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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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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低头坐着,杏见南湘低垂着的睫毛似乎轻轻颤了颤,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杏颇为无奈,这凤后到底怎么折腾了,好好一个风轻云淡的王女出来就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一副被折腾惨了的模样。
她好不容易弄了一堆十全大补汤人参鹿茸丸来死活喂给病了一场身子便弱了许多的王女,王女调养成现在这模样容易么?结果才进宫,出来又一遭回到十万八千年,跟自己王女从昏迷中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令她感到恐惧一般的一声不吭一言不发谁也不见谁问也没反应,没了知觉的时候一样。
却在晚上,惨白着脸在梦里默默流着泪。
咳。
杏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心疼,越发坚定了要去打扰谢若莲的想法。谢公子虽懒惰邋遢了些,可毕竟是聪明人,聪明人开解别人总是最好的,别让王女又有了心结。——无论怎么说,今日定是要叨扰他叨扰到天亮的。
悄无声息的开了扇小门,驶进一辆悄无声息的灰色马车,当真是低调得很。王府敞敞大道,从外府直通内府,待过内府门时方才换了一架青罗小轿,过王府中往西上阁去。
西上阁那面住着个谢若莲。
谢公子生平爱好众多,最最出名的便是好起名字。因他那园子的名字一日十改,从没有定数,弄得王府中人只要提起这地方,一般便用谢园代了。
此时在谢园附近巡夜的一队侍卫见悄无声息的来了顶轿子,正要上前见礼,见轿子丝毫不停顿的往谢园去,又忙收队站在一边,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用人唤,自觉的纷纷离远了去。
却道是幸运了,谢园值夜的小厮洗砚迷迷糊糊忘了拴上门闩,便宜了这顶小轿子,一路顺风顺水的闯了进来。
——大半夜看不了什么模样,只有黑漆漆的园子,没有半点灯火。
南湘下轿时勉强望了望四周,只觉得伸手一片黑。着长衣的侍人提着长柄琉璃灯在前,熹微灯火照不亮前路,只勉强看得见四周一溜长廊。天又暗,地面也暗,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让南湘差点就反身退回轿子里离开。
她并非怯怕,只是疲惫。
她只想呆在自己床铺里,谁也不理睬,而不是再费尽心思委屈自己去伪装什么。
她或许也只是想找一个,对,可以帮助她,梳理混乱思绪,纾解心头郁结的聪明人。助手,盟友或者,仅仅这个可供倾述的树洞。她也怀揣着在她尚且不自由的情形下,在府中寻找助力的想法。可当她逐渐接近,接触众人之后,才发觉自己想法实在天真。
有无能力是其次的。能否信任他,携手共度难关则是难事。
她心中矛盾又彷徨,可她在此时仍还得克制,——她哪能随便倾诉,又有谁知道这个他可以信任么?
可有什么法子。她如同白纸一张,明知自己无知,只能四处求助。连探听消息都得如此思前想后,胆战心惊。南湘心中嘲弄之极,嘴边不由露出一抹笑来。谁知是笑天笑地还是笑自己。
她轻叩房门,并无响应。一手便推开了房门,这门亦没上闩,忒容易进贼了些。容易进采花贼。
黑漆漆一片。南湘反身,将侍女手中的长柄灯自己提了,半堵着门挥手让她们都去外面,自己一个人往里走。——若不是她南湘此时心情低落得让她没心思再想其他的,要放平时,她怎会大晚上的一个人闯陌生男子的空房里去?
好吧,别再继续想下去。无路可走时,也只能随心意而行。她现在心中烦乱,只想找个心思剔透的人说说话,她烦恼得很。她心里越是烦闷,脚下也越走越快,绕过几道房门自己也不知道了哪去,只觉室内漆黑月光无影,窗户亦是闭着的,南湘提高手中长灯,居然看见一床榻,依稀还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躺着。
“谢若莲谢公子?”
南湘本提着灯,此时手下意识的一松,琉璃灯罩落下砸碎在地板上,“哗啦”一声,砸了个稀巴烂。如同溺水之人居然寻到一块浮木,朽不朽先别管,南湘着魔一般脱口而出便是一句话,“谢若莲么?起来陪我说说话吧,听说你聪明,肯定比我聪明。”
片刻里,帐内响起一声拉长的哀号,声音颇为凄惨。
我有没有说其实谢若莲忙乱了一晚上,安抚众人收信回信筹谋半天,实在撑不住了揉着一双浮肿黑眼直接倒在床上连衣服也没换直接躺尸?
我有没有说谢若莲谢公子虽然嗜睡,可也异常容易被惊醒,他是个浅眠的家伙。
我有没有说过谢若莲平生最大的奢望便是睡了一天一夜再接着睡个一天一夜,不吃饭不说话不喝水直接让他睡足了?
