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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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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曾经失去更多。”
半晌,小山说:“我还有功课要做。”
“不留你了。”
小山出门时发觉四肢僵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
母亲有要离婚。
这样来回,来回,大半生心血付之流水,真不幸。
她在车里接了通电话。
“小山,我是余先生,允珊说你刚从她家出来,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我在十三街转角金山咖啡店等你。”
余先生推开玻璃门进来,大衣肩膀上粘着雪,有点苍桑,他的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快要做祖父。
他亲切地与小山握手,“松开快做父亲,你是姑姑了。”
年纪轻轻,两子之父,担子不少。
小山微笑,“我成为姑奶奶啦。”
“小山,但愿你妈妈与你一样亲切近人。”
“家母不是坏人。”
“当然,小山,我不应在你面前说她长短。”
“谢谢你。”
“小山,我将到旧金山工作一年。”
“我听松培讲过。”
“这是我全部通讯号码及地址,有什么事不必犹疑,立刻通知我回来。”
小山相信这承诺是认真的。
“我与你母亲—”
小山微笑,“各人打三十大板。”
他忽然笑了,笑得挤出眼泪,在灯光下,小山看到他发边星星白发。
“小山,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可爱懂事的少女。”
“多谢赞美。”
余氏亲自向沈小山交待来龙去脉,安心道别。
他们都是好人,只是,他们都不是好伴侣。
自咖啡室出来,小山更加感慨。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醒了又醒,怕上课迟到,每次都看看闹钟:一点半,三点四十五分,五点一刻,终于,六点廿分,她一跃而起。
梳洗之前,掩着脸一会儿。
小山更衣出门。
父亲电话追上来。
“小山,怎么样?”
“我不是每天都有电邮报平安吗?”
“小山,那则电邮用过三十次了,其中一个字‘问候’拼错,你一直也不改正。”
呵,拆穿西洋镜。
“大溪地好玩吗?”
“能丢下电话十天八天真是天大福气。”
关键在十天八天,倘若是一年半载,可能又闷个半死。
沈宏子像是要打听什么:“好吗?”
“很好。”小山不想透露母亲的事。
“小山,我听说他俩已经分居。”
“谁?”小山还是不想提。
“我一早不看好他们,果然不出山人所料。”
“爸,幸灾乐祸不是君子行为。”
“我敢吗?我只希望她开心,那么,我亦可以高枕无忧。”
“她会得照顾自己。”
“你是偏帮母亲的好女儿。”
“我不帮她还有谁会帮他,她的父亲与丈夫都不能帮她。”
“你怪我小山。”
“我有吗,爸,我没有。”
她在红灯前挂断电话。
那日沈小山在图书馆写功课到黄昏,有人坐到她对面。
小山抬起头,发觉是英俊及受女生欢迎的同系同学洪大伟。
洪轻轻说:“有关面子,帮我一个忙。”
小山双眼看着笔记,“你我有交情吗?”
“同窗。”
“说吧。”
“我与人打赌,请你到俱乐部喝啤酒。”
小山仍然没有抬头,“多少赌注?”
“三百,兼请全场喝酒。”
“嗯,不少呀。”
“条件是你出现:唱歌,跳舞。”
小山笑起来,“亏你们想得出,我不懂唱歌,亦不谙跳舞。”
她收拾书本回家。
小洪跟上去:“唱闪烁小星即可,还有,跳三步四步我就可以赢得赌注。”
小山不感兴趣。
那男生忽然这样说:“沈小山,大学生活是人类一生最好岁月,你莫非想呆板地度过?来,做些平时你不会做的事,将来有个回忆,说不定会心微笑。”
该小子口才真正了得。
几句话说到小山心坎里去。
她想一想,抬起头,“还等什么,走吧。”
他大喜过望。
小山留言给母亲:“今晚不陪你吃饭,我在大学俱乐部。”
她走进地库俱乐部就听见一阵赞叹声,小山怀疑赌注不止三百元。
洪大伟顿时威风八面,把小山当公主一般奉承。
小山与同学们闲谈一会,喝了半杯啤酒。
她主动建议:“不如唱歌热闹一下。”
大家兴奋地问:“唱什么?”
