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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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是最后一个登上船的。
或者说，他完全就是被诸葛亮推推拽拽“押”上船的。
他始终强忍着，没落下一滴泪水，便是眼眶胀得生疼，他仍然强忍着。
他要多看看周瑜，他的视野模糊不得！
周瑜卓立江水之湄，如雾的青丝、如霞的衣裾，飘飘渺渺，飘扬风中。
这一刹，江东一切的花红柳绿、富丽繁华，尽皆失却颜色。
有位佳人，倾国倾城。十分江东美，九分在周郎。
赵云痴痴的注视着，注视着……



第十七章，战略

金秋。
高爽的凉风吹过一片原野，木叶参差浮动，如波如浪。
千万盛开的白菊，似散落在这波浪中的繁星，晶莹层叠，轻盈摇曳。
花叶之间，一个人影正闲步施然的行走着，衣袂飘举，秀发飞舞，倩美不知是幻是真。
他的右手伸向一朵白菊。
比白菊更洁白的手，比白雪更洁白的手。
素手拈花，丹唇含笑，秋阳亦销魂。
一缕迷蒙香气，随了阵阵风儿，远远的传至天涯，融化于茫渺云际……


“哟，前面就是桂阳城啦！”诸葛亮掀起马车的窗帘，笑眯眯的回头说道。
他身旁坐着一名年轻女子，二十来岁年纪，容颜俊俏。
女子脸上没有涂脂抹粉，穿戴朴素简约，与一般淑媛相较，少了几分娇媚风情。但她那双独具魅力的眼睛，足以弥补一切。
她的眼珠很黑，很亮，犹如两颗取自海底的黑珍珠。她的眼神也像海水那样深邃、深透，闪烁着一道道深不可测的智慧之光。
她就是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
很多人说黄家姑娘貌丑，那些人八成都是女人——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却仍进不了诸葛亮家门的女人。
“夫人随我连日赶路，可是累着了？”诸葛亮执了黄月英一手，温声问道。
黄月英文雅的笑了笑，道：“我长年待在家中，难得出门游山玩水，怎会累呢？而且这一路之上，我脑海里萌生了不少新奇的构想，也做成了好几件有趣的玩意，青山绿水果然能给人很多启示。”
黄月英最大的本领，便是发明制作各类机械。她制作机械的功夫技艺，就连诸葛亮都自叹不如！
诸葛亮指着黄月英腰畔的一件物事，道：“这东西既像剑又像弩，是什么呀？”
黄月英道：“这个叫‘剑弩’。与敌人距离远时可当作弩机发射箭矢，近身攻击时则可当作短剑，。”
诸葛亮鼓掌称赞道：“妙哉！妙哉！夫人的这个设计真可谓绝妙！有得这兵器，我军战斗力必将大大提升！夫人好生了不起！”
黄月英微笑道：“能助孔明大人一臂之力，月英甚幸。”

