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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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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都是二婶娘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妈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耳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头,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还说:“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件新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不见,他就披上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一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里扑雪人儿玩。一跤栽倒了,弄了一身泥!”说着,大家想起来,都笑了。
宝钗笑问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妈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那些谎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日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裳都带了来了,可不住两天?”湘云问宝玉道:“宝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他再不想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玩笑,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刚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日打发人接你去,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黛玉道:“你哥哥有好东西等着给你呢。”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他!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好,多谢你想着。”湘云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绢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又是什么好物儿?你倒不如把前日送来的那绛纹石的戒指儿带两个给他。”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
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他这个人。前日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来,你就把他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日巴巴儿的自己带了来,我打量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呢,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个胡涂人!”湘云笑道:“你才胡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评谁胡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人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道是送姑娘们的,要带了他们的来,须得我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女孩儿的,那是那一个女孩儿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胡涂些,他们的名字多了,记不清楚,混闹胡说的,反倒连你们的都搅混了。要是打发个女人来还好,偏前日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女孩儿们的名字呢?还是我来给他们带了来,岂不清白?”说着,把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楚?” 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就配带“金麒麟”了!”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宝钗抿嘴儿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一笑。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黛玉说笑去了。
贾母因向湘云道:“喝了茶,歇歇儿,瞧瞧你嫂子们去罢。园里也凉快,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因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纨,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亲戚去,留下缕儿伏侍就是了。”
众人应了,自去寻姑觅嫂,单剩下湘云翠缕两个。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湘云道:“时候儿还没到呢。”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儿。”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及咱们的。”翠缕道:“他们那边有颗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他长!”湘云道:“花草也是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要说和人一样,我怎么没见过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呢?”
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爱说。这叫人怎么答言呢?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就是一生出来,人人罕见的,究竟道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胡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况且“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是阴,阴尽了就是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一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胡涂死我了!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这阴阳不过是个气罢了。器物赋了,才成形质。譬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儿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没有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背阴覆下的就是阴了。”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么着!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阴,怎么是阳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为阳,那反面就为阴。” 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要问,因想不起什么来,猛低头看见湘云宫绦上的“金麒麟”,便提起来,笑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还是母的呢?”湘云啐道:“什么“公的”“母的”!又胡说了!”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沉了脸,说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说出好的来了。”翠缕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扑嗤的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湘云拿着绢子掩着嘴笑起来。翠缕道:“说的是了,就笑的这么样!”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家说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正说着,只见蔷薇架下金晃晃的一件东西。湘云指着,问道:“你看那是什么?”翠缕听了,忙赶去拾起来,看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把拣的瞧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只从来在这里没见人有这个。”湘云道:“拿来我瞧瞧。”翠缕将手一撒,笑道:“姑娘请看。”
湘云举目一看,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道:“你在这日头底下做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呢?”湘云连忙将那个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
说着,大家进了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迎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说一向别情,一面进来让坐。宝玉因问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一面在身上掏了半天,“嗳哟”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日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哪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
湘云听了,方知是宝玉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个麒麟了?”宝玉道:“前日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胡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个玩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笑道:“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怎么拾着的?”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日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
袭人倒了茶来与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我前日听你大喜呀。”湘云红了脸,扭过头去吃茶,一声也不答应。袭人笑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那几年,咱们在西边暖阁上住着,晚上你和我说的话?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臊了?”湘云的脸越发红了,勉强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配给了他,我来了,你就不那么待我了。”袭人也红了脸,笑道:“罢呦。先头里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弄那个;如今拿出小姐款儿来了。你既拿款,我敢亲近吗?”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我要这么着,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先瞧瞧你。你不信,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那一回不想念你几句?”
袭人和宝玉听了,都笑劝道:“说玩话儿,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儿急。”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咽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绢子,将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谢不尽,因笑道:“你前日送你姐姐们的,我已经得了;今日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就为这个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叹道:“我只当林姐姐送你的,原来是宝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起这个话了。”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嗔我赞了宝姐姐了。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嘴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叫我恶心。只会在我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好了。”
袭人道:“且别说玩话,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在线的,裁剪上的,怎么叫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人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胡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在线的人做的?”
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做罢。只是一件:你的我纔做,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儿,就敢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今日我倒不做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我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日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儿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日的那个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扎的绝出奇的好花儿,叫他们拿了一个扇套儿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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