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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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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缙英心头所虑尽被窥破,又见二人虽然容色和缓,心意却是坚决,他不由长叹一声,蓦地提袍跪地道:“王爷和风儿的一片顾护之心缙英感激涕泠,但今日之事乃是缙英咎由自取,若非当初一意卤莽擅自翻案,岂会扰及二位遁世清隐?缙英甘领僭越擅专之罪毫无怨言,可若因此而致二位有失,缙英必会抱愧终生。”
刘珩上前搀扶道:“缙英何必自谴如此?疾恶如仇并非错事,爱民若子何来罪责?况且,公堂之上,众目之下,便是天子躬亲也当依律循法,岂有公然枉断之理?”他运力于臂强行将其扶起道:“缙英不必介怀过甚,身子不适还要好生将养为宜。”
陆缙英还待再劝,小晴已是引着洪亦仁匆匆回来,刘珩遂不容分说同众人一起扶了陆缙英进屋诊脉,陆缙英见有外人在,也不便赘言,只得缄唇候诊。
他原是受了风寒,如今奔波来回出得一身热汗,竟也发散了不少,只是,整整一日水米未沾又惊急劳累,身体不免虚乏。
洪亦仁开了方子交与小晴去抓药,又叮嘱了要好生休息,才领了医资而去。
陆缙英待洪亦仁离去还欲再行劝说,早被众人强扶上榻,作好作歹地摁着睡下。
林暖霞见他并无大碍,总算是舒展了几分颜色,忙接过陈妈手中朦胧欲醒的陆念风,吩咐赶紧去做晚饭。
草草吃罢,刘珩与杨柳风相携告辞,林暖霞心里挂着陆缙英,也就并未虚留,只吩咐小晴帮着一起雇来软轿,看着他们出了城门再回。
如此一来,已近戌正,明月东升,小径幽幽。
轿内轿外的两个人儿各自沉默无声,寂静中只闻得轿子起伏的咯吱声和轿夫沉重的脚步与呼吸。
刚过十五,冰轮明亮。
刘珩边走边凝视着低垂的轿帘:里面那个柔淡如水的人儿心中在想着什么?不得知——无论什么样的风浪,那双水眸总是宁静无波,绝不会如林暖霞那般惶然泪下,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什么都击不垮她的心。
无声凝睇着轿帘,刘珩的心头忽然有那么一丝的失落:林暖霞哭着扑上前去扶住陆缙英的时候,他的心底竟没来由地升起一抹羡慕——淡定如她、沉稳如她、自制如她,若面临同样的情境定然不会如此失控,她只会安静从容地处理好一切,不令他忧心,不给他牵绊。
初见时,以为她是水,温柔缭绕随波逐流,却原来,她只是风,骜然来去不容羁绊。
初见时,以为她是藤,缠绵相偎曲折凭心,却原来,她只是竹,柔韧顽强屈而不折。
曾经如此欣赏爱惜着的温婉倔强,今日却忽然给了刘珩不期的挫败感:多想好好地呵护她,不是现在这样的呵护,而是在她忧伤流泪的时候哄她开颜,在她惶惧无措的时候给她安慰,在她焦虑不安的时候借她宽厚的怀抱……只是,对于她,这样的机会似乎太少太少了。
风儿,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为了我,放下所有的矜持和自制,不顾一切地慌乱哭泣?
刘珩自嘲地摇了摇头:明知她已身心尽付,为何总还有那么多不足?一生一世恬淡快乐不好么?为什么却想着要她伤心?
再次看向软轿,他无声一笑:原来依旧是爱得那么自私,自私到连一点点情绪都不想错过……
第65章 第二十二章 夜阑人倦往事新(上)
玉镜高悬,孤灯独明,锦袍萧瑟,执卷人怅然而坐,神思寂寞飘渺。
“少爷。”彤墨轻轻奉过茶盏,低声惊醒了心魂游离的人。
“哦。”方瑾闻声醒觉,怔了怔,方才接过茶盏。
彤墨侍立在侧看着他轻吹慢啜,犹豫了一下,终于仍是小声问道:“那夫妻二人真的是宁王和风儿姑娘?”
方瑾动作一顿,抬首微微意外地道:“你怎么猜到的?不会是单凭那一个名字吧?”
彤墨略略窘了窘,讪讪地道:“其实,若不是那个名字,小的也的确想不到那两个人,可伺候少爷这么多年,就算没学会推案审断之能,对少爷的心事,多少也是有些知道的,少爷办案从来利落果决,却对这么小的案子反复踌躇求证,这其中,若非有少爷格外顾忌在意之人又何需周折至此?”
方瑾轻笑转首道:“我所在意的未必就是她。”
彤墨居然喟声道:“少爷果然不在意,几个月前又何必巴巴地派人去郁怀乡拿回这素泠古琴来?若无睹物思人之想,又何必时刻携在身畔?”
方瑾不觉抬眸看向窗下的素泠,稍显黯然地一笑:“这琴虽非什么惊世极品,却是质朴纯然,纵使知音不再,又岂堪任其堕落风尘?”