马车进了桂阳城，直奔太守府。
太守府门外，娉婷婀娜的站了一位白衣少妇，娇声切切的和侍卫说着话。
“南方天，入秋犹闷热，这包菊花茶乃是奴家亲自采制的，有清热解火之效，烦请军爷代奴家转交给赵将军。”少妇巧笑嫣然，美目流盼。
侍卫脸颊微红，道：“夫人，我们赵将军从不收受百姓财物。”
白衣少妇道：“区区菊花茶，算不得甚财物，只是奴家的一点心意罢了。各位军爷，你们就当是帮奴家一个小忙吧。”
通常男人最经不住女人的细语软央，何况面前这个女人还是位国色佳人。
侍卫皱皱眉，脸上均露出为难的表情，其中一人思量须臾，道：“夫人，赵将军已有茶喝了，不需要你再送来。”
白衣少妇笑道：“赵将军的茶总有喝完的一天，奴家多给他置备一份，不是挺好么？”
那侍卫也笑了一笑，道：“可是赵将军只爱喝一种茶。”
白衣少妇眨着水汪汪的眼眸，问道：“赵将军不爱喝菊花茶吗？那他爱喝哪种茶？”
侍卫道：“赵将军并非不爱喝菊花茶，他是只爱喝吴国周瑜大人为他准备的茶。只要是周瑜大人的茶，赵将军都喜欢得不得了！”
提及“周瑜大人”，那侍卫似乎一下子更兴奋了，脸颊也更红了。
少妇一怔，娇媚的花容仿佛挨了风袭霜打、骤变苍白，喃喃道：“周瑜……江东美周郎……他真就那么好吗？……他很美吗？他……他有多美？”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晓如何回答。他们皆是粗豪武夫，文学浅薄，若要他们筹词描叙周瑜“有多美”，实在不太容易。
便于此时，隆隆的车轮马蹄之声闯入众人耳中。
“樊夫人，你好。”诸葛亮下了马车，彬彬有礼的问候那白衣少妇。
少妇沉身还礼，道：“诸葛大人安好。”
诸葛亮道：“樊夫人至此，莫不是来拜访子龙的？”
少妇叹了口气，道：“赵将军始终不屑多瞧奴家一眼……”顿了一顿，她突然抬起双眸，望着诸葛亮道：“诸葛大人，那周瑜到底有多美？竟能把赵将军迷得这般死心塌地？”
诸葛亮摇一摇羽扇，仰首深忖，慢慢说道：“这个问题我答不准确。不过有一件事，樊夫人不妨考虑。”
少妇道：“何事？”
诸葛亮道：“曹孟德阅美多矣，品味极精，他曾有言，称周瑜乃尤物中的尤物，无疑是定评了。”
白衣少妇道：“奴家尝闻‘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甄宓乃曹操的儿媳，曹操莫不是认为周瑜比乱世红颜甄宓更美？”
诸葛亮道：“‘尤物中的尤物’这六字，曹操仅用来形容过周瑜一人，即使是貂蝉，当年也未能得到曹操如斯赞赏，所以……”
诸葛亮尚未把话讲完，白衣少妇已默默的转身，默默的离开。
“孔明大人，你太伤人心了。”黄月英在马车上轻轻笑道，“依你之言，那位夫人岂非输给了一个男子？你不懂吗？女人最讨厌别人比自己美丽啦！”
诸葛亮一脸坦然的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黄月英道：“大人的实话就像一柄利刀，割痛了女儿家的柔肠。”
诸葛亮道：“长痛不如短痛，她老惦记着子龙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纯是助她早日解脱。”
黄月英问道：“那位夫人是谁？”
诸葛亮道：“她是桂阳城前任太守赵范的寡嫂，姓樊。主公平定桂阳后，委派子龙代任太守之职，赵范欲与子龙套近乎，遂提议将樊氏配于子龙，子龙当然严厉拒绝啦！后来赵范出奔，樊氏却留了下来，我那时就猜她是看上子龙了！”
“子龙晓得樊夫人的心意吗？”黄月英好奇道。
诸葛亮道：“子龙是个愣小子，若非别人亲口示爱，他哪能洞悉分毫？再说了，他也不是别人一示爱就会动心的。没认识美周郎之前，他从没对谁动过心，而自打认识了美周郎，他又满眼满脑满心都是美周郎，从此踏入穷途末路，不撒手、不回头咯！”
黄月英抿着嘴笑，道：“子龙是天下第一的少年英雄，美周郎是天下第一的贤良美人，他俩真是绝配！”
诸葛亮也笑道：“我这个天下第一军师，与你这天下第一才女，亦是绝配啊！”说着便将黄月英搀下了马车。

