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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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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贲正要说话,宁思明“嘘”了声。陈贲细看,这才见那白衣人身边有个小小竹架,一支青竹钓杆就架在这竹架上,另一头的鱼丝线则已投入渠中。
众人从未见过这种钓鱼法子,便都止住话语,要看这白衣人如何能躺在地上,便钓上鱼来。
水面浮标沉了数下,陈贲见那白衣人还在懒懒抖脚,正要高呼,宁思明一把将他的嘴掩住。
过了一会,浮标终于再度沉入水中。白衣人却象知道似的,抬起右脚,在小竹架上用力踩下,钓杆急速而起,“哗”声过后,一尾大鱼带起一线水花飞向伞下。白衣人仍然躺在草地上,探手抓住鱼儿,再吹了声极响亮的口哨。
“喵―――”几只黑色的大野猫从原野上飞奔而来,白衣人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慵懒和得意:“小子们,接住了!”
他将手中的大鱼向后方抛出,野猫们如闪电般纵向大鱼,不多时,大鱼便被这几只野猫瓜分干净。
野猫们吃罢,尚不甘心,都围在白衣人身边。白衣人将钓线仍旧投入水中,伸手抚了抚一只野猫的头顶:“现在没有,都去玩一玩,等会再来吧。”
他再吹声口哨,野猫们象是能听懂似的,又齐齐消失在原野上。
陈贲啧啧称奇,叫了声:“喂,小子―――”
裴洵举起右手,陈贲的话便咽了回去。白衣人却毫无反应,仍旧睡在伞下,过得一会,又依样“踩”上一尾鱼,仍旧呼来野猫将鱼分而食之。
裴洵饶有兴趣地看着,唇边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想起每年秋阳融融之时,父王都要去京城附近的红枫山钓鱼,不管钓上多少,都会将鱼又放回水中,只是若钓得多些,他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与自己说话也没有平时那般威严。
可惜父王从来只用从西园挖出来的蚯蚓作为鱼饵,不许下人投下香食,每次钓得都不是太多。
若是能将这稀奇钓具送给父王,是否能令他开心一笑,是否能令他温和地对自己说上几句话呢?
裴洵右手压了压,令众少年在桥上等他,便悠悠然举步,走下镇波桥,走向那白衣人。
他故意将脚步放重,白衣人却似浑然不觉,仍旧躺在地上,并未取下头上竹帽。
裴洵微微一笑,在白衣人身边蹲下,细看那小竹架,不由轻赞了声:“真是巧夺天工!”
竹架上有个小小滑轮,钓线的一端便穿于这滑轮上,想来只要鱼儿上钩,钓线下滑,这端便会牵动滑轮,滑轮上的扇页转动,白衣人自会有所感觉,可以踩下竹架上的机关,提起钓杆,即便躺在地上、闭目不看,也可以钓上鱼来。
裴洵看了又看,对这钓架喜爱不已,向白衣人抱拳,和声道:“这位兄台―――”
不等他说完,白衣人却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裴洵仍旧微笑:“兄台这钓具巧夺天工,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兄台开个价吧,不管多高价钱,在下都愿将它买下来。”
白衣人鼾声更大。裴洵笑了笑,在他身边草地上坐下,叹道:“可惜这河西渠中鱼儿不够肥美,兄台若是不嫌弃,在下倒知道一处钓鱼的好地方。”
白衣人还是没有答话。裴洵转过头,见他罩在脸上的竹帽有些微倾斜,露出半边脸来,但那肌肤看上去僵硬青冷,显然戴了人皮面具。
裴洵微微一愣,白衣人似是有所感觉,将竹帽向下拉了些,遮住面容,又将右手在空中挥了挥:“怎么这么多蚊子,真是扫人兴致!”
裴洵轻撩衣摆,在白衣人身边坐下,又学着他的样子躺在草地上,双手枕于脑后,目光落在头顶的伞架上,见这伞架用的竟是难得一见的精铁,心中微惊。
他的话语仍波澜不惊,还有着几分亲和之意:“兄台真是会享受之人,在下佩服。”
白衣人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若没有这只臭蚊子,我会更享受一些。”
裴洵自幼众星捧月般长大,除了对父王深存畏惧,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中,何曾被人这般含沙射影骂过,他又是少年心性,便有了一丝火气。
他更觉这白衣人与众不同,只怕大有来历,便动了试探的念头。瞥见浮标正沉入水中,他左脚如流星般踏出,抢在白衣人前面踩下机关。
白衣人慢了一步,还未及反应,裴洵已探手将飞来的鱼儿抓住,得意笑道:“多谢兄台!”
