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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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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


  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他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的。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他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是“比肩”,那里知道愈比愈好,就像那个好木料,愈经斲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逢专禄,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若是时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拢剔透,本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  宝钗尚未述完这话,薛蝌急道:“且别管人家的事!既有这个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命,遭这么横祸?快开八字儿,我给他算去,看有妨碍么。”宝钗道:“他是外省来的,不知今年在京不在了。”说着,便打点薛姨妈往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便问道:“大爷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道:“等详了上司才定,看来也到不了死罪。”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道:“昨晚太太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也难提了。”心里只是不放心。”薛姨妈道:“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这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中什么用?况且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晓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目今那里知县也正为预备周贵妃的差使,不得了结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得过来看看。”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薛姨妈点头道:“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就只你宝妹妹冷静些。”惜春道:“姨妈要惦着,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道:“使不得。”惜春道:“怎么使不得?他先怎么住着来呢?”李纨道:“你不懂的。人家家里如今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实,不便再问。


  正说着,贾母等回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姨妈细述了一遍。宝玉在旁听见什么蒋玉菡一段,当着人不问,心里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又见宝钗也不过来,不知是怎么个原故,心内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来请安,宝玉稍觉心里喜欢,便把想宝钗来的念头打断,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大家散了,薛姨妈将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裳,忽然想起蒋玉函给的汗巾,便向袭人道:“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道:“我搁着呢,问他做什么?”宝玉道:“我白问问。”袭人道:“你没有听见薛大爷相与这些混账人,所以闹到人命关天?你还提那些做什么?有这样白操心,倒不如静静儿的念念书,把这些个没要紧的事撂开了也好。”宝玉道:“我并不闹什么,偶然想起,有也罢,没也罢。我白问一声,你们就有这些话。”袭人笑道:“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礼,就该往上巴结才是。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叫他瞧着喜欢尊敬啊。”宝玉被袭人一提,便说:“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和林妹妹说话,他也不会理我。散的时候,他先走了。此时必在屋里,我去就来。”说着就走。袭人道:“快些回来罢。这都是我提头儿,倒招起你的高兴来了。”


  宝玉也不答言,低着头,一径走到潇湘馆来,只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说道:“妹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道:“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宝玉一面笑说:“他们人多说话,我插不下嘴去,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像“芍”字;有的像“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纳闷,便说:“妹妹近日越发进了,看起天书来了!”黛玉嗤的一声笑道:“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道:“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么?”黛玉道:“不认得,瞧他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从没有听见你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烦他抚了一曲。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我们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了。怎么你有本事藏着?”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会学过,只是不弄了,就没有了。这果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前日看这几篇,没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着,才有意思。究竟怎么弹的好,实在也难。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  宝玉正听得高兴,便道:“好妹妹,你才说的实在有趣!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呢。”黛玉道:“不用教的,一说便可以知道的。”宝玉道:“我是个胡涂人,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道: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是极容易的。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法,是讲究手法的。”  宝玉乐得手舞足蹈的说:“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黛玉道:“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荡,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或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还有一层,又要指法好,取音好。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仪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将身就在榻边,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儿,对着自己的当心,两手方从容抬起:这才心身俱正。还要知道轻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态尊重方好。”宝玉道:“我们学着玩,若这么讲究起来,那就难了。”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紫鹃进来,看见宝玉,笑说道:“宝二爷,今日这样高兴!”宝玉笑道:“听见妹妹讲究的叫人顿开茅塞,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道:“不是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到我们这边来的话。”宝玉道:“先时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的他烦,再者,我又上学,因此,显著就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说完,便道:“姑娘也是才好。二爷既这么说,坐坐,也该让姑娘歇歇儿了,别叫姑娘只是讲究劳神了。”宝玉笑道:“可是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神了。”黛玉笑道:“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神的。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不懂呢。”宝玉道:“横竖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说着,便站起来,道:“当真的妹妹歇歇儿罢。明儿我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他们都学起来,让我听。”黛玉笑道:“你也太受用了。即如大家学会了抚起来,你不懂,可不是对──”黛玉说到那里,想起心上的事,便缩住口,不肯往下说了。


  宝玉便笑着道:“只要你们能弹,我便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黛玉红了脸一笑,紫娟雪雁也都笑了。于是走出门来。只见秋纹带着小丫头,捧着一小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因里头有事,没有空儿玩他,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看时,却有几枝双朵儿的,心中忽然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呆的呆看。那宝玉此时却一心只在琴上,便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做《猗兰操》了。”黛玉听了,心里反不舒服。回到房中,看着花,想到:“草木当春,花鲜叶茂,想我年纪尚小,便像三秋蒲柳。若是果能随愿,或者渐渐的好来;不然,只恐似那花柳残春,怎禁得风催雨送!”想到那里,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般光景,却想不出原故来:“方才宝玉在这里,那么高兴;如今好好的看花,怎么又伤起心来?”正愁着没法儿劝解,只见宝钗那边打发人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却说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问了好,呈上书子,黛玉叫他去喝茶,便将宝钗来书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猇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余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优?无以解懮兮,我心咻咻!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早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


  黛玉看了,不胜伤感。又想:“宝姐姐不寄与别人,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正在沉吟,只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林姐姐在家里呢么?”黛玉一面把宝钗的书迭起,口内便答应道:“是谁?”正问着,早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彼此问了好,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了,说些闲话。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诗”来,黛玉便道:“宝姐姐自从挪出去,来了两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来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终久还来我们这里不来!”探春微笑道:“怎么不来?横竖要来的。如今是他们尊嫂有些脾气,姨妈上了年纪的人,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宝姐姐照料一切。那里还比得先前有工夫呢?”


  正说着,忽听得唿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回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众人闻着,都说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像什么香?”黛玉道:“好像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这大九月里的,那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么不竟说是桂花香,只说似乎像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没有见过罢了。等你明日到南边去的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况且这个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们说嘴。”李纹李绮只抿着嘴儿笑。  黛玉道:“妹妹,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边人,怎么到了这里呢?”湘云拍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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