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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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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甜酒摆放了好久了。若再没人帮着消化完,就得白白搁坏了,实在可惜,可惜。
一壶快酵坏的甜酒能换什么东西呢?谢若莲苦思冥想,内府那藏着的竹刻踏雪寻梅图臂格不错,品格不是一般的高,不过王女私藏的那只青花花觚,釉极清色极好,是个好东西。可他早瞧上她正房里那个月下空林的抱月瓶很久了,干脆这次一并弄过来才是便宜……
近在咫尺的南湘却哪晓得别人心里小算盘,她仰着头,仿佛计算着自己在宫里到底呆了多久时间,让她恍惚觉得这么漫长的一夜仿佛阅尽了她至此十多年来所有的尴尬自悔,可其实并不久。
她在宫里偷偷藏着,寻觅着,忐忑着,其实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她突然问道:
“你进过宫么谢若莲?”
谢若莲笑着嗯了一声。
“你喜欢那么?”话一出口,南湘便觉得这问题问得蹊跷又无用,忙摆摆手表明并不需要回答,连酒洒在衣衫上也没注意,她从宫里回来便直接来了这个地方,一身端严的礼服只觉得牡丹缠枝缀珠玉是十二万分的华丽,十二万分的不随和,酒渍落在上面也敲不清楚。谢若莲打量着自己王女穿着尊贵冕服。举止眼神却带几分空茫之色的模样,再弯了弯眼睛。
他再“唔”了一声,轻松回问,“王女不喜欢?我倒是挺喜欢里面的宝贝。”
南湘听着他突然说起宫里藏着的宝贝,盆瓶罐炉先帝最喜欢的青花瓷器,笔洗砚台凤后私藏的墨,后宫的贵卿各种粉彩斗彩珐琅涂贴的小东西……他一面摇着不知又从哪里估计是枕头底下抽出来的大蒲扇,语气不快不慢,甚至有几分懒洋洋的味道,有时仿佛无意一般提点几句,比如:
“说起玉,王女卧室里藏着的那块白玉璧您想起没?就挂在王女床边上,我每见一次便可惜一次……那还是当年仲微,哦,周仲微便是如今的凤后殿下,——那还是同我一起在祥睿宫伴读的时候,先帝赏下来的玉。”
伴读?南湘听及此,眉头微蹙,伴读,从小在一块是么……怪不得,怪不得……他认识,他熟悉得很,哪能容下自己这样的魂占了这样的身体……
“先帝赏了两块玉璧,我的那块是早放在柜子里藏好了的,谁也不给瞧,偏偏他的那块硬是被您给强抢了,每天挂在床边上炫耀着,哎。”
啊?
南湘忍不住问,“为什么抢他的呢……对了,这祥睿宫,究竟是什么地方?今天我……”
南湘差点脱口而出,又忙收住话头,谢若莲见南湘说话不爽不快吞吞吐吐,也不生气,继续微笑,提起那地方似乎还微微出神一番,方才欢快回答:
“王女愿意抢谁的,便抢谁了咯。——至于祥睿宫啊,……祥睿宫现在都荒废了吧。那里靠着明知松园,是未成年的皇女王子居住玩耍的地方。往东北那走有个小门,现在估计也不通行了。”说道不通行三字,他朝南湘眨眨眼睛,彼此皆意会,了然于胸。
谢若莲言之凿凿,笑得欢欢喜喜。
再比如,“祥睿宫里有一对对颈瓶子,画着月下湖水荡小舟的,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谢若莲微微比划出瓶子的模样,南湘早已忘记自己还拿着杯子,杯子里乘着甜酒,只顾听着他细细密密的说话,仿佛风吹过竹林一般,清新雅致又隐隐有着舒畅欢快之情,
“那瓶子也是命苦,被我从脖子那摔断成了两截。我也没敢说,最怕宫里嬷嬷教训我,哪能拿个把柄给她训话呢?悄悄儿对上仍摆在那,把碎了的脖子那一节安上去,模样上看是没什么区别,可只要轻轻一碰,立马摔下来。——不知会后面是哪个倒霉鬼替我顶了罪。”
谢若莲语气怅惘,可南湘却听出一股子幸灾乐祸来,笑嗔他一眼,自个拿起小几上点心,捡了一个软糯红豆的吃了,满心满意的香甜。
*** *** ***
“哎呀,现在想起,为我顶罪的莫不是国风那小子?”
谢若莲一拍蒲扇,好似方到此时才恍然大悟,摇头咂舌一叹息。
算起来国风确实也是倒霉,好端端大少爷,非得进宫来读官学。虽说在皇宫中抚养的贵戚子弟多了去了,可皇帝有个习惯,不仅在皇室臣工子弟里挑选伴读,说不定瞧对眼了就牵着将一堆小儿女扎成了一对,咳。
“国风那时候也在宫里?”南湘从未听国风说过这些,此时初初从谢若莲口中听到,只觉得世界万千事她所知道的,实在太少太少,“那时候,我也在,你和国风也在,凤后在,当今女帝陛下也在?”
