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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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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看她柔若无骨的身姿,运声问道:“句狐……你是干什么的?”
句狐嘿嘿笑,眼珠子乱飘:“叫我姐姐我就告诉你。”
谢开言抿住嘴。
句狐伸头过来瞧:“咦,我发现你不爱说话,可是看你脖子,没有损伤呀。”
谢开言拢袖坐好,只用右手拆分着孔明锁玩耍,不答话。句狐软着腰身哼着小曲,时不时瞟过来两眼。谢开言想了想,提声说道:“我患病十年,服了一帖药沉睡过去,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嗓子变得干哑。待清醒时,曾与人交谈,吓坏了人家的孩子,是以现在不再轻易开口。”
句狐啧啧称奇,用皓指点着红唇,悠悠说道:“我是狐狸,我不怕。你和我说话吧。”
谢开言抬眼看着句狐,腹语问道:“那——狐狸小姐,你到底是何来历?”
句狐歪倒在古玩架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啊?我是杂耍者,华朝最低等的子民。从六岁起就在中原飘荡,学会了不少民间技巧。像那什么棋待诏、杂扮、唱曲、商谜、舞绾百戏、说书、耍傀儡都不在话下。”她细细哼鸣着小调,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词,像是在说着一个故事。
谢开言说道:“我每次看你,总觉得有些面熟。”
句狐软绵绵地趴在一旁讥笑:“少糊弄我,我们根本没见过面。”
谢开言皱皱眉,努力回想过去,偏偏又抓不住一丝模糊的影子。既然句狐否认,言谈举止如此散漫,她默然看了半晌,的确没发现破绽。
句狐伸出纤长手指,将锦盒锁扣挑开,斜飞着眼睛打量众多流光溢彩的宝器。摸到羊脂玉兔尊时,她愣了愣,随即抓住谢开言手腕,扑闪着眼睛说:“这个……是极品啊!”
谢开言点头,句狐将盒盖掀到一旁,双手捧起兔尊,如同从水里采摘出珍珠,焕发的光彩瞬间注满车厢内。“羊脂玉本是白玉之最,色泽滋润,质地细腻,胚型完整的子玉最难求,因此被世人誉为国之瑰宝。这两尊兔偶通体纯净,在日照下也生不出一丝杂质,肌理洁白无垢,显然是玉中王品!”
谢开言自小配玉,玩赏玉,对玉阶品质多少有所了解。她早就看出此玉不凡,只是见多了珍奇杂玩,眸光里不会轻易透露出震撼。
句狐将兔尊小心放好,舔了舔嘴唇说道:“传闻太子沉渊嗜玉,这些宝贝肯定是赵大肚子进献给太子的礼品。不如我们……偷偷拿个小的,然后逃之夭夭?”
谢开言抬起左手,将扣在指尖的发饰珍珠粒弹了开去。句狐不辨风声,额角结结实实又中了一记。她捂住头,咬唇望着谢开言,凤眸里快要滴出水来。
谢开言运声道:“你木头脑袋么?卓公子既然让我们坐进副车,就不怕我们盗取礼物。”
句狐压低声音,晃晃悠悠凑过来说:“真的假的?”
谢开言抬眼看看车厢外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有意说道:“且不说卓公子武功高强,单看驾驶这辆副车的车把式,坐姿沉稳,下盘夯实,十六个时辰不眠不休,依然带有行军出征之风,这份定力,着实就让我佩服。”
“他?”句狐抱着肚子依依荷荷乱笑,震得鬓角的海棠花瓣簇簇颤抖,“就他那个榆木疙瘩,你还指望他是将军,带上行军风骨?他在巴图镇赶车十年,见了人就说好话,见了车就远远让开,这种熊包劲儿,甭提什么定力了吧!”
