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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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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张罗出一张网来,她不知前路如何,却只能朝蛛丝上撞去。
手心捏着满是冷汗涔涔,偏偏这人所走之道皆偏僻无人,喏大的宫殿她们一路快速行来,竟少见拿刀的侍卫持拂尘的白衣宫侍。如有人经过,她们返身躲回暗处,到后来,竟再没碰见拦路之人。
眼前越来越清晰的是高耸的宫墙,南湘深知其中便是圣音的心脏,这个国家最严密最神秘的地方。
这宫殿,怎地如此疏忽?竟让她就这样轻轻易易入了禁宫?
南湘这厢惊疑不定,不知一局乱棋如何继续,哪想大观寺宴会这边,早有人替她以酒醉之名离宫而去。女帝皱着眉,颇有些扫兴,只沉声问,“端木王女竟如此量浅酒醉了?王女现在所在何处?”
下首先皇之子南漓自然关切不已,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只细细听辨。
“王女酒醉沉重,已有失态之势,现在在寺中床榻上暂且休息,只是此处终究不便,端木王女请求出宫。”
等宫侍躬身答完,女帝才微微松开紧皱的眉心,挥手让她退去,“准了。”待宫侍正要退去,女帝又添了一句,“赐沉香酒醒丸与新进贡的北国武夷巅茶各一付,尔等记得亲自送去。”
等宫侍称诺悄悄隐去后,南漓方才笑出声来,面前的舞娘被他突然的轻笑唬得微微一个踉跄错了节奏,身披于肩的绯红披帛似掉非掉落在半空没有着落,羌笛和素琴也微微一顿,间错了一段峰回路转。
南漓似乎瞧得万分趣味,托着腮笑得轻轻松松。
他这个王姐啊,居于上位才多久日子就变得如此多疑,耳听亦不足为实,必定要眼见才是真。
他只觉得心中万分的畅快,挣扎着囚于心间的青鸟也似乎畅快的扑腾着翅膀。
面前的琴师与舞娘,面前的飞花与皎月,面前红漆的桌案清清酒香的玉壶,面前素颜冷淡的女帝,雍容好似神光离合的凤后,与他那仿佛有烟霞轻笼,非尘世中人的王姐啊,都是多么称职的好演员戏子角儿。
一个个痴嗔笑,怒别离,演绎了一段一段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平白看了一场戏。

故园无此声,聒碎乡心梦不成(一)

南湘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一片银白,仿佛掬了一手月光,正随着她微颤的手轻轻荡漾。
南湘再弃手四顾,只觉周身滢滢清洁,可在宫殿连着宫殿屋瓦串着屋瓦的阴影间,却又似乎潜藏着无数刀锋剑影,让人不禁战栗。皎皎深宫如同天上明月,月上广寒宫殿又好似将无数利斧投掷而下,——南湘站在月下,只觉胸腔中的一颗心正畏缩着,被月色凝成的铁簇临空射下,全部攒在心窝间,疼痛和恐惧让她在周身的寒雾中忍不住瑟瑟恐慌。
那白衣宫侍牵引着她来到深宫僻静处后,才深深的躬身行礼。
而她也是终于到了此时,才看清这个让她入虎穴而来的人的面容。意料之外,居然是这种人,胆大包天之人居然会有着一双徐软透亮的眸子。
此人面目过于平静坦白,反而衬得南湘因为惊疑不定而神情闪烁。
而他却毫不心虚就这样默默看着她,似乎潜藏着无数的深意的执着,随即又在一个深躬后消隐而去。不等南湘惊呼着阻拦,就如同林间的轻烟,巫峡中水雾一般随着日出,挥散而去。
绝望似烟雾铺天盖地的笼来。威胁生命的利斧如同她伸手便可触碰着的银月宫墙,她触手便可及。
遍撒的明月突然淡了几分颜色,仓皇张望间有几朵暗铅色云游弋而去遮掩了清辉。南湘深深呼出一口郁郁之气,转念一想,或许绝处会有一丝生机,水穷之处还有柳暗花明。
先得弄清楚,此处何地。究竟谁人找她,竟花费这么多心思。
想藉此,南湘神色警觉,左右顾盼聆听瞅望。
可四周残垣旧壁,冷淡寂静的样子好似冷宫。时有荒草在风抚下轻轻摇摆,萤虫在叶下悄悄穿梭,月色因朦胧而变得少许温柔,又是另种滋味。即便此时的南湘无心风景,却也疑惑的停下脚步顾盼四望。
她只觉得这里虽然古旧,可残存的粉墙青瓦皆不俗,却又同这银辉冷淡的宫殿颜色不同。这里不孤高得让人远观敬佩,不冰冷得让人自生惭念,虽然黄草萋萋,野花却烂漫,有顾自顾自的,无需旁人关注的自在景致。
可,天知道,她来这里作甚?
