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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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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日,卫昭仍每日过到“雪梅院”,也仍旧逼江慈写下那首诗,江慈依旧不从,不是与他冷颜相对,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卫昭倒也不再用强,逼迫无果后便冷笑离去。
江慈不肯写下那首诗,自然便出不了这“雪梅院”,倒与淡雪梅影日渐熟络。三人年岁都差不多,又都是天真纯朴之人。江慈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既暂时不能出逃,便知和身边之人相处和谐才是上策。她与淡雪言笑不禁,又向她请教绣艺,梅影本对她是华朝人有些不满,但见她随和可喜,天神一般的教主又每日来探望于她,遂也逐渐放下成见。江慈教她二人煮华朝之肴,她们则教江慈刺绣,三人迅速结出一份少女的友谊。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自淡雪和梅影口中,江慈知道了更多月落族的历史。这才知月落一族,自古相传,是天上的月神因见凡间苦难深重,毅然放弃了数万年的仙龄,投于尘世之中,拯救世人,要磨炼千年、积累仙缘之后,才能再列仙班。故他的后人名为月落族,取月中降落的仙人之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任月落族族长去世后,族人便要为他举行“天葬”。在子夜时分,将逝者自天月峰顶的登仙桥抛下,若其能回归天宫,月落一族则将成为天神一族,如其落于山海谷底,则来年全族也能风调雨顺,虽仍为凡人也可保安宁,但若在“天葬“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族长不能平安下葬,则会天降奇祸,月落一族将永沦苦海。只是族长究竟如何才能“回归天宫”,数百年来却是谁都不曾得知。
而自古传言,月落族人,若是于“天葬”之夜,能亲眼目睹族长升天,就能过上万事顺意,遂心如愿的日子。所以族长“天葬”,几百年来一直是月落族最盛大的日子,所以这夜才会有这么多月落族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就是为了一观“天葬”盛礼。
江慈这几日听淡雪梅影念叨要观看“天葬”和即位大典,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见淡雪坐立不安,便问了出来。
梅影柳眉紧锁,瞪了江慈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小圣姑吩咐了,不能离你左右,你不能出这院子,我们便也出不了。若是没有你,我们早就去了天月峰了!”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笑道:“其实我也想去瞧瞧热闹的。”
淡雪坐了过来,拉住江慈的手:“江姑娘,你行行好,去和教主说说,说你也想去看‘天葬’,再带上我们,教主好象对你挺随和,他一定会允许的。”
梅影有些沮丧:“教主现在忙着上天月峰,肯定不会过来的。”
江慈极为喜爱淡雪,觉她纯朴勤劳,又怜她父亲死于战乱之中,母亲因为是绣姑而双目失明,幼弟又被送到华朝为娈童,实是令人怜惜。她想了想,知现下让淡雪去请卫昭,他是一定不会过来的。
她想起以前与崔大哥闲聊时听过的法子,咬了咬牙,将绣针往“曲池穴”上一扎,“唉哟”一声,往后便倒。
淡雪梅影吓了一跳,抢上前来将她扶起,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梅影忙冲出院子。不多时,轻纱蒙面的程潇潇匆匆赶来,拍了江慈胸口,江慈睁开双眼,看了程潇潇一眼,弱声道:“快让你们教主过来,我有要紧话对他说,迟了,怕就来不及了。”
程潇潇有些为难,今夜大典,关系重大,教主正全神准备,不能抽身。可这少女是教主交给自己来监管的,而且教主这几日天天过来见这少女,她所说之话必牵涉重大。见江慈面色惨白,汗珠滚滚而下,她不及细察,转身出了“雪梅园”。
再过得小半个时辰,卫昭素袍假面,匆匆入园。他挥手令众人离去,探了探江慈的脉搏,一股强劲的真气自腕间涌入,迅速打通江慈用绣针封住的“曲池穴”。他眼中闪过恼怒之色,一把拎起江慈,步入石屋,将她往石床上一扔,声音冷冽透骨:“又想玩什么花样?!我今天可没功夫陪你玩。”
江慈忍住臂间疼痛,笑着站起,也不看向卫昭冷得能将人冻结的眼神,拉上他的袍袖:“三爷,我想求您件事,可知您今日事多,怕你不来见我,这才不得已装―――”
卫昭性子阴沉冷峻,不喜多言,族中教中男女老少对他奉若神明,甚至都不敢直视于他。以往在京城之时,满朝文武百官对他又妒又恨又是蔑视又是害怕,这十多年来,除去世间有数的几人,无人敢与他平目而视,无人敢与他针锋相对,更无人对他喜笑怒骂,嘻皮笑脸。
可偏偏遇上江慈,这野丫头不但敢反抗于他,以死相逼,还敢不听从命令,敢从他手上出逃,敢用这些小伎俩戏弄于他,不由让他十分恼火。
他右臂一振,将江慈甩开,江慈碰到桌沿,见卫昭欲转身离去,仍笑着拉住他的衣袖:“三爷,我想去看‘天葬’,你就带我去吧,可好?”