我有没有说,平生最恨晚睡最恨傍晚做事最恨睡着了睡熟了被吵醒的谢公子,其实是个劳碌命?
悲惨,真是悲惨。
南湘不知为何,听着这声拉长的哀号心里骤然舒爽许多,虽说依旧笑不出来,却可以稍稍加重语气,重复道,“谢若莲你醒了么?起来陪我说说说话吧,解我忧愁,解我疑虑……”
等南湘双眼终于适应了摔了灯以后便一片漆黑的卧室,入眼最最清明的画面是一双眸子,在黑暗里依旧清晰的浮肿和黑眼圈中,因瞌睡而迷蒙的眼睛,以及终于看清楚面前吵醒自己的认识谁后一闪而过的悲愁和哀怨,
——愁啊愁,愁啊愁,他是惹了谁了今天,连觉都不让人睡了都……
一片意沉沉的南湘,僵硬的神色间终于有了变换。她诧异的看着那双正拽着床幔颤抖不已的手,直到此时才感到有些歉然。
她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忙背过身去,她也真是个迟钝的主,到了现在才发现跑到别人床前虎视眈眈盯着是多么无礼不像话的一件事,——皇天在上,她真什么都没看见啊,除了一声拉长的哀号,露处的两只哀怨眼睛却像狼一样发着绿光,估计是真睡迷糊了,还有那只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一般的手……
管它什么历法清誉礼节什么的,谢若莲哪有心情理他那么多,他只顾着死死拽着床幔子想扒起身来说句话见个礼什么的,奈何身子又困又沉重,只有眼皮子还勉强撑着没合上,他再哀号一声,“……困……”,就直接放弃努力,直挺挺的倒回床铺上,噗咚一声,挺尸一般躺了回去。
他连衣服都没换呢,就这一声蚕丝的竹青长袍此刻也被蹂躏得不像话,哪能见人。南湘听见背后响动颇大,仿佛重物落地一般,诧异回头,就见着谢若莲这副模样。
满身褶皱的衣衫凌乱,长发甩脱了簪子散了一床乱七八糟,被压在腿下的被褥跟蛟蛇一样缠着,偏偏还有一叶长袖直接落在地上,露处了一只手来几乎要触地,整个人丝毫和气质整洁不搭调。
南湘即便心情再差,见此情景亦觉好笑,忍不住以袖遮面咂舌不已,以示惨不忍睹之意。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着床畔有个小几,她便摸索着走过去,脚边不小心似乎踢到了什么,奈何天黑,她又看不到便没管它。更放小心了脚步,正好有盏灯放在上面,她胡乱摸到旁边放着的火绒,凑过去自己点上灯火。
待她燃起袅袅一盏晕灯,举起来往四周一查望,才发现自己刚才确实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此时正躺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不知是一个瓶罐还什么的。
谢若莲见灯火晃眼,忙用长袖遮了眼睛,闭目半响才勉强睁眼,只顺着灯火一脉望去,视线一落又是一声凄惨哀号,他瞌睡醒了一半,声音更凄厉了五分,“我的竹节盖罐!我的三千两银子啊!”
*** *** ***
谢若莲背身收拾着地上一团乱,头顶上的天空反常的黑黝黝,好似地底下那落着尘与土的四四方方烧饼样的土地公,地上又像天上月亮银盘碎成了一片片,片片值千金。他小心翼翼的拾捡起碎片中稍微完整点的一块,只觉凌空突然万千的冷箭一般,还没有一支脱靶,全攒在他心口上了,让他心痛万分。
洗砚清灯他们把他的洗盆石碱这些放哪去了?他好歹也得挽救一下,他的三千两诶……
他正苦思冥想心痛钱袋着呢,收拾之余,他顺便想起还有个人在旁边等着,客随主便,居然还毁他家当,此时不折腾何时折腾?头也不回用手往旁边指了指,轻松道,“那旁边有个马扎,王女自便。”
南湘可怜巴巴坐在小凳上,坐直了身子又累,索性靠在背后床板上,身形一下子矮小许多。她看着面前谢公子小心翼翼的用绢布将碎片裹起来,甚至顾不得自己长发落在地上的模样,也是歉疚,“对不住了,哪天我从府里再找出几件东西来赔你好么。”
“唔,我记得前年宫宴上赏下来两个青花盘子,一个山水纹方盘一个麒麟望月凌盘,王女干脆一并给了我算。”
谢若莲真不客气。
他确实不太客气。
寻了个凳子,抱了个靠垫,笑眯眯望着她,这人有了赚头才有好脸色,南湘两个青花盘换他一个马扎坐。
南湘看着面前清秀少年,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天灰蒙没有亮光,地下王府谢园卧房,也只是一盏晕灯,灯芯微摇,竟让人恍惚以为那股由骨子里散发的清秀随意之形貌正随着灯火摇曳。
南湘梗了梗,又觉得她连面前人物到底是何居心什么来头也不晓得,就来了,也是莽撞。她一向谨慎,今天却接连出现纰漏,她是怎么了……
谢若莲入眼是自己王女左右游移的眼光,几乎可猜出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仿佛觉得面前王女有无限趣味一般,使劲睁开困倦的眼睛,托着腮笑,“王女饿么?”