谢开言暗自叹息,朝着那道魁梧的背影多看两眼。阳光拂过他的肩,落下斑驳影子,无论句狐怎么调笑,那道身影如同生了根,只是深深扎在车辕之上。
车里车外无人应答,句狐笑了一阵,推开车窗,趴在帷帘前哼着小曲。道上寒风吹面,送来阵阵野花清香,她百无聊赖地瞧了瞧,拢起纷飞的秀发,突然飞斜眼眸,睇着一侧护卫的骑兵唱道:“哥哥苦行差事来,不如妹妹裙下坐。一摸摸,两摸摸,摸着小脚过了河。”
这么轻佻的语气传过来,那名骑兵扬了扬眉峰,不接话。
句狐瞧着他,又曼声唱道:“脸儿端正。心儿峭俊。眉儿长、眼儿入鬓。鼻儿隆隆,口儿小、舌儿香软。耳朵儿、就中红润。项如琼玉,发如云鬓。眉如削、手如春笋。奶儿甘甜,腰儿细、脚儿去紧。那些儿、更休要问。”
这种俗曲在华朝大夫逛青楼时即兴所作,浮词艳声,被她拖长音韵唱了出来,又增加一层靡靡之色。
谢开言本是垂首拨弄着孔明锁,耳中渗入两句,突然回过神来,飞红了面颊。
外面一名随扈忍将不住,嗤地笑出一丝声音,但车队行规严整,余众都不敢有丝毫放肆之处,只顾闷声赶路。盖大端坐如故,一直没有反应,句狐扯扯秀眉,对谢开言撇嘴说道:“看到了吧,这
人天生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字。”话音刚落,一直没开口的盖大却说话了:“小娘子留些口德。卓公子不喜粗俗之人,再说下去,只怕舌头要被摘走。”
远在五丈之遥的主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名黑甲骑兵旋风般卷过来,盖大连忙喝住马匹,句狐听见动静,倏地一下,钻到谢开言身后躲起来。
谢开言趁机弹了一记句狐脑门,句狐吃痛,也不敢声张。
骑兵按辔在外恭声说道:“请谢姑娘前去主车。”
句狐从谢开言裙边露出半张脸,眼风轻掠,瞅着谢开言。谢开言回道:“不必了。”
那名骑兵铿锵有力地说:“传公子谕令,谢姑娘再待在这辆车里,恐怕有辱清听。”
谢开言掠掠嘴角,心道卓王孙也是祸害,不动气不动怒,一句“辱没清听”把句狐踩得失了骨格,直接将她烙上品阶低贱的俗人印记。可笑的是,闹出纷乱的人只管躲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也不敢跳出去与卓王孙理论。
谢开言掀开句狐,下车走到前面那列白玉黑檀的车厢侧,运声缓缓说:“多谢公子厚爱,我自愿留在副车内,呆着舒适些。”
石青帷幕重重掩下,遮住了马车内的光景。锦绣龙旗飒飒吹拂,如同无声的诏令。普通人在富贵华丽的仪仗之前,都会透不过气,谢开言的神色却是淡然,她只屏气立于一侧,等待卓王孙的发落。
良久,车内传来冷淡的语声。“你道‘自愿’,可见先前留在我身边必是勉强之意,如此看来是我怠慢了你。”车厢传来轻叩一响,车夫打开扇门,躬身迎着卓王孙走了出来。
卓王孙手里挽着一条纯色貂裘斗篷,映衬着紫红锦袍,流溢出异彩。他缓步踏着木踏而下,走到谢开言面前,替她围拢双肩。谢开言后退一步要推辞,他冷冷说道:“夜风寒冷,这道斗篷你必定用得上。”
身旁随从早就翻身下马,垂眸站立,仿若不见周遭动静。谢开言伸手阻隔卓王孙靠近,卓王孙右袖侧压,化解了她的“生花涌泉”招式,两臂开合,将她抓在了胸前。
暗香袭来,气息拂照,在狭小天地内,她果然不敢再挣扎了。他铺开斗篷,系在她肩上,墨黑的眸子落得这么近,正一点点地捕捉她的反应。
谢开言低头看了看,发觉斗篷似雪英柔软,绳带精巧地交织在一起,如同花下翩跹飞跃着一只蝴蝶。她没想到出身高贵的王侯公子也会这等细琐小事,竟能系出眼熟的花结,禁不住面色上有一阵恍惚。
卓王孙放开她双肩,低声道:“去吧。”
谢开言慢慢走回副车
,坐下,靠在厢壁上阖上眼睛,在心神里翻江倒海地搜寻。卓王孙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似带着故人的气息,只是她现在记不起来,十年前到底是谁,曾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她。
岑寂中,句狐哼了哼:“那个卓王孙,好像对你很好啊。”
听她言语,谢开言睁开眼睛,一片清凌凌光彩渗开,仿似顷刻间就泯灭了心悸,恢复了不形于色的面容来。她掀动嘴角,无声吐出几个字:“你说得对,必须远离这个人。”旁人决计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句狐懂得唇语。
句狐好奇问道:“为什么?”
“你懂唇语?”果然一试即爽,随即也掩盖过她的问题。
句狐点头。
谢开言敲敲车门:“盖师傅,请走慢点,和主车拉开些距离。”听到马蹄稀落,忖度卓王孙应该是听不见了,才腹语说道:“那你应该知道盖飞要抢这趟车吧?”
句狐震惊。
谢开言道:“我在赵院瞧见盖飞出手,无论怎么打斗,箭矢就是不沾上你那戏楼。所以我想,你是盖飞先行派往赵院的细作。你站在戏台之上,能看见正面朝向你的赵元宝说了什么,再传给盖飞,告诉他卓王孙的车队即刻出行,携带大量彩礼入汴陵。”
谢开言一边说,一边拾起车门旁的竹编小箱,从内里抽出薄如羽翼的秋水,塞入袖罩之中。袖罩内衬缝制了一层皮革,用以保存秋水坚冰似的寒刃,平常为掩人耳目,她不轻易显露出来。
她将衣衫背箱处理妥当,对着句狐冷冷说:“盖飞已经来了,希望你们有办法能逃脱卓王孙的雷霆一击。”
句狐花容遽变,喃喃道:“难道——卓王孙他知道?”