徐步向前,心中忐忑,脚下细草与鞋底沙沙摩挲声却让人心头少许安心。这里偏僻,又少经修葺,多少有些衰败之感,南湘一面为这僻静之处少有人来不易暴露而欣喜,又有些疑惑:
——像她那个万事都要顺心顺意的女帝,会容忍她的宫殿中有这样荒凉的景象?
既然偏僻,宫中小监自然也不上心,灯笼稀疏灯火稀疏,不远之处似乎好容易有个月洞点缀着熹微的光。南湘缓缓思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定要闯上一闯,越发放轻的脚步,步步谨慎的向前行去。
远处点点稀疏的灯火,脚下点点稀疏的声响,心中点点稀疏的绝望随着萤虫的低舞与点点稀疏的希望交错摇晃,她慢慢走过去,看见有几株好似美人胭脂边一滴欲落的泪的端艳花束,仔细望去原是一片开得极艳丽的芍药,她缓缓走过去,一瞬间的百味心情交杂如潮水灭顶几乎将人淹没。
不远的那点熹微灯火下有暗沉沉的人影。
黑沉沉的人影,伴着身旁艳丽得近乎凄艳的芍药,轻轻提着长柄的琉璃灯,好似在冰墙中小心翼翼拢起的小簇熹微的火。
那是凤后。
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换下八百八十八颗东珠的冕服,穿着真红大袖的常服,袖口微露滚边,平缓柔顺红罗长裙与白底黄纹的披帛低垂轻触荒草,好似一地的凄艳芍药褪去万般颜色,无声地委曳于地。
恍若未闻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他此刻半垂双睫,灯火与芍药犹衬出玉曜的肤色。他就这样眉色淡远的,气息缓缓的,神色恍惚的瞧着,思索着什么。
他想着什么呢。
还能想着什么呢。
细细密密织了一生的心事,还能想什么呢?就这样沉沉的织绣,沉沉的埋藏,沉沉的发酵,若有一天能酿成诗歌,合成杯酒,让她一口饮下,能微微笑着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宫中一场欢宴,天际焚火一般。今城之外的端木王府却灯火稀疏,即便端木王女驾车辕回府,依旧是一片暗沉。
杏跟随者车辕一道回府。她骑马在前,身后是空落落的王女坐厢。
等回了府她忙站在王女床榻边,刚挽起袖子准备整理被褥时,却迎来了下旨赐药的宫中内监快旨。杏微微皱了皱眉头,抱琴看她脸色不佳,忙手脚麻利的铺开被褥,拉上帘帐,又剪了烛花,做出一副昏暗灯光昏昏欲睡的假象。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过了的。
杏临走前她回头环视一圈,不见破绽,才感叹,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她侧首低低吩咐了锄禾几句,见锄禾点头表示晓得,才放心离去。
洞开的王府正门设着香案,王府众人皆出府迎接。天色沉沉,那穿着一身白色宫衣的内监领着群人顺着官道快马而来,白衣在黑夜里像是溅了银光一般显眼。——时间掐得真好,只比王女回府慢了一步。
杏素来是心中越不满冷笑,面上笑容越灿烂真诚,最是个的口不对心的。现在更是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表情十分殷勤。
那内监下了马,见着迎上来的杏尖声笑着报明来意,“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还请王女接旨。”一边打量着周身群人。眼见端木王女不在此处,转瞬间表情就换了另副模样,冷笑着问,“圣上爱惜赐药,端木王府好大架子,王女竟不现身的?”
杏对这种人,一向十分客气,正要带笑叙话,转念一想,又收回话头。只恭谨的垂下身请内监大人人进府一见。说话间,她闷在肚里不住笑道,——哟,可真是大大的不敬怕得很呐,就你个小内监,竟也狐假虎威抖起来了?
