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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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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有个会做活的,扎的绝出奇的好花儿,叫他们拿了一个扇套儿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那一位,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纔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史湘云道:“这越发奇了。林姑娘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不可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纔好。谁还肯烦他做呢?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登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迎宾接客,老爷纔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动他的好处,他纔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过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罢了,并不愿和这些人来往!”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性儿,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意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作宦的,谈讲谈讲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让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的出些什么来?”
宝玉听了,大觉逆耳,便道:“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罢,我这里仔细腌腌了你这样知经济的人!”袭人连忙解说道:“姑娘快别说他。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不去,咳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的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过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是有涵养,心地宽大的!谁知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他赌气不理,他后来不知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吗?要是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账话”么?”
原来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一定又赶来说麒麟的原故。因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纔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之愿。今忽见宝玉也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进来,正听见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些混账话;要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的知己,既你我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呢?既有“金玉”之论,也该你我有之,又何必来一宝钗呢?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我虽为你的知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的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泪又下来。待要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乎有拭泪之状,便忙赶着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了?”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来?”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黛玉道:“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好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这话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要紧?筋都迭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这个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然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黛玉道:“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纔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不知一时从那一句说起,却也怔怔的瞅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黛玉只咳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宝玉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都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宝玉望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纔出来忙了,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给他。猛抬头看见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了我看见,赶着送来。”
宝玉正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谁,只管呆着脸,说道:“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也不敢说;今日胆大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捱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纔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惊疑不止,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连忙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你是怎么着了?还不快去吗?”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虽然羞的满面紫涨,却仍是呆呆的,接了扇子,一句话也没有,竟自走去。这里袭人见他去后,想他方纔之言必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倒怕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却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想到此间,也不觉呆呆的发起怔来。
谁知宝钗恰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说道:“我纔见两个雀儿打架,倒很有个顽意儿,就看住了。”宝钗道:“宝兄弟纔穿了衣服,忙忙的那里去了?我要叫住问他呢。只是他慌慌张张的走过去,竟像没理会我的,所以没问。”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的。”宝钗听了,忙说道:“嗳哟!这么大热的天,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他出去教训一场罢。”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必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跑什么?”袭人笑道:“你可说么?”
宝钗因问:“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纔说了会子闲话儿,又瞧了会子我前日粘的鞋帮子,明日还求他做去呢。”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我近来看着云姑娘的神情儿,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在线的人,差不多儿的东西都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慌?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嘴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看他的形景儿,自然从小儿没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见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求他打十根蝴蝶儿结子,过了那些日子纔打发人送来。还说:“这是粗打的,且在别处将就使罢;要匀凈的,等明日来住着,再好生打。”如今听姑娘这话,想来我们求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胡涂了!早知道是这么着,我也不该求他。”宝钗道:“上次他告诉我说,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要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儿,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袭人道:“偏我们那个牛心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就是了。”袭人道:“那里哄的过他?他纔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做些就是了。”袭人笑道:“当真的?这可就是我的造化了!晚上我亲自过来。”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儿的投井死了!”袭人听得,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日不知为什么撵出去,在家里哭天抹泪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不着他。纔有打水的人说,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还只管乱着要救,那里中用了呢!”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这里袭人自回去了。
宝钗来至王夫人房里,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下。王夫人便问:“你打那里来?”宝钗道:“打园里来。”王夫人道:“你打园里来,可曾见你宝兄弟?”宝钗道:“纔倒看见他了。穿着衣裳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叹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儿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两下子,撵了下去。我只说气他几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旁边儿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虽然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纔我赏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妈。原要还把你姐妹们的新衣裳给他两件妆裹,谁知可巧都没有什么新做的衣裳,只有你林妹妹做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作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去妆裹,岂不忌讳?因这么着,我纔现叫裁缝赶着做一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孩儿差不多儿!”口里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日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的时候儿也穿过我的旧衣裳,身量也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钗去。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纔说他,因见宝钗来了,就掩住口不说了。宝钗见此景况,察言观色,早知觉了七八分。于是将衣服交明王夫人。王夫人便将金钏儿的母亲叫来拿了去了。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却说王夫人唤上金钏儿的母亲来,拿了几件簪环,当面赏了;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他。金钏儿的母亲磕了头谢了出去。 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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