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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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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苛非其人,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旁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轴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飘然兮,纫蘅杜以为佩耶?斓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藉葳蕤而成坛畤兮,擎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洒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眸兮,仿佛有所觇耶?俯波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漫而无际兮,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来兮止兮,卿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苕匪簠。发轫乎霞城,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逋,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殻р赈螅獒葆濉H擞镔饧爬祠ベ夂J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读毕,遂焚帛奠茗,依依不舍。小丫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忽听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请留步。”二人听了,不觉大惊。那小丫鬟回头一看,却是个人影儿从芙蓉花里走出来,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吓得宝玉也忙看时──究竟不知是人是鬼,下回分解。
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阴中有个人声,倒吓了一跳。细看,不是别人,却是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过于熟烂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玩意儿,谁知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的看看。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俗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彩纱糊的窗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脚笑道:“好极,好极!到底是你想得出,说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好事尽多,只是我们愚人想不出来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却是你在这里住着还可以,我实不敢当的。”说着,又连说“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古人异姓陌路,尚然“肥马轻裘,敝之无憾”,何况咱们?”宝玉笑道:“论交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上头,却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宁可弃了这一篇文,万不可弃这“茜纱”新句。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虽与我无涉,我也惬怀。”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此话?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呢。”宝玉听了,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恰就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
黛玉听了,陡然变色。虽有无限狐疑,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刚才太太打发人叫你,说明儿一早过大舅母那边去呢。你二姐姐已有了人家求准了,所以叫你们过去呢。”宝玉忙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站着,凉着呢可不是玩的,快回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便自取路去了。宝玉只得闷闷的转步,忽想起黛玉无人随伴,忙命小丫头子跟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红院中,果有王夫人打发嬷嬷们来,吩咐他明日一早过贾赦这边来,与方才黛玉之言相对。 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至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曾娶妻,贾赦见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大愿意。但想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况且他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因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不过是他祖父当日希慕宁荣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挽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宝玉却未曾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只听见那娶亲的日子甚近,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越发扫兴,每每痴痴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听说要陪四个丫头过去,更又跌足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凈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倏然,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可比。所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悲,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忙看是谁,原来是香菱。宝玉忙转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许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要来?如今你哥哥回来了,那里比先时自由自在的了!才刚我们太太使人找来你凤姐姐去,竟没有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这个话,我就讨了这个差进来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还要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一时间就空落落的了。”
宝玉只有一味答应,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话再来。”宝玉道:“什么正经话,这般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话,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是那一家的好?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好。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造了什么罪,叫人家好端端的议论。”香菱道:“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拉扯别人家了。”宝玉问道:“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时,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忙笑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凡这“长安”,那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混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弟兄。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后。”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时又通家来往,从小儿都在一处玩过。叙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么,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伙计们一群人遭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天。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太太去求亲。我们太太原是见过的,又且门当户对,也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了一个做诗的人了。”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倒替你担心虑后呢!”香菱道:“这是什么话?我倒不懂了。”宝玉笑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再有个人来,薛大哥就不肯疼你了。”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怎么说?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宝玉见他这样,便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睡,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发热。也因近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所致,兼以风寒外感,遂致成疾,卧床不起。贾母听得如此,天天亲来看视。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吩咐众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带进医生来诊脉下药。一月之后,方才渐渐的痊愈。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方可出门行走。这百日内,院门前皆不许到,只在屋里玩笑。四五十天后,就把他拘的火星乱迸,那里忍耐的住?虽百般设法,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因此,和些丫鬟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又听得薛蟠那里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娶亲入门。闻得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必不得似先前这等亲热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不尽。少不得潜心忍耐,暂同这些丫鬟们厮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这百日内只不曾拆毁了怡红院,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都玩要出来,如今且不消细说。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从此倒要远避他些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了。日日忙乱着,薛蟠娶过亲,因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到底比这样安静些;二则又知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心里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呢。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来,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里的丘壑泾渭,颇步熙凤的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兄弟,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他母亲皆百依百顺。因此,未免酿成个盗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资,内秉风雷之性。在家里和丫鬟们使性赌气,轻骂重打的。今儿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将来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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