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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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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晴雯不敢出头,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他亸钗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态,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便冷笑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他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他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答应,忙跪下,回道:“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那都是袭人合麝月两个人的事,太太问他们。”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做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么?”我听了,不敢不去,才去的。不过十天半月之内,宝玉叫着了,答应几句话,就散了。至于宝玉的饮食起居,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喝声:“出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晴雯只得出来,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绢子握着脸,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内去。
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时调唆的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语,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请息怒。这些小事,只交与奴才。如今要查这个是极容易的。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他们个冷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他的了。”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乎不能明白。”因问凤姐如何。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
于是大家商议已定。至晚饭后,待贾母安寝了,宝钗等入园时,王家的便请了凤姐一并进园,喝命将角门皆上锁,便从上夜的婆子处来抄检起。不过抄检些多余攒下蜡烛灯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的。等明日回过太太再动。”
于是先就到怡红院中,喝命关门。当下宝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见这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因迎出凤姐来,问是何故。凤姐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儿。”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王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晴雯这样,必有异事,又见这番抄检,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平常通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到睛雯的箱子,因问:“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
袭人方欲替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胀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
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睛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别处去。凤姐道:“你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众人都道:“尽都细翻了,没有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对象,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没甚关系的。”
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说着,一径出来,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巳走进来,忙按住他不叫起来,只说:“睡着罢,我们就走的。”这边且说些闲话。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了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搜出两副宝玉往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日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况且这符儿合扇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常见的。妈妈不信,咱们只管拿了去。”王家的忙笑:“二奶奶既知道就是了。”凤姐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账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
这里凤姐合王善保家的又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一时,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入来,恐拍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儿,倒是洗凈人们的好法子。”探春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了我。”因命丫鬟们:“快快给姑娘关上。”
平儿丰儿等先忙着替侍书等关的关,收的收。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得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是议论甄家,自己盼着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细细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察明白了。”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没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他想众人没眼色,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就这样利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着?自己又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况别人?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癫癫的。”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几岁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们跟前逞脸!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们姑娘那么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你就错了主意了!你来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儿!”说着,便亲自要解钮子,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省得叫你们奴才来翻我!”
凤姐平儿等都忙与探春理裙整袂,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别再讨脸了!”又忙劝探春:“好姑娘,别生气。他算什么,姑娘气着,倒值多了。”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早一头碰死了!不然,怎么许奴才来我身上搜贼赃呢?明儿一早,先回过老太太、太太,再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着,我去领!” 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脸,赶忙躲出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探春喝命丫鬟:“你们听着他说话!还等我和他拌嘴去不成?”侍书听说,便出去说道:“妈妈,你知点道理儿,省一句儿罢。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谁讨主子的好儿,调唆着察考姑娘,折磨我们呢?”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们做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就只不会背地里调唆主子!”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待服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香坞来。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他与惜春是紧邻,又和探春相近,故顺路先到这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鬟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什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年少,尚未识事,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故,凤姐少不得安慰他。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为察奸情,反得贼赃。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凤姐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喝酒赌钱,我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惜春胆小,见了这个,也害怕,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要打他,好歹带出他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姐笑道:“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这个可以传递,怕什么不可传递?这倒是传递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哭道:“我不敢撒谎!奶奶只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自然要问的。──只是真赏的,你也有不是。谁许你私自传送东西呢?你且说是谁接的,我就饶你。下次万万不可。”惜春道:“嫂子别饶他。这里人多,要不管了他,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要依他,我也不依!”凤姐道:“素日我看他还使得。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再犯,两罪俱罚。──但不知传递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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