白衣人轻哼一声,取下竹帽,长身而起。他收好大伞,夹在腋下,又冷冷地瞥了裴洵一眼。
裴洵还躺在地上,白衣人冷冷的一眼瞥来,他心头一跳,忽觉这双眼眸竟比头顶的丽日还要耀目几分。
他正心神有些恍惚,白衣人已弯腰拾好钓杆和竹架,转身便行。裴洵急忙跃起,拦在了白衣人面前,右手搭在了他的左臂上:“且慢!”
“让开!”
裴洵笑了笑,松手抱拳:“兄台误会了,在下真的只是想购得兄台这鱼具,不知兄台―――”
“不卖。”白衣人话语冰冷。
裴洵眼睛微微眯起:“在下若是一定要买呢?”
白衣人轻笑一声,话语中傲气隐露:“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洵也是傲然一笑:“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小子试过才知道!”
白衣人抬步便行,裴洵右手于瞬间封住他前进方位。白衣人无奈,只得向后纵跃,取出腋下大伞,劲风呼呼,攻向裴洵。
裴洵不慌不忙,于伞影间从容进退。过得数招,他便知这白衣人武功远不如自己,闪躲间,在白衣人肩头捏了一把,调侃道:“兄台这招可用老了。”
白衣人忽然一笑:“小子嘴这么甜,一定很招姑娘们喜欢。”
“过奖过奖。”裴洵架住他攻来的一招,欠身而笑。
白衣人将手一扬,大伞在空中旋了个圈,裴洵伸手抓住伞柄。白衣人却忽从伞尖中抽出一根铁条似的东西,指间用力,铁条如同见风长一般,猛然弹出一长截来。
裴洵微惊,只道这是厉害的暗器,本能下仰身躲闪。白衣人却大笑一声:“小子,大爷我不陪你玩了!”
说话间,白衣人将手中铁条往河西渠中用力一戳,铁条弯成弧形,又迅速弹起。白衣人借这一弹之力,腾身飞向对岸。
裴洵看得清楚,恼怒至极。眼见白衣人就要借这铁条之力飞过对岸,他将真气运到极致,右掌在地上劲拍,激起漫天泥土,也腾向空中,后发先至,一把将白衣人拦腰抱住。
只是渠面过宽,裴洵抱住白衣人后,也无力跃回岸边,只听“哗哗”巨响,二人齐齐落入河西渠中。
二人在水中一阵翻腾,全身湿透。不等白衣人挣脱,裴洵右手迅速伸出,用力撕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天地间,似乎暗了一暗,又似乎亮得有些骇人,裴洵一时不能动弹。白衣人趁他愣神之际,怒啸一声,袖中弹出丝线样的东西,卷上岸边大树。等宁思明等人赶至渠边,他已消失不见。
宁思明喝住陈贲等人,见裴洵仍呆立水中,迟迟都不上岸,便也跳落渠中,慢慢走至裴洵身边:“小王爷,怎么了?”
裴洵右手仍抓着那人皮面具,神色怔怔。他喃喃说了句话,宁思明不禁用心细听。
话语中,有着极度的惊讶,还有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世间竟有这等少年―――”
这年初见(二)
“一共派六批人马去找,但没有发现此人踪迹,也无任何线索。看样子,怕是离开河西府了。”童修年少持重,轻声禀来,条理清楚。
裴洵一袭便装,眉头微皱,边听边往郡守府外走。听罢,思忖片刻,道:“继续找,附近有什么钓鱼的好去处,一个都别放过。”
他纵身上马,童修忙拉住马缰:“小王爷,都天黑了,您去哪?”