太守府敞亮的大厅里，赵云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朱漆几案前。
他坚实有力的双手捧着一只陶碗。碗内茶汤盈盈，茶香扑鼻。
赵云恍惚已是醉了，纯真明净的眼眸、痴痴盯着茶汤出神。
天下怎会有这等好看的茶汤呢？
澄澈水纹，浮漾片片嫩叶、朵朵娇花。碧翠龙井，雅洁白菊，秀艳红兰，相辉相映，妙趣横生。花叶周围还笼着一层薄蒙蒙、近乎透明的物事，如晨雾，如烟云，若即若离缓缓溶淌，更增情致。
赵云凝视着茶汤，唇角不禁挂起一丝浅笑。
幸福，却又惋恻的浅笑。
“子龙，你怎的在发呆啊？可要当心歹徒偷袭你哟。”一个女声善意的提醒道。
赵云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猛听得有人喊他，臂膊激灵灵一哆嗦，差点把茶汤泼到案上！幸而他反应迅速、手劲也丰沛，及时抓稳了碗。
“哈……没弄翻，没弄翻……真好真好……”他长长的吁着气，举手擦了擦额鬓冷汗，便像是刚受到一场莫大惊吓，此际总算风消浪静、平安无事。
他这才又想起那个喊他的女声，抬头一看，不觉欣喜，忙站直身，道：“孔明先生，月英嫂子，是你们两位啊！”
黄月英和诸葛亮都在“嘻嘻呵呵”的笑。黄月英用纤指掩着嘴笑，诸葛亮拿羽扇遮着嘴笑。
他俩这么一笑，笑得赵云好生尴尬、好生窘迫、好生不自在！
诸葛亮道：“子龙端着茶，是欲为我们夫妻俩接风洗尘吗？”
赵云的双手当真兀自捧着茶碗。他稍缩了缩臂，讪讪的一笑，道：“这茶是我的。我马上让人另为两位奉茶，洞庭碧螺春如何？”
诸葛亮笑道：“客随主便，碰巧我俩也喜欢碧螺春。”眼神在赵云的碗上溜溜一转，道：“子龙，你很珍惜这碗茶呢，这一定不是碗普通的茶，待我瞧瞧？”
赵云对诸葛亮的德性深信不疑，诸葛亮说了“瞧瞧”，就只是“瞧瞧”，断不会趁机“尝尝”，遂将茶碗递了过去。
诸葛亮朝那茶汤瞄了一瞄，即刻目眩。
“哇！这么漂亮的茶！”诸葛亮呼道，“雾里看花，奇彩纷呈，妙不可言哪！”
黄月英也道：“如此悦目赏心的茶，我尚是初次见到。但这茶水里怎会漂着‘白雾’？莫非是某种幻术么？”
诸葛亮解释道：“这不是幻术，而是一种特殊的丝织物，叫作‘水晶纱’。水晶纱者，顾名思义，正是透明若水晶的薄纱，乃纱绸极品中之极品，做工可是考究了。”
黄月英无比敬仰的望着诸葛亮，道：“孔明大人真是博闻广识。”
诸葛亮笑道：“夫人过奖。”
黄月英又看着赵云，道：“子龙，你挺有心思的嘛。以‘水晶纱’包裹茶花茶叶，既能防止饮茶时误吞花叶，又可观赏花朵浴水盛放的情景，一举两得呢。”
赵云不接话，脸颊却一瞬间的红了。
诸葛亮拂扇道：“这哪里是子龙的心思哟！子龙一介武夫，粗疏鲁钝，焉会细致如是？”
赵云的脸颊愈是红胀，半垂下脑袋，嗫嚅道：“什么‘粗疏鲁钝’……公瑾说，我是豪爽慷慨……”
诸葛亮笑眯眯的道：“行，豪爽慷慨就豪爽慷慨吧。”
黄月英讶道：“咦？莫非这茶包乃是周瑜大人之作？”
赵云霍的昂首，笑容灿烂的道：“对！这确实是公瑾给我的！”
诸葛亮慨然道：“能把花茶搭配得这般美妙、又替子龙设想得这般周到的，世上唯有美周郎啦！子龙饮茶前之所以发呆，想必是被美周郎留在茶花茶叶上的指尖余香给迷住了魂魄吧？”
赵云虽十分不好意思，脸红到了脖子根，但仍笑着点头承认。
黄月英与赵云道：“这些龙井和菊兰色泽新鲜，应是今年新制。周瑜大人最近有来过桂阳吗？”
听罢此问，赵云顿然敛了笑，两道英气的剑眉渐渐蹙紧。
“公瑾须操劳吴国军务，自是脱不开身……”赵云苦涩的道，“他仅是派了家臣，快马送茶于我。……我……我好想见公瑾，可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他……”
黄月英唏嘘道：“唉，两地相思，愁满心扉，这滋味我亦深有体会。”
诸葛亮轻牵起她的手，道：“有缘之人，往往会得到上天眷顾，该重逢时，便重逢。”
黄月英嫣然而笑：“孔明大人说得极是。月英一直都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夫妻俩一齐把目光投向赵云：“子龙，你也要相信！”
赵云朗声宣道：“我当然相信！而且，即使老天不眷顾我，我还是要和公瑾在一起！赵子龙与周公瑾，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谁也拆散不了我们！”
他陈词完毕，诸葛亮与黄月英俱是愣住。
片刻，诸葛亮对黄月英道：“我们瞎担忧了，子龙的信心，比我们预料的高出百倍。”
黄月英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子龙与美周郎皆是情深意重的人，谁也不会负了谁。”

碧螺春沏好，三人就坐。
三人面上均挂着严肃的神色。
赵云心底清楚，诸葛亮此趟带着夫人南下桂阳，绝不仅是游山玩水走亲访友这样简单，他定有其它更重大的事情要做。
诸葛亮啜了口茶，舒了口气，捋须问道：“子龙，你驻守桂阳多久了？”
赵云不假思索的答道：“三月半。”
诸葛亮笑道：“子龙记得很精确嘛！”
赵云道：“因为我在桂阳一共编了一百零五只蚱蜢。”
黄月英“噗哧”笑出了声，心道：　“难怪周瑜称子龙为‘漂亮的好孩子’，子龙洵是个‘好孩子’，真可爱！”
赵云为何天天编蚱蜢？箇中缘由，黄月英亦是知晓的。　
诸葛亮续道：“据我今日所察，桂阳街头巷尾，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和泰。子龙管治得相当不错！”
赵云谦笑道：“桂阳城民风淳朴，很易于治理。”
诸葛亮摇着羽扇，呵呵笑道：“再乖顺的羊群，也需要一个优秀的牧人来领导，否则一样会乱。不过……”他倏然停止摇扇，定睛看着赵云，“子龙，你可愿意换个地儿待待？”
赵云不明所以，道：“换个地儿？”
诸葛亮道：“荆州既安，主公当图远，开边拓土，势在必行。”
赵云颔首：“嗯。”
诸葛亮道：“如今曹魏控北方，孙吴占江东，这是两块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