谢开言忍不住伸手又弹了句狐一记,腹声愠怒:“我先前问过卫士,为何卓王孙要调走百余骑护卫,那名卫士说卓王孙自有安排。你倒仔细想想,他能有什么安排——自然是诱使你们前来劫道,顺便将你们一网打尽。”
句狐萎靡靠在车厢角,叹息:“如此看来,我们需多做些手脚,用他法掩盖我们的踪迹。”
一直赶车的盖大压低声音说:“你和小飞这两个葫芦脑袋能想出什么奇妙法子?总不是劫了车,栽赃狄容山匪所为。那商贾世家出身的卓公子,押运陆行十年,从来不出任何纰漏。你觉得今天能从他眼皮底下生出翅膀逃走吗?”
谢开言垂下眼眸,听声辩位,暗道:来了!
、连城镇
卓王孙曾吩咐车队缓行,一来为照顾睡梦中的谢开言,免生颠沛流离之感。二来等待骑兵队进入夹道山林布置,张起连弩箭,迎接垂涎彩礼的山匪劫车。
因此一宿半日行来,车队只走了七十里,仍然停留在关外连城镇的范围内。关外地势复杂,有游牧民族狄容部落占山为王,遇路劫道,成为北疆以南至华朝边界最大的一股祸害。
卓王孙有意剪除这个毒瘤,暗中布置好一切,见谢开言执意留在第二辆车内,又赶着下了一道谕令:不准攒射副车。
这道暗令实际上成为盖大等人逃脱的契机,恐怕他们也是始料未及。
谢开言耳目比旁人聪敏,侧耳倾听一刻,随即明白山林中、悬崖边都埋伏了不少人。根据他们的呼吸粗细、手脚攀爬能力判断,这些伏击队伍分成两股,一股是甲胄严整的骑兵,正按剑张弩待发;一股是手持暗索的少年军,紧咬牙关屏气。
“盖师傅,等会只管假装倒向悬崖,保你们不死。”察觉到埋伏地越来越近,她推开车门,束音传向最重要的人,然后又交代句狐一次。盖大背立如山,只哑声说道:“小飞太胡闹了,连累你受罪,非我本意。”
直到句狐骑着毛驴赶来,他还侥幸地希望是她一时兴起随车回汴陵,可听着谢开言越来越笃定的言论,他便知道了,小飞终究不会放过这笔彩礼,甚至不和他这个当车把式的哥哥知会一声。
谢开言深知盖大品性,只传声道:“无妨。少年心性如此。”
车队行至面林山崖一旁,车队行至面林山崖一旁,突然从空中降下一张巨大的钢丝铁骨网,严严实实罩住了副车。盖大连忙切断缰绳,放任两匹拉车的枣红马逃生。
如此同时,山林里飞射出如蝗箭雨,似是白色闪电,钉入手持钢网的劫匪胸骨中。四名身穿虎皮坎肩的劫匪死了两个,钢网失去控制,已经破开一角,拽得副车倒向山崖一侧。
谢开言听得真切,一掌击碎松木车篷,从袖革中抽出秋水,将利刃□钢网里,运力一拉,划开了一道缝隙。她的身子如一抹轻烟飘飞侧转,落在悬崖下。
山林间出奇地静,没有飞箭扑出。她心下宽慰,束音道:“跳下去!”
盖飞装作的鸟叫声在林间响起,叽叽咕咕诉说着什么,两名兽皮装扮的少年郎,突然从埋伏的树冠里跳出来,一左一右扯住钢网,看都不看,直接朝着崖底跃去!
谢开言拿捏的时机刚刚好。车厢破开顶篷,如同漏斗,将内置的珍宝悉数倒入坚实的钢网中,连同盖大和句狐,径直拉进悬崖。
相信底下还有
装置在滑翔他们和车厢下坠的力道,其余的事情,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一道清寒气息迎面降下,带来一丝衣襟飘拂之声。谢开言扒在一块山石旁,仰头,对上了卓王孙墨黑的眼睛。他擎住一棵倒挂的孤松,漂浮在半空中,对她伸出了右手。
金丝藻绣的繁复花纹退去,绯红蔽罩轻轻向后飘拂,谢开言突然看清了卓王孙露出的手掌。他的手指尚是柔韧光洁,带着世族子弟的清贵气,然而掌中却有一道紫红的疤痕,像是被利器插入后拉出的伤口一般。
谢开言一怔,有意放软手臂,脚边山石滚滚,她的身躯逐渐下滑。卓王孙俯视她,眸子里浮起一层隐怒,说出的语声也是又急又冷。“你胆敢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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