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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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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快黑时,他将我和许隽叫了进去,命令我换上他的衣服,让许隽换上南宫的衣服。看着他和南宫换上普通士族子弟的衣服,我隐隐猜到他要去做什么。我很想跟着他去,可我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所以我和许隽老老实实呆在碧芜草堂,背对雕窗,装出用功读书的样子。
可是,平时很少来碧芜草堂的夫人却在那一晚踏进了书阁的大门。
我们都很怕夫人,但再怕,我也不能说出他去了哪里。于是,我和许隽被关到了冰窖之中。
长风山庄的冰窖有几层,里面都是冬天收集的厚厚的寒冰,夏天以作消暑解热之用。我们被冻得直哆嗦,我数着时辰等着他来救我们出去。可等我冻得全身僵硬,他还是没有来。
许隽抱成一团,哆嗦着问我:“安、安、安大哥,我、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冻、冻死了?老、老大会不会来救、救我们?”
“他、他———一定会、会来救、救我们的。”我说完这句话,意识开始模糊。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大床上。
由于我脱了一件衣服给许隽穿上,我的手脚被冻坏了。我昏迷了很久,醒来后陈安偷偷地告诉我,老大很着急,将长风山庄最好的药找出来给我服下,他让我睡在他的大床上,还将我冰冷的脚抱在胸前。不过我醒来后,便睡回到了我的榻上。
陈安还告诉我,我和许隽被关到冰窖后很久,老大和南宫才赶回来。夫人很生气,闭门不出。他和南宫跪在门外,直到跪晕过去,夫人才命人将我们放了出来。
我醒来后的那天晚上,他好象很高兴,一直坐在榻边和我说话。到后来,他索性和我挤在榻上睡着。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得意。
“安澄。”
“在。”
他将手枕在脑后,右腿架在左膝上一晃一晃,欲选豕。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秘兮兮地笑道:“安澄,我做坏事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这回你受苦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月华楼的雪娘,真正是名不虚传。”
我不敢多问,我只在心里想着他能带上我去南安府,也喝上一回花酒。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好了,等我走出东阁,发现碧芜草堂侍候的小子们少了几个人。
他依然时不时和南宫偷偷溜下山,仍然是我和许隽装成他们的模样呆在书阁,却再也没有被夫人发现过。
他和南宫还在南安府认识了宁剑瑜,不久他将宁剑瑜带回长风山庄,夫人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子,还收了他做干儿子。
我一直记着他说过要带我去月华楼,可直到四年后他年满十八岁,正式接任武林盟主,剑挑十大门派;直到北疆烽烟再起,他带着我们浴血杀敌,一手建立起赫赫有名、天下无敌的长风骑;直到他在守卫成郡一带时治理水患,平定民乱:直到他凯旋后入阁拜相,他都没有带我去月华楼喝过花酒。
我却一直记着他说过的雪娘,多年以后,我奉他的命令去南安府办事,偷偷地去了一趟月华楼,当年名噪一时的雪娘早已洗手不干,不知去向。
但当我打听雪娘时,月华楼的人依稀记得,雪娘当年何等绝代风华,诗词歌赋无一不绝,却在某一年的春天,对诗败给了一个陌生的少年郎,最后她甘拜下风,亲自引这位少年郎入了暖阁。而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人人都记得,他有着俊雅无双的笑容。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这该死的桓军,我的刀刃都卷起来了,他们还是如蝗虫一样不停攻过来。
我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快要流尽,全身麻木到没有知觉,我只是下意识地挥舞着手中的厚背刀。这刀,是他在麒麟山一役后送给我的,听说是前朝长冶子大师亲手焠炼的宝刀,可刀再好,饮了这么多桓贼的鲜血,也有刀刃卷起的时候。
如同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终有要离开他的一天。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了吧?上次麒麟山,他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我也以为他要死了。童敏、许隽还有许多弟兄,他们杀那么多桓贼都不害怕,可看到他昏迷之中乌青的面色,都不停地落泪。
我没哭,可我绝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我们。十多年来,我没离开过他,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有时,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他的影子,若主人都没有了,影子恐怕也不会存在了吧?