那该是怎样混乱的一锅粥啊。
谢若莲沉痛点头。——那确实就是无比混乱的鱼翅燕窝银耳胡乱一锅皇家富贵粥。
酒不上头,却微微还是有蒙蒙酒意的,月色不亮夜空不亮,虽然难起诗意诗情,却隐约能勾起那些影影绰绰的往事。
那些糊涂的,笑着哭着喧闹着的往事,果真是一锅粥。
大早上的起来就得在祥睿宫里糊涂着脑子去背书的日子,一晃就没了。每日寅时一过还不到卯时就得在祥睿宫里背书。总喜欢穿亮色衣衫,总是赤色,黄色,或者杏色衣衫的仲微每日都瞌睡。那日仲微还是没睡醒呢,取出墨来,自己慢慢推导,却老觉得手下停滞一点也不顺畅。仲微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拿起那砚台就想砸了。——亏得他谢若莲好心好意,拉着他说他没加水,哪能出墨呢,笨。
他虽好心提醒几句,倒也忍不住想整些乐子取乐,便偷偷取出没喝完的豆汁倒在他砚台里,仲微低着头偷偷打瞌睡,没发现。那时候的王女也调皮,只觉得光是豆汁不过瘾,偷偷让小厮取来牛乳,哄着仲微迷迷糊糊倒了一砚台。——仲微素来是最听南湘的话的,叫他做什么,绝无二话,更别说质疑怀疑这种事了。
那天国风那家伙也在旁边,袖手看笑话。
不过这人从来都谨慎,当初刚来时见着他们作恶取乐,还阻拦着说什么“君子之德慎于行”。不仅拦着,还偷着找师母告状,这让他很是烦心了一阵。这种小心谨慎近乎无趣家伙从来不参与他们活动。
直到他谢若莲有一次,使了个计拉了他下水,让他明白折腾别人自己看暴跳如雷,而自己躲在暗处偷笑,是如何的痛快好玩。他才从此堕了魔道,从了他们这一行。
南漓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添油加醋不说,技术又不好,总被人抓着。每次捅了篓子,总要躲在南湘后面抹眼泪装柔弱,师傅那个软心肠,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当今的女帝当年也只是个小小少女,总不言不语在墙角望着,从小便阴郁沉默,从不与他们顽笑,他们也就躲着她,自己玩自己的。
只是,她在沉默之余,平素就喜欢托腮凝望着仲微,她目不转睛看着仲微暴跳如雷的样子,仿佛只是远处观望无需走进便已十分满足。
那天等师母来了,见着仲微写出的字味道忒奇怪,凑过去一看,咳,气的个七窍流血咳嗽得都出了血,只叹“侮辱斯文,侮辱斯文。”
辰时先帝下了朝,又是便会来这里检查功课。国风是最拔尖的,蛀虫一般背书能背得一字不漏,一字不错。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背书背得太好,被先帝瞧上打包送给了那个背书虽不溜,写文章却是十分好的王女碧水南湘。
当年呵当年,谢若莲轻轻摇晃着酒杯,甜酒色泽清爽,透过清澈的酒似乎能望见当年的祥睿宫里,生气的仲微一把将桌上的书全部扫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这人恃宠而骄,脾气又暴躁,当年便是个恶人,现在居然是个凤后。
国风最喜欢单手持着书卷,站在窗边。他一目十行,时而闭目默诵,直到将正文背完,才会露处心满意足的神色来。当年是个书呆子,现在居然会是王府的正夫。
南漓持笔默写,他润起笔,写起字来来,是同他一双伏犀眼一般的华丽风流。他这人,当年是最会讨人喜欢的皇子,现在依旧。
他谢若莲总是笑眯眯的东看看,西瞧瞧,不需要怎么努力,能合格了便得过且过。仲微横他一眼,说他没有追求。
是呵,他当年最没有追求,现在依旧得过且过依旧。
先帝对南湘要求最严,每次总在她身上挑错,若她错了一字,便要罚打手心一次。要求虽严,她却毫不在乎,时不时凑到床边国风那去,同他一起背一段文章,时不时又将仲微落在地上的狼毫捡起,轻轻送到他手里去。
一直在座位上默不作声的王女,当今的女帝,脸色沉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也不知道她在见着仲微那一双原本生气的眸子,在望见南湘清秀脸颊时所露处不由自主的微笑时,心里会作何感想。
咳,当年啊,当年的祥睿宫里,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棵所摘下的桑葚每颗落下的榆钱,每落下的一滴泪每展开的一朵笑,脚下每一块青石板琉璃银一般的屋檐,可听见那样曾经肆意喷涌的少时欢愉?