“不行。”卫昭言如寒冰:“谁知你是不是想趁人多逃跑。”
“我不会逃的,也绝不给三爷添麻烦,我就在一边看看,成不?”江慈摇着卫昭的衣袖央求道。
卫昭冷哼一声:“休得多言,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见他仍欲离去,江慈大急:“那你要怎样,才肯让我去看‘天葬’?”
卫昭顿住身形,眸中精光一闪:“你乖乖地将那首诗写了,我就放你去看―――”
江慈怒道:“不行!我早说过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是你言而无信,还要胁于我,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难怪京城之人都看不起你!”
卫昭眼中怒火腾腾而起,他上前将江慈头一把揪住向后猛拉。江慈剧痛下仰头,眼泪汹涌而出,急道:“我又不是为了自己要看,是为了淡雪和梅影。她们对你奉若神明,只不过想去观礼,却因为我的原因而去不成。淡雪那么可怜,阿爸死了,阿母瞎了,阿弟又被送到薄云山帐中做娈童,不定受着怎样的折磨,我是见她可怜才想办法找你来,求你的。”
卫昭右手顿住,江慈续道:“淡雪只要想起她阿弟,便吃不下也睡不好,她虽是婢仆,但也是人啊,她想去看看‘天葬’,三爷就成全她吧,大不了三爷将我点住穴道捆起来,丢在这里也成,只要能让淡雪―――”
江慈一口气说下来,觉头皮不再紧痛,卫昭也似松了手,她转过头来,见卫昭假面后的目光闪烁不定。这一刻,她忽觉他身上惯常散发着的冷冽气息似有些减弱,屋中流动着一种难言的压抑与沉闷感。
“淡雪的阿弟,在薄云山的帐中?”卫昭缓缓问道。
“是。”江慈点头,她怕卫昭因此看不起淡雪和阿弟,又急急道:“阿弟也是被逼无奈才去做娈童的。当时二都司说要么送阿雪去做歌姬,要么送阿弟去做娈童,阿母哪个都不舍得,后来还是靠抓竹签决定的。淡雪为这事不知哭了多少回,她也是为了这事,想有朝一日能接回阿弟,才入了你的星月教。”
她隐隐听到卫昭呼吸声渐转粗重,有些心惊,却仍道:“三爷,您千万别因阿弟当了娈童就瞧不起他和淡雪。阿弟若不是为了救姐姐,又何必去甘为人奴?三爷,你就让淡雪她们去看‘天葬’吧,我求您了。”
卫昭不发一言,长久沉默,冷冷看着江慈。江慈渐感害怕,但想起淡雪,仍鼓起勇气,再度上前拉住卫昭衣袖:“三爷,求求您了。”
卫昭缓缓抽出袍袖,冷冷道:“你若敢起意逃走,敢离我十步以上,我就将淡雪和梅影给杀了。”说着转身出屋。
江慈愣了一下,转而大喜,跳着出了石屋,冲卫昭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出了院子,拉住在院外守候的淡雪与梅影,三人跟在卫昭身后而行。
江慈边走边望着卫昭高挑孤寂的身影,忽觉右腕一凉,侧头见淡雪正替自己戴上一小小银丝镯,忙欲取落下来。淡雪将她的手按住,轻声道:“江姑娘,这是我们月落族人送给朋友的礼物,我穷,只有这个镯子,但你若是取下,便是不把我淡雪当朋友。”
梅影犹豫片刻,也从右手上褪下一个银丝镯,递给江慈,江慈轻轻戴上,三人相视而笑,随着卫昭,直奔天月峰。
五五、媚音入骨
天月峰,万仞绝壁上,夜雾渐浓。
揉杂着冰雪气息的冬雾,让所有人的眉间发梢都笼上了一层寒霜之色,也让那高耸入云的天月峰更显缥缈迷蒙。纵是上万月落族人点燃了松枝,也照不亮那常年隐于云雾之中的“登仙桥”。
天月峰,自古相传,月落族的先人月神便是由此落下凡世,天神为了让他有一日能重返仙界,在两座隔着深沟对峙的山崖间留了一座天然的石桥,后人称为“登仙桥”。
东面山峰,号为“天月峰”,由山海谷可沿山路而上。而西面山峰,四面皆为悬崖峭壁,仅由东面的天月峰可以沿“登仙桥”而过,故名“孤星峰”。
孤星峰上有一星月洞,相传为月神下凡后修炼的场所,一直是月落一族的圣地,除去族长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这夜,天月峰山路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月落族人。九大都司,除去五都司死于星月教主剑下,其余八位悉数到场,簇拥着即将接位的少族长及其生母乌雅坐于天月峰顶的高台上,其余族人则依地位高低一路排向天月峰下。