内侍见杏面上恭谨,却不敢小觑。他早知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端木王府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地方。他微微不满的伸手从怀里揭开皇帝谕旨的黄封套,一面踏过王府门槛。在人群簇拥下,耀武扬威走进王府内。
此时的南湘只呆站在深宫禁院中,几米外是凤后仰首,微微恍惚的看着天上那轮似乎从未同时间逝去而改变过的圆月,默然无语。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这样。
同一轮月色之下,这厢却是一片喧嚣。大观寺夜宴未完,舞者将批帛散开像是揉碎了月影一般纷飞翩翩,接随其后的是琴师手中揉吟的弦。满园夏花迟迟不谢,女帝旁边的后座依旧空着,雍容的凤后亦迟迟未归。
上首的女帝似乎无心歌舞,随手捻起一串葡萄却并不放入口中,只在手间玩弄。陛下通天的眼掠过群臣掠过折腰旋转的舞者掠过身旁争奇斗妍的花,却只流连在黑衣丞相周身。
身为男子却坐在众女子之首,尤其显得鹤立鸡群的丞相,却与皇帝无半分默契,只自顾自的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旁内监突然递过手巾,女帝莫名回望,才发现自己食指不经意已捏碎手中葡萄,溅得满手都是紫色的汁水,像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局。
喧嚣之外的南湘哪知道自己府中也同样热闹。宫中驰马而来只为亲眼探寻消息的内监此时也依然焦急,脚下急急而行,刚正过了二进门,就见一片点燃的灯火点在屋檐下,绵延而过,光明耀眼。从边角处而来锄禾直到现在才偷偷夹杂进人群中,抱琴眼尖,一眼便盯住了,左手偷偷扯了扯杏的袖子。杏一回首便将锄禾朝她微微颔首的沉着面容收入眼中,心里略感放心。
等那内侍站在端木王女床前时,隔着半掩着的帘幕,还有一挂数珠帘,似清似楚的可以看见横躺着的半个身子。内监大人他正等着里面人叩头谢恩,心里兴奋莫名。哪知那床上的依旧酒醉沉沉,一身酒气重得人人皆得以手覆鼻掩面而去的王女,似乎没有半分清醒意思。
哪有昏睡着接旨谢恩的事,哪怕你明日要死了今天也得死活爬起来接旨啊,内侍将宫里赐下的檀木盒交给杏捧过,心里咂舌不已。
他眼睛是窥探的灯,时刻不忘窥探那躺在床上之人究竟是如何模样。杏将这人刺眼的眼光视若无睹,不时的殷勤问好,又不时殷勤的恭请贵人往侧听稍事休息,品杯热茶。扰得那人心烦不已,偏偏酒醉端木王女在床上昏睡得甚好,一动不动的躺着,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酒气从吐纳间弥漫屋中。
房屋布置得富丽堂皇。烛火点得昏暗方便王女昏睡休息。小桌上摆着温好的热茶。醒酒石放在一边显眼的地方。哦对,还有王女换下的衣衫,亦叠得极规整,还未收进衣橱中。府中医师留下的解酒方子正在杏袖里揣着,正屋的小厨房里正煎着药,能闻到一股药香。
内监眼也极厉害,直接往床榻下看,摆放着的一双鞋子,虽干净,却明显沾着皇宫地面特有的银粉。
最明显的是满屋的酒气,随着呼吸弥漫在房间中,让人闻之欲醉。
内侍看了半天不见有何怪异,心里已舒坦了一半,自觉自己身为皇帝心腹哪有人胆敢欺蒙。又生怕宫中下匙,他得赶回清知宫回话,待最后仔细打量一圈才缓缓道,“既是如此,咱家便先告辞了,只恐夜深宫中下匙。”杏忙接道,“送宫侍。”
杏正引着出去的路,那人走了几步似乎觉察不对,又急转过身,不算丑陋脸上一双浊眼死死盯着床榻。
——“啪”的一声,是杯盖砸在桌上碎裂开来。
内监满心不满,循声望去,却是个小男孩不知进退,砸烂了杯盖,眼里正含着泪看着自己手。
他尖声问,“你做什么鬼!”
墨玉惊惶抬头,嘴角哆嗦不能言。
他见这人走了又复转,不知何处有了破绽,心慌之下失手打碎手中的杯盏,反倒引了注意。
杏瞪了他一眼,心中一声叹,一边努嘴作势让他出去,她一边圆着谎,“这孩子本就小心,刚才才被我骂了一顿,泡的茶叶总是不到味道,现在见宫中贵人在,便越发害怕了,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那内侍死死盯着墨玉,唯恐遗漏了什么过去。亏得墨玉此时方才回了些神,忙告了罪,还好还没笨到极处,还能做出一副委屈内疚模样望着这个难缠的家伙。等内侍发问半天好不容易洗去疑惑,才容他偷偷跑到外面躲着。
直到此时,他才喘了口气,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至于杏,那是一句多话也没的。不管这内监瞪多久,杏都再没有开口的意思,只由着他瞪他怀疑,言多必失实乃真谛。床榻中的王女似乎也没甚知觉,那内侍越想越不对,不由先前伸手,似乎要掀起珠串看个究竟,杏也随他。
只凉凉说了句,“唉……王女身体不适,蒙陛下怜惜才准了越矩离宫,若经打扰了玉驾受惊,可白费了……”
——白费了陛下怜惜。
这话不等杏说完,床帐中的王女正巧打了一个悠长的鼾声,虽仍没清醒的意思,可那内侍收回手,好似终于满足一般打消了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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