残阳如血,江山如画,能使英雄折腰。可当初她们纷纷爬上屋顶,未等喘息便已沉醉,脚下是流霞一般璀璨的宫阙,远处是寒江流水千帆孤影,朝阳破空而起,她们携手相看,你们可曾听见一句,肆意无悔?
谢若莲不时笑问,话语虽清浅简单,可南湘却也能听出其中试探。
他亦不掩饰他的意图,他只是想弄清楚,——你是否还眷顾这个地方,这个皇宫,这个天下。
你是否还心有不甘,怀揣着未尽的梦,意图为何。
你是否真的遗忘前事,若真尽数遗忘,你又是如何打算。
谢若莲轻轻笑着,抿着酒,轻轻松松,说着他的故事,问着南湘琐碎的问题,南湘虽清楚他打算,却仍不确定是否能信任他,只能含糊笑着,“天下之大,何处是居所。”
“天下之大,我何时能亲眼所见。”
“天下之大,我何时能亲自丈量。”
她要好好活着,要寻觅到回家的方法,可这种话语如何对他说出?只能含糊了事,把她一向伪装出的的,平淡出世之意在他面前表演得淋漓尽致,只不知他,信,是不信。虽说无法尽数倾述,可若有人以朋友姿态,趣味相邀,亦使南湘心中纾解许多。
采采流水是再不回头的路。
谢若莲除了微笑,便是微笑,“王女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天上有三十三层宫阙住着三千三百三十三个神仙。有一日第三千三百三十三个神仙惹恼了天帝,三十三层宫阙再无她容身之地,天空辽阔,偏偏容不下她。
她迷茫却执着前行,虽则天宫三千三百三十二个神仙都白眼冷语相对。”
“若是王女,是该退,还是该进?”
南湘听得默然,望着天,只觉比刚才敞亮些,却依旧天地无言,“天下之大,何处得安适?”
谢若莲声音低了低,却还含着笑意,“进,便是主动出击,抢先铲除。退,则是安排后路,安然远遁。”
南湘心中迷茫,却又清楚剔透,她微微带笑,却没进眼底,“若莲说得极好,却忘了另有路途。人生哪有坦途呢?更多时候,不过是进退维谷,不知前路如何,就像着欲明欲暗的天。”
天空此时色泽尴尬,似明似暗,正是明暗相交之极。
却不过一瞬间的事,天空煞时挥别沉郁,突现艳阳。
“呵,天亮了。”谢若莲放下酒杯,轻轻一呼。
你可看过乌云尽散,三千尺朝阳拨云而出的模样?
七千烦恼丝全断,洒出的赤橙染红了云鬓,又收敛了蓝绿渲了青山和绿水,一轮浩然红日,昏暗尽退。
南湘一口饮尽杯中物,不知如何回应亦不想回应。只觉得天空如此敞亮,烦闷消隐。
你知道,如何前行。
你知道,如何前行?
光阴的弦好像被一只不知名的手轻轻拨了拨,泼出了几滴水来,被人当做奇妙的旋律从路边捡起。当南湘从梦里醒来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第一次在这架檀木架子床上睁开眼睛,初初望见这个陌生世界时,还是早春微冷的时候。
那时她不适应的微微打了个寒噤,并非寒冷只觉陌生,却已让久久守候的杏满面激动得双膝跪下感谢上苍垂怜。
早春暮春立夏夏至,春雨惊春的清谷夏满芒夏相连的暑天,辗转反侧醉生梦死,已经两个节令。
上一瞬,仿佛是谢若莲拨弄杯口轻笑着说着,“哦,天亮了。”下一瞬,她便撑不住,合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夏日祭那天宫中宴会,中间插曲一堆,回府已是半夜,再在谢园这里躺着说话,一直揪着心没敢松气,南湘整整一天没有合眼。
杏过来寻人,怕耽误叨扰了,谢若莲摆摆手,说,“没事,反正都让占了,没有赶人的道理,就让王女在这躺着罢。”他自己也是瞌睡的不行,摇摇晃晃寻了间厢房,躺下没半分哼唧,直接入梦。
按理说,夫侍躺在妻主旁边就行,哪想到这个谢若莲这样拿腔拿调,跟着杏巴巴跑过来请人的墨玉见此情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哼唧唧着,杏看不惯他这怂样,皱了皱眉头,索性侧头给谢若莲贴身小厮笑道,“清灯兄弟近日可好。”
清灯担不住,后退一步垂手听着。
他是谢若莲从自己谢府带出去的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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