当卫昭素衣假面,带着轻纱蒙面的大小圣姑及数位年轻少女步出正围子,走向天月峰顶,人群发出如雷般的欢呼。所过之处,月落族人纷纷拜伏于地,恭颂教主神威,同时祈求上苍保佑故族长能得登仙界,月落一族得脱苦海。
卫昭飘然行在山路上,火光照耀下的白袍,散发着一种玉石的光芒,让人觉他已不象是这尘世中人,而是谪仙下凡。
满山的白雪也在这一刻惶然褪色,唯有他身上的那一袭白,衬得他如同下凡的神祗,孤独寂寥地俯视众生,俯视这苍茫大地。
江慈出了正围子后,便被程潇潇递过来一块青纱蒙住了面容。她一路行来,听得月落族人对卫昭的欢呼拥戴声出自至诚,更见有许多人泪流满面,不由凝望着青纱外那个飘逸的身影,心中想道:若是那人,那般行事,能赢得华朝百姓如此的拥戴吗?
时近子夜,天上一弯冷月,数点孤星,若隐若现。
号角声呜呜响起,雄浑苍凉,山头山脚,一片肃静。
大都司洪夜站了起来,一通急促的鼓点敲罢,他将手一压,朗声道:“月神在上,我月落族族长虽受奸人所害,却得脱轮回,得归仙界,实是我族至荣。现在,我们要用我们的鲜血敬谢神明,大家诚心祝祷,愿月神永佑我族人!”
他转身端起一碗酒,奉至旌旗下的大祭司身前。大祭司脸绘重彩,头戴羽冠,身披青袍,手持长茅,吁嗟起舞。舞罢,接过大都司手中的禾酒,一口饮尽,又猛前倾身,“噗”的一声,白色的酒箭喷在台前的火堆上,火苗蹿起,直冲夜空,山头山脚,上万人齐声高呼,拜伏于地。
高亢深沉的吟哦声中,故族长木黎的棺木被缓缓抬出。八名彩油涂面、上身赤裸,下身裹着虎皮的精壮小伙抬着棺木,踩着深深的积雪,步向云雾缥缈的“登仙桥”。
火光照映下,上万双眼睛,齐齐盯着那具黑色棺木,盯着那夜雾笼罩下的“登仙桥”。
八名小伙走至桥边,大祭司高唱一声,八人齐齐停步,将棺木放置于地。
大祭司似歌似咏,声音直入云霄:“请仙族长!”
大都司与二都司互望一眼,齐步上前,运力推开棺盖,台上的少族长木风与乌雅放声大哭,在数人的搀扶下拜倒于雪地之中。
木族长的尸身已做防腐处理,被两位都司从棺中抬出,他裹在长长的白色月袍之中,容颜如生,只双目圆睁,仰望苍穹。
山顶之人看得清楚,齐声大哭,带着山路上的月落族人同放悲声,江慈听得心酸,也抹了一把眼泪。
大都司与二都司一人扛肩,一人扛腿,抬着木族长,缓步走上“登仙桥”。
寒风渐盛,吹得火把明明暗暗,“登仙桥”对面的“孤星峰”,黑幽沉寂。
清冷的星月隐入云层之中,不知从何处激起一股强风,“登仙桥”上的积雪忽地剧烈爆开,激起一团巨大的雪雾。
那雪雾腾地而起,“天月峰”头,也忽有一阵寒风,卷起雪雾,众人齐齐眯眼。却都听到一声惊呼,迷蒙中见扛着族长遗体的大都司洪夜单膝跪于地上,他肩头一歪,二都司猝不及防,族长遗体滑落,眼见就要倒在桥上的雪雾之中。
这一瞬间,山头山间上万人齐声惊呼,众人只恨雪雾遮眼,看不清楚,眼见族长似是不能顺利落谷,刹时都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似已见到月落族大难临头,永沦苦海。
就在这一瞬间,“孤星峰”再涌来一股寒风,雪雾更盛,整个“天月峰”上的火光为之一暗。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迷蒙雪雾中,族长木黎的尸体在将要倒在桥面上的那一刹那,凌空飞起,似一道白色的流星,冉冉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隐入“登仙桥”对面的黑色苍穹之中。
这一幕来得太快,众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不见了族长的尸身,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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