南湘一愣。
谢若莲站起身来,顺便用手理了理摺印满布的下摆,往床边走过去。他的床极宽大,隐隐散发安神定心的菖蒲冷香,与一般男子熏染的花香十分不同。床三面阻隔,只留一面以床幔覆着,床榻之下是一排抽屉,他弯腰拉开其中两屉,取出一个软檀托盘,几个小食盒,南湘在一旁目瞪口呆,面前这位床底下还能变出如此事物的仁兄,实在是世外高人,高人啊。
心满意足,他正要合上抽屉,又一拍脑袋,只叹自己糊涂,谢若莲不知又从那里抽出一个酒匣,取出一个青玉壶,此时方才是圆满。
“王女渴么?”
谢若莲将小桌取出,放在床上。早说了,他的床极大,仿佛卧房里有隔出了一个隔绝的房间,放下床幔,便是入了桃园的老翁,浑然不知归处。
“王女累么?”
谢若莲先随便去了一棵青色绸带,将一头缎发一系上,再一挽袖子,瞧着愣在马扎上的南湘,轻松微笑。
等南湘坐在床上,谢若莲早捞起了幔子用金钩环住,手中一杯清酒,目可视天外暗沉。触手可及的是绸缎被褥,软玉靠垫,身下是象牙席,身畔是即便微笑也如同清风流水一般的谢若莲。
“今日看不到月亮,实在可惜。”谢若莲一看便知是时常这样做了,此时向外倾斜着身子,仍瞧不见碧空朗月疏星,他遗憾不已,摇头一叹,抬手便一口饮下杯中清酒,模样甚洒脱。
南湘举起杯子闻了闻,只觉一股沁人的甜味,不腻反倒让人满心欢喜,迟疑问,“这是酒么?不像啊……”
谢若莲见南湘模样局促,一笑置之。他可困着呢,舍了今天的周公梦,陪你一席清谈,可是你赚了,“醪糟,甜醪糟,酒酿,甜酒酿。即便没有良辰美景,也不能借愁怨来饮苦酒自己苦自己不是。”
南湘一口饮下,冰镇的甜得与蜜糖一般让人满心满意都灌满了欢喜的香甜,又丝毫不腻烦,那是朗朗乾坤下的一点冰甜,让人喜爱。南湘只觉得好笑,她在宫中,对着瑶池碧月,却心情忐忑,无心观赏。此时她空对着满天的黑云,却能如此轻松闲适,果真,都是心境么。
黑暗中,谢若莲侧脸隽永如玉,微微轻笑的模样容不下愁和怨,
“吃饱喝足,王女可愿说说心中委屈?”
面前四味点心龙井茶饼,一壶冰甜清醪糟,谢若莲侧颜隽永如玉,轻轻微笑的模样,容不下愁和怨。
清酒小点,如此作态,实在是能勾起人一点会心微笑的绝妙点子。会享受人生的家伙,无论千年前后,都大大的有。南湘瞠目结舌目之后,畅快一笑,“这是,诗酒趁年华,莫要负春光罢。”
“王女好文采。”谢若莲抬头笑笑。
南湘此时兴之所至,虽无卖弄之意,可等相处到后来,她知道这清秀温和易亲近的谢若莲竟是圣音才子,负有盛名的诗人之后,方觉得自己初次见面便卖弄文采,实在是不知高低了,咳——
南湘双手捧着小小一盏甜醪糟,蜷缩着腿靠在床板上,眼神不知落到哪去。
此时的天空依旧是毫不给面子的灰蒙蒙,侧面的谢若莲倒十分的客气,斜坐着笑眯眯的模样能薄云展雾。
他也不催,只是十分殷勤的又给南湘添酒,眯着眼睛笑看着南湘喝着甜甜的酒,捧着杯子微微欢喜的模样,心里十分受用。
——他这甜酒摆放了好久了。若再没人帮着消化完,就得白白搁坏了,实在可惜,可惜。
一壶快酵坏的甜酒能换什么东西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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