小山答:“我先上台。”
她同乐队解释一下,洋人搔首,忽然琴手说:“我知道这首歌,我会。”
他钢琴独奏,过门一起,华裔同学立刻吹起口哨。
小山解释:“这首歌,即兴可译做‘一个个字’。”
那是华人都懂得的千言万语。
小山轻轻哼起:“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都随那白云飘过……”
显著走音,高处又去不到,可是同学们却感动了。
他们一起唱:“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常围绕着我,莫非你爱的寂寞,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
洪大伟不懂歌词,他听得发愣,歌声竟这样凄婉。
唱完了,大家鼓掌。
有漂亮的金发女同学不甘示弱跳上台去叫乐队奏“樱桃红与萍花白”,把气氛带上高峰。
那女生扭着腰,脱去衬衫,男生疯狂叫嚣。
洪大伟忽然在小山耳边说:“我不接受赌注。”
小山问:“什么?”
“打赌取消。”
“你不是赢了吗?”
“我不在乎,我当约会你。”
小山微笑。
女同学脱下长裤,音乐适可而止忽然停顿,灯光一暗,转为三步四步。
洪大伟邀舞。
小山说:“你不必介怀,今晚我玩得很高兴。”
他刚想诉说衷情,忽然有人挤过来拍他肩膀,这是要求让舞的意思。
这样不识趣,是谁?
小山抬起头,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小山以为她看错,连忙拉着他往灯光下站。
她问:“你怎么来了?”
可不正是松远。
洪大伟一见沈小山那亲昵盼望的神情,就知道他来迟一步。
愿赌服输,他立即退开。
小山惊喜地问松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妈妈告诉我。”
“老远来,有事吗?”
“长周末,没事做,正好四处探访朋友。”
小山说:“跳舞,别出声。”
有女同学在台上唱:“如此良夜,切莫虚度,我们共舞,脸贴脸,我们跳舞,梁贴脸……”
小山主动悄悄把脸贴近松远的面颊。
世上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惜取如此美景良辰,把握机会,与意中人在学生俱乐部跳舞。
你没有试过?呵你不知错过什么。
将来老了,在一个雨夜,你没有回忆。
在这一刻,何必想到明天,前途、将来,或是英文、算术、化学测验会不会做。
请轻拥抱你的意中人,脸贴脸,共起舞。
音乐停止,他们笑了。
松远说:“小山你舞步轻若羽毛。”
这时室内空气开始混浊,烟酒气味四处蔓延。
“我们走吧。”
小山点点头。
她取过外套,想与洪大伟道别。
一眼看见他被一大群女生围着,兴高采烈,正在吹牛,小山笑了。
还是别去打扰他吧。
她挽着松远的手离去。
门外空气清新冷冽,小山把大衣领子翻起来。
她细细打量松远,忽然她说:“老二,你可有听说,我与你,不再是兄妹了。”
松远轻轻答:“嗯,我俩现在,变得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山接上去:“我们像陌路人一样。”
忽然之间,她觉得如释重负,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余松远。
松远轻轻说:“喂,喂。”
他把下巴埋在她头发里,忽然落下泪来。
那多事的一年终于过去。
新年新景象。
小山抽空去探访松开一家。
哀绿绮思腹大便便,精神却比从前振作爽磊,人反而结实了。
约伯还是那么可爱,笑嘻嘻,“一座小山又来看我们,我想念你。”
小山把带来的益智拼图玩具送给他。
“约伯,我们暂时不玩电子游戏,在这方面我们不妨稍微过时。”
松开愉快地说:“小妹,过来参观婴儿房,房子与车子均按月供款,发出薪水花得光光,唉。”
“酿成好酒不就心满意足。”
“别让我老板知晓,这酒比不上花玛酒庄的酒。”
小山哈哈大笑,“感情上花玛酒庄起码加十分。”
哀绿绮思过来握着小山的手,“小妹,见到你真好。”
小山说:“松培有来吗?”
“松培转到仙打巴巴拉读体育,与爸最接近。”
哀绿绮思又问:“有人见过老二吗?”
松开说:“听松培说,他戒酒戒烟,早睡早起,前后判若二人。”
哀绿绮思笑,“哪个女子今日认识他,时机就正确,所以说,缘份与时间有很大关系,他现在是准备好了。”
松开问:“喂,晚餐准备妥当没有,你只净挂着唠叨。”
哀绿绮思笑,“小山,看到没有,别急着结婚,女子一嫁人,半文不值。”
小山也笑。
约伯过来学着说:“一文不值。”
小山蹲下问:“你上学没有?”