童敏他们不敢下手,我便将他们赶了出去,用他杀敌的宝剑,剜掉了他腿上那块坏死的肉。我的舌下有个血泡,可我不能犹豫,他的面色越来越青,我绝不能让他死。
当看到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渐转殷红,我的全身也开始渐渐麻木,就象现在这样麻木,可那时我却非常高兴,不象现在,没有高兴,只有愧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拼死搏杀时还想起了这些遥远的事情,也许是我这这么多年很少离开过他的身边,这次被派到河西,算是与他分开最久的一次。
可就是这一次,我没有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我没有守住河西。老大,我很想再这么叫你一次,自从你封爵拜相后,弟兄们便没有这么叫过你了。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我知道,大家在心里其实更愿意叫你一声老大。
桓军的箭对准了我们,我的身形开始摇晃,利箭破空而来,瞬间便穿透了我的身体。可就是在这一刹那,我好象听到了他的声音,老大,是你赶来了吗?我真没出息,竟要这样子死在你的面前。
只希望,我死的样子不要太难看。
番外、雁归来
风止雨息,犹有水珠自檐沟滴下。
燕霜乔坐于窗前,透过红菱花镜看到明飞自院门进来,静默少顷,到绣架前坐下,拈起绣针。
绣绷素缎上,数丛芦荻,一行大雁,秋高水长,尽显萧瑟之意。
明飞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敲房门。屋内并无反应,他只得推门而入。燕霜乔背对他而坐,已是初冬,她仍是初见时那袭单薄的蓝衫,因低头刺绣,越显纤肩细腰,别有一种风流韵态。
明飞走近,轻声道:“燕小姐。”
燕霜乔埋头刺绣,明飞略显尴尬,半晌方道:“燕小姐,是相爷派我来的。”
燕霜乔仍不抬头。
明飞只得道:“燕小姐,江姑娘她”
燕霜乔倏然转头,她明净的眼神竟逼得明飞不敢直视,他略微移开视线,望向绣架,道:“江姑娘昨夜行刺相爷,将相爷击成了重伤。”
燕霜乔本是左手托着素缎,右手的绣针还停在一只大雁的左翼处,闻言右手一颤,“啊”地一声,殷红的鲜血在素缎上沁开来,竟象一只大雁中箭后血洒碧空,却仍哀鸣着跟着同伴飞向南方。
明飞被这一滴鲜红晃了一下眼睛,受伤的大雁,萧瑟的芦荻,如同自己当年离开月戎时堂叔的那一箭,射落了南飞的大雁,也射断了自己对故土的依恋。
眼前清香拂动,他忙退后两步,燕霜乔竟逼近他面前,声音前所未有的凌厉:“你们把我师妹怎么样了?!”
明飞竟觉有些狼狈,事先想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眼见燕霜乔面上怒意勃发,再无半分素日的温婉静雅之态,忙道:“燕小姐放心,相爷并无大碍,也未为难江姑娘,她只是被禁足,不能出西园。”
燕霜乔先是轻吁了一口气,转而冷笑道:“裴琰又想威胁我做什么?!”
“相爷想请燕姑娘再写一封信。”明飞见她猜中,只得直述来意。
燕霜乔怒道:“裴琰想对我小姨怎样?!”
明飞装成迂腐的世家公子,与她数日相处,本以为她心地简单,懦弱好欺,此刻见她聪慧若此,方知她只不过是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遂收起先前几分轻视之心,道:“燕小姐,你放心,相爷不会伤害江姑娘和素大姐,只是想用一用她们。再说,燕小姐若不写一封信安了素大姐的心,只怕对素大姐更不利。”
燕霜乔静默良久,转身到案前写下一封书函,淡淡数句,嘱咐小姨勿以自己为念,自善其身,转而想起被人欺骗,连累亲人,心中难过不已。她再解下颈中的红丝绦绳,放于信函之中,递给明飞。看着这张曾在心底激起微澜的俊秀面容,言中便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邵公子。”
明飞见她仍以“邵公子”相称,接住信函的手便凝在了半空。恰好燕霜乔也未松手,二人便各握住信函的一端,四目对视。
她眼神如秋水澄澈,虽比他矮了半个头,却似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想挪开目光,又被这汪秋水吸住,正恍惚之时,她已轻声道:“你这般演戏,不累吗?”
明飞面色微微发白,握住信函的手猛然收紧,燕霜乔一松手,明飞竟倒退了两步。
燕霜乔仍是直视着明飞。她生性温柔平和,即使再厌憎眼前虚伪小人,欲待痛斥他几句,却也说不出那等重话,终冷笑一声:“我现在应该叫你一声明公子,明公子演技超群,佩服!”