彤墨低声吟道:“花逝荼蘼悲已晚,弦寂余音乱。别时落寞,归来惆怅,唯恨夙缘浅。梦回亭槛徒痴看。若是灵犀绾,道与素琴知,一腔痴意,随同春风散。'1'”
方瑾身子微微一震——再见素泠的那日,他感慨万千,于是提笔写下这首《思远人》,后因这词中情思过于昭彰,终是深觉不妥,次一日便撕去了,却未料想彤墨竟然能只字不差地吟诵出来,触痛往事,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田,他竟然久久无语。
彤墨也不出言扰他,只静静地站在一边注视着他凝望向素琴的侧脸。
一晌,方瑾才收拢心思缓然笑道:“想不到彤墨也有过目不忘之能了。”
彤墨笑了笑道:“少爷素来不爱于诗词之中直诉心怀,难得有佳作别音,小的自然不免印象深刻。”
方瑾抬眸沉沉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心里头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好,表面上却要教人以为他明白得越少越好。”
“是。”彤墨敛容道:“少爷说‘多言积祸,寡语存福’,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明白也要装作不明白,这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方瑾深赞地点了点头道:“原来你还记得。”
彤墨却是语声不停悠悠地接着道:“小的不止记着这一句,还记得少爷说过:浮生一世,身边当有过三个人才不算是枉度。”说着,也不去看方瑾抬眸中的微微讶异,他只自顾凝视着桌案上的茶盏娓娓道:“第一个人,是肯倾心倾意为你不顾生死的人,第二个人,是能够让你刻骨铭心不惜一切的人,第三个人,是你能够放下所有戒备伪装畅所欲言的人。”
方瑾别过头去,眸中却已浮起一丝感动。
彤墨轻轻地接着道:“彤墨虽不才,却已有幸能得其一,也不算是虚度春秋了。”容色虽然平静如初,尾音却已不觉微微黯哑。
彤墨自小在方瑾身侧伴读,机敏好学忠慎贴心,在这朱门阴霾的深宅大院之中,方瑾早就将之视如亲弟一般,人前虽以主仆示之,人后却是毫无保留尽心提点,此刻听他说得动情,心头也是一阵融融。
许久,方瑾才长叹一声,起身踱至窗下,伸手轻柔地抚着微冷的琴弦,涩声道:“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不待彤墨应声,他便自幽幽地接下去道:“我在想,这一次离京我是不是赌错了?”
彤墨凝视着他背影的眸中竟有着一丝怜悯,低低地回道:“这是老夫人娘家的事,若然不能妥善裁处,将来二夫人和三夫人那里难免诸多嚼咬,老爷又是那样的脾气,少爷如今在外做官,家里的事情难免有顾护不全的,我们这些下人就是有一百个心,也不敢多一句嘴,最后还不是累得老夫人白受许多委屈。”
方瑾沉默地抬首望向窗外的明月,半晌才道:“杜家的那些事都吩咐给杜辉去准备了么?”
“都按照少爷说的吩咐给他了。”彤墨迟疑了一下道:“那个杜辉……”却是踌躇着没有往下说。
方瑾回身看向彤墨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彤墨见他出言相问,凝神又想了想,才回道:“小的以为此人城府深重心思缜密,只怕并非甘于久屈人下之辈,少爷今日去杜府,他真可谓是步步为营时时刻意,若说单是为了主仆之谊,小的实在不敢苟同。”
方瑾点首道:“彤墨识人相人之术倒也有些长进。”
彤墨含笑回道:“非是小的长进,是他操之过急太着痕迹了。”语声里已是有了一丝不屑。
“由不得他不急,”方瑾笑了笑道:“他机关算尽铤而走险,千难万阻才得见上我一面,若不伺机好好表现引起我的注意,那岂非是枉费周章?”
彤墨讶然道:“少爷是说这些全都是杜辉一手筹策的?”
方瑾摇了摇头道:“那倒也不至于。”随即声音一寒道:“不过,因势利导他定然难逃干系。”
彤墨不禁蹙眉道:“看起来那个杜重山对他是言听计从颇为赏识,他为何还要行此险着与少爷谋面?若果然祸及杜家,却又如何收场?”
方瑾勾唇冷笑道:“杜重山再怎么重用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乡绅府内的管事,他既不甘侍于人下,又岂会毫无作为?况且,杜重山也就罢了,那个杜宇琪据说是纨绔浪荡不学无术,以杜辉的心气,将来又如何肯服他管?”
“那他何不取而代之?”彤墨挑眉讥诮。
“谈何容易?”方瑾轻叹道:“你别忘了,杜隐峰和杜重山可是嫡亲的堂兄弟,就算是杜宇琪死了,这份家当也轮不到杜辉的手上。”见彤墨闻言沉思,他又接着道:“何况这个人的欲念远不止于资财之上。”
“可是……”彤墨依旧踌躇地道:“就算欲谋仕途,何不直接求上姨老爷?关系既近,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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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思远人·伤琴》
花逝荼蘼悲已晚,
弦寂余音