“幼儿班,学一二三四。”
小山感喟:“我还记得第一天到幼稚园情况:三岁,一回头不见了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一晃眼,已是大学生。”
哀绿绮思吁出一口气,“哪有你说得那么快,不知道要捱多久。”
轮到松开说:“听到没有,与我在一起,是捱日子呢。”
华人叫这种言行为打情骂俏,是闺房中一种极大乐趣。
小山微微笑,他俩确实找对了人。
开头的时候小山也不敢看好:哀绿绮思还未自丧偶哀伤恢复过来,颓丧、低沉、迷茫,还带着一个脏小孩,失业兼失意。
只有松开孤独一意坚持爱她。
此刻她把一个家打理得头头是道,从早做到晚,少有私人时间,黎明起来,深夜才睡。
这时松开忽然说:“小山最同情我俩,帮我们最多。”
他拥抱小山。
约伯也过来学着抱住大人的腿。
小山谦逊:“是你们坚贞。”
松开把晚餐摆出来,一盘鸡肉馅饼又香又脆。
松开取出花玛酒庄的冰葡萄酒,让小山品尝。
冰酒比一般葡萄酒甜,小山一向不喜欢喝糖浆,可是这只酒的香甜如传说中的琼浆玉液,沁人心脾,提升了‘给你一点甜头’这句话的层次。
“哗。”
松开点头,“要顾客说出这个字来不简单。”
“这杯酒有使人觉得活着还是不错的魅力。”
“去年的葡萄异常瑰丽,听外公说,日本人全部订下,一瓶不漏,且又预定明年所有收成。”
“他们眼光独到。”
“日本人参观酒庄时感慨地说:加国什么都有:肥沃土地、浩瀚森林、万年冰川、又是千湖之国,海产、农业、油矿,甚至钻矿……他都不愿回去了。”
“当心,”小山说:“上一次,他们也艳羡中国地大物博,大家已知结局。”
“他愿出高价购下酒庄。”
小山微微笑,她知道母亲不会出让股份。
“我听说另一位股东郭女士正与他们商洽。”
小山抬起头,“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你是小孩,何必管那么多事。”
“嘿。”
“小山,一场山火把他们拉在一起,事后又各散东西,这是城市人的特性。”
小山摇头,“不是我。”
“小山,你是一颗宝石,我真得设法把你留在余家。”
哀绿绮思问小山:“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顺路去看余先生。”
松开说:“我替你约他,还有,乘机把松培也叫到他处见个面。”
小山听了十分高兴。
忽然之间她像是添了亲人,母亲这段婚姻又告失败,可是却令沈小山有意想不到收获。
老三在长途车站接小山,她一下车,他便冲上来把她整个人抱起,还把她抛上抛下三次之多。
途人都笑着鼓起掌来。
“可爱的小山。”他亲吻她面颊。
他驾驶吉普车载她进市区。
“小山,花玛酒庄又重新上了轨道,到了春季,大家都去参观,欣赏她欣欣向荣。”
小山点点头。
“你妈妈留了五个巴仙股份给我外公,又让他做名誉董事,她长袖善舞,叫大家都高兴。”
小山吁出一口气。
“你不像她。”
这是褒是贬?在都会里,说一个人苯,反而是赞美他,说“他何等聪明”,却是讽刺他。
“他们两人却分开了。”
小山无奈,“成年人用许多时间心血寻寻觅觅,希望被爱,却又不愿爱人。”
“小山,你不同,你愿意付出。”
小山低头微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下午,她与余先生一起喝咖啡。
他带着女同事一起出现,那年轻女子主动亲热地贴住他,好比一块撒隆巴斯乐膏布,双眼时时倾慕地看着他不放。
小山忍不住笑。
老三别转头,也咧开嘴。
这次聚会竟有意外之喜。
余先生问:“允珊好吗?”
小山答:“托赖,很好。”
“她是一个能干的女子,我配不上她。”
“你们仍是朋友?”
“现在已经和好,在电话里一谈半小时,话题很多,她现在对葡萄酒很有研究,同我说:现在才知道什么什么尚寻芳酒的感觉十分惆怅。”
小山给他补上去:“醉醺醺尚寻芳酒。”
“对了,是这说法。”
小山笑。
“小山。”他忽然问:“怎样才可以把你留在余家?”
“余家永远是我至亲。”
“那我真要感谢允珊给我们这件礼物。”
道别之后,老三说:“爸这下子是真老了。”
小山却说:“男人过了四十岁都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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