是傻子。晏殊少年得意,在京城里面见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什么不明白?只是他性格谨慎,为人做事上软弱了一些,缺少气魄,一直很难出头。不然按他的资历,宰相的位子也可以想想了。

    徐平自回朝以后,几件事情都是顶着压力做下来的。许申的背后是吕夷简,很多人都清楚,结果许申被徐平一脚踢到江南去了。炭价风波,又得罪了程琳。虽然程琳现在知开封府,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但翰林学士还带着,依然在最核心的决策圈里面。处理三司公吏,整顿各场务,得罪的权贵就更加多了去了。想起这些事情,晏殊都觉得心寒,换作自己,一件事都不敢去碰,徐平竟然一路做到了现在。

    年后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相信了郭谘的话去修什么引洛入汴水渠,结果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这次徐平惹的人更多,晏殊非常清楚。王曾是极力反对动工的,而且跟他同样态度的老臣不少,这是非常大的压力。反倒是吕夷简,对自己控制朝政的能力异常自信,反而不把这当一回事。

    两位宰相,算是现在朝里的两大派,其他的都观望中立,有首鼠两端的,也有特立独行的。现在徐平是得罪了一派,又被另一派反对,这官还怎么做?

    从这个角度想,或许徐平也不算矫情,只是在京城里有些待不下去了。

    辛弃疾的这一首词可以分成两大部分,前面的是一部分,最后的那一句是另一部分。前面的铺陈和慷慨悲壮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句话。徐平跟辛弃疾的经历不同,面对的局面也不同,改那一句,气势一下就弱了很多,听起来有些不协调。正是因为这种不协调,整首词就失了风采,让晏殊听着别扭,便就加倍关注那一句。

    叹了口气,晏殊道:“书生风流,少年意气,年少的时候做事总是少畏惧,无拘束。徐平如果真能把这一关闯过去,倒是前途无可限量。”

    丁度点头,看着远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柳三变在那里怎么也调不出需要的曲子来,一时心急,竟然把琵琶的弦给弄断了。随着“铮”的一声,柳三变看着断弦的琵琶,两眼无神,茫然无措。

    晏殊摇头:“这些市面上的寻常歌妓,只贪图弹起来轻便,他们用的琵琶怎么能够弹出此种曲子来?柳三变自恃才情,有些强人所难了。”

    丁度微笑:“学士,你不觉得柳三变和张先两人过于殷勤了吗?刚才欧阳修几人的词曲只是微有瑕疵,还被他们取笑呢!结果到了徐待制这里,可不是微瑕,而是不协音律,几乎是无法演唱,他们两个不但一句话不说,还在那里忙个不休。”

    “谁不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这两个人,十分才情有八九分都在词曲里,诗文便就差了。若不是有人赏识,仕途注意了坎坷。今日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卖力气。”

    见晏殊直言不诲,丁度道:“那以学士看来,这两人哪个更有出息些?”

    “张先虽然也工慢词,不过词意清新,绝少街巷俚语,词里有些文人气,倒是可以栽培。至于柳三变――”晏殊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虽然没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明白,晏殊是不看好柳三变的。他数十年里都是在青楼红尘里打滚,身上沾染的气息太重,已经很难改了。更重要的是,他天性散漫,少了一份畏惧之心,在官场上,没有畏惧之心,有机会也很容易白白浪费掉。
………………………………

第122章 白发浪荡才子

    这些歌妓谁不知道填词的柳七?见他抱着断了弦的琵琶丢了魂一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着实让人心疼。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过来劝解。

    欧阳修见这讨人厌的浪荡子终于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不由笑了起来。

    正在向歌妓讲解词义的张先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靠着慢词小曲有个能够让高级官员看在眼里的机会,何其难也,没想到就又这么去了。

    若说青楼慢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于宋太宗。太宗皇帝精通音律,常常因事制新曲,在位二十一年,制新曲无数。这些曲子慢慢流传民间,青楼歌妓和底层的民间艺人根据这些新曲,填些俚词俗语讨客人喜欢,挣些银钱糊口。再到柳三变为代表的词人把流传的这些俗曲整理起来,成为文人喜欢的新的文学形式。

    真宗和现在在位的赵祯也都精通音律,不过他们在宫里制的无论词曲,都已经远远没有太宗时候的规模,影响很小了。

    世间的事情便就是如此,民间的这些俗艳歌曲来源是宫里的音乐,源头是皇帝本人,但真正从事这些的,却又入不了皇帝的法眼。宫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与嫔妃宫女的调笑,但词曲都讲究含蓄,自有一种庄重的意味在里头。流传到民间,这一点含蓄就荡然无存。正面的说法叫热情奔放,不正面的说法则就是没有廉耻,教坏世俗。

    赵祯在宫里自然也听说过柳七的名头,奈何看看他的词,也就只能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填词罢了。柳三变并不是没有机会,可惜他总是舍不下流连青楼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现机会擦肩而过。

    后人只知道文人风流,可惜官员很多是文人,但很多文人却并不是官员。这个年代对官员的私德要求还是很严,而且越来越严,天天跟抛头露面的女子混在一起的官员,是会受到惩处的。历史上几十年后的新旧党争,双方的领袖王安石和司马光,一个更比一个古板,私生活方面几乎无可指摘。这不是偶然,因为时代只允许这种人出来做士林的领袖,苏轼那样的人,任你才华横溢,也只能被贬来贬去。

    这是时代的横流,任何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只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新生的力量正在萌动,旧的思想即将被扫除,虽然没有人知道路在何方,但新旧交替却已经无可避免。新生的力量要上台,最简单最有威力的便是从私德入手。欧阳修已经开始的排佛抑道,再到即将到来的更加严厉地讲究纲常伦理,正是新生力量砸烂旧力量的两柄巨锤。这巨锤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只能够把力量引向别方。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节,柳三变的所作所为与时代格格不入,他给这个时代深深烙下了自己的影子,本身却只是时代的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徐平为官七年多,六年多是在岭外渡过,在京城还不足一年,还不能够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他所依赖的,只是一份谨慎而已。

    见到张先,尤其是柳三变的窘况,徐平并不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不清楚他们为何会是这样。一首曲子而已,何必看得这么重?

    作为主人,不好看着他们在那里难受,徐平走上前去,对两人道:“二位如此尽心竭力,让我如何敢当?我生长市井,不解音律,不必强行去唱。看看太阳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到凉棚去,不必晒在这里。”

    柳三变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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