“去个地方走一走。”
“那让安思他们跟着―――”
裴洵摆摆手:“不必。”
童修还待再说,见裴洵略带威肃的目光扫来,便将话咽了回去。
回雁关前,芳草萋萋,树木参天。当年的军营,已找不到一丝痕迹,遍地都是深可及腰的野草。
下弦月如银钩挂在夜空,繁星相簇,夜风也带着夏天的气息。裴洵下马慢慢走着,寻找着记忆中零碎的片段。
二十年前的华桓之战,父王说起时虽然都只是淡淡带过,但他的神情总会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甚至有隐约的伤感。
这些年来,父王也曾多次带着自己来河西府,来到这回雁关前。他总是默默地在回雁关前走着,或在某处长久伫足,或在某处抚树叹息。
只有在这些时候,裴洵才觉父王目光中有着难见的柔和,或者,那不是柔和,而是―――
军营旧址往西,山路蜿蜒,山腰处有棵大树。父王某次曾在里坐了大半夜,裴洵抚上树下的大石,慢慢坐了下来。
夜风吹动着山间松涛,夹揉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箫音。裴洵猛然站起,细心倾听,循着箫音往西而行。
箫音悠悠扬扬,宛如风暴过后的大海,曲调中透着一丝悲凉,却又有着历经风波之后的平静。
前方是一处小山坡,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身影,淡淡的星月光辉投在他的身上,白衫轻寒。
裴洵有些不敢提步,生怕被夜色笼罩着的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怕自己一发出声响,他就会和箫声一起,消失不见。
待箫声稍歇,裴洵轻轻取出腰间竹笛。这曲调他似乎听过,却不是很熟悉,他只得依着旋律吹出简洁的曲调相和,只是在数处未免有些停滞。
白衣人静静地听着,每当裴洵有所停滞时,他便起箫音,引着裴洵将曲子吹下去。裴洵越吹越是流畅,宛如流水,从高山处奔腾而下,不管途中遇到巨石还是沟壑,都欢快向前,激起白浪,最终流入平湖,归于寂静。
白衣人慢慢转过身来,寒星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裴洵怕他再度离去,忙端端正正地长身一揖:“昨日在下鲁莽,坏了兄台钓鱼的兴致,这厢给兄台赔罪,兄台莫怪。”
白衣人的声音淡漠而优雅:“你是什么人?”
裴洵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抬头微笑:“在下姓裴,表字世诚。”
白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却似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许久,他终于慢慢地开了口:“怎么会这首曲子?”
裴洵细细想想,道:“幼时曾听父亲吹过,有些印象。只是记不齐全了。”
白衣人的嘴角慢慢上翘,绝美的笑容在夜色中绽放。裴洵不禁敛住呼吸,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站着的,是天上的星月,而不是尘世中人。
白衣人却忽然将竹箫揣于腰间,攀上了面前的那棵大树,不一会,他坐在树上,低头望着裴洵,笑道:“上来吧。”
裴洵暗喜,足尖在树干上点了两下,便坐在白衣人身边。
山间的夜晚是这般安静,夜雾如波浪般轻涌。裴洵自幼在裴琰和董涓严格的训育下长大,每日忙于学文练武,身边又时刻有长风卫护拥着,何曾样单独出行,这样和一个陌生人坐于树上,静静地欣赏夜色。
他很想知道身边这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却又不敢开口,不敢破坏这份宁静。
白衣人却忽然象变戏法似的,手往身后一探,取出一个酒壶来。他望着裴洵笑:“可能饮酒?”
裴洵一笑,接过酒壶,拔开壶塞,酒似银箭,直入咽喉。他大口喝下,正待说话,浓烈的酒气呛得他一阵急咳,喉间、肚中似有利刃在搅。
白衣人哈哈大笑,慢悠悠取过酒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斜睨着有些狼狈的裴洵,笑道:“你还没满十八岁。”
裴洵不明他怎知自己尚差一个月才满十八,白衣人唇边笑意更深:“这酒名‘十八春’,必得满了十八岁的男子汉才饮得,小子今晚可没有口福了。”
裴洵哪信,劈手便来夺酒壶,白衣人闪躲数下,知武功不及他,便由他夺去酒壶。裴洵回却学了乖,只慢慢小口喝着。
可白衣人又象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他将包着的蒲叶打开,香气四溢,竟是一只“叫化鸡”。
裴洵撕下一块,塞入口中,不禁赞道:“真是好手艺,比我王―――王伯父家的做得还要好。”
他想起父王最爱吃叫化鸡,又想起昨日那套钓具,便放下酒壶,直视白衣人,语出至诚:“兄台,你那钓具,不知可否送给我?”
白衣人靠在树干上,淡笑:“你昨日愿出高价钱购买,怎么今日却要求我相送了?”
“此等巧夺工之物,非铜臭之物所能购得,昨日是我将此物看轻了。想来兄台只愿将这心爱之物赠给意气相投之人,在下不才,愿与兄台结交。”
白衣人看着裴洵面上诚挚神色,如阳光般的笑意慢慢从双眸中散开,良久,他仰头喝口酒,道:“我姓萧,名遥。”
裴洵大喜,拱手道:“萧兄。”
白衣人微微欠身还礼:“世诚。”
裴洵心情畅快,连饮数口,又念了一遍:“萧遥?”再想起他昨日在河西渠边钓鱼喂猫的洒略姿态,叹道:“兄台倒真当得起这二字。”
萧遥斜靠在树干上,看了裴洵一眼:“你父亲,经常吹这首曲子吗?”
“吹得不多,父亲在京城,只有到河西来的时候,才偶尔吹起,我随侍左右,听过两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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