明飞听她话语虽算平和,但自有一股刚烈之气,竟不敢再看她,转身出屋。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他匆匆出了宅院,也未与值守的长风卫打招呼,策马在雨中急奔。
四年前以南安府明氏之身入长风骑,浴血战场,屡立战功,得入长风卫。这些年,他有时甚至忘了自己是一个月戎人,总以为自己是南安府明氏族人,是与长风卫们手足相倚的华朝英雄,却在这一刻,冷雨浸肤,才发觉自己终不过是要时刻戴着假面生存的暗人。
这般演戏,确实有些累了。
他再来这个小院,今年第一场大雪刚刚下过。燕霜乔的《雁南飞》绣图也收了最后一针。
明飞下意识望向上次血渍之处,却只见一只小雁,昂然振翅,随在大雁身后。
燕霜乔取下素缎,低头绞着帕边。明飞静静看着,忽道:“燕小姐,我若告诉你令师妹去了哪里,你可否将这绣帕送给我?”
燕霜乔一愣,转而微微点头。
“江姑娘初二随相爷去了长风山庄,听从南安府回来的弟兄说,她在那里过得很好,相爷也对她不错,还带着她去打猎。”
燕霜乔默默听罢,嘴角不自禁地扬起,她轻轻抚着绣帕上的那只小雁,低声道:“那就好,她最喜欢打猎,肯定玩得很尽兴。”
她转过头来,微微仰头望着明飞:“明公子,能否帮我转达一句话给你家相爷?”
“燕小姐请说。”
“我师妹天真烂漫,不识礼数,若有得罪相爷之处,还请相爷多多包涵。她于相爷并无用处,还请相爷将她放了,我燕霜乔愿为相爷所用。”
明飞微愣,想了想,道:“燕小姐,若是相爷用你去对付你的父亲,你也愿意吗?”
燕霜乔怔住,良久无言。
明飞细观她的神色,非苦非伤,只是有几分茫然。
燕霜乔沉默许久,低低道:“他不是我父亲,就算是,他也不会以我为重。那夜他弃我而去,你家相爷也当看得明白,他不会因我而受威胁。”
明飞一笑:“燕小姐错了。”
燕霜乔略带疑问地望着他。他浅笑道:“若是我处在那等境况,也只能做出那等选择。燕小姐误会令尊的一片苦心了,想来,他内心也是觉得有愧于你的。”
燕霜乔眼帘微闪,低声道:“你们男子以大业为重,纵是牺牲亲人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们女子也是人,就是生来被你们用来牺牲的吗?血脉亲情,一句‘日后为她复仇’就可抵消吗?”
明飞自小接受暗人训练,听到的多是“为成大业,需当斩断亲情”、“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当不为柔情温意所绊”,少听过女子之言,此时听到燕霜乔这话,忽想起死于沙场的阿爸、含恨而逝的阿母,竟无法相驳。
燕霜乔又道:“不错,当日他若为我留下,确是无济于事,和以前他为全忠孝、负我母亲是一个意思。可他既做出了抉择,就不必再惺惺作态,感觉有负于我。负便负了,骗便骗了,他之愧意,只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明飞默然,良久方道:“不管怎样,燕小姐,这封信还是得劳你写一下。”
燕霜乔冷笑道:“我倒不知该如何写,明公子诗书上是极佳的,不知可否赐教?”
燕霜乔被明飞假扮的“邵继宗”撞伤以后,曾在杏子巷的“邵宅”中与明飞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二人也曾联诗作对,相处甚欢。若非看“邵继宗”乃知书守礼之人,燕霜乔早已告辞而去,正因为被他文采所感,才在“邵府”多住了一段时日,才有后来揽月楼之会、被挟之痛。
明飞心涌愧意,燕霜乔忽咳数声,明飞这才发现,大雪天,她竟还只穿着当日的蓝色薄衫。
燕霜乔终还是写了封信函,寥寥几句,无非证明她尚在裴琰手中,并无他意。她倒也想看看,负心忘义的所谓父亲,可还有一丝舔犊之情。
她不想再多看明飞一眼,明飞却于一个时辰后带着名大夫回到小院。
大夫把脉去后,明飞立于门口,望着她冷冷的面容,道:“你若恨我恨相爷,甚至恨你的父亲,便当留着身子,看我们是否得到报应。你若疼你师妹和你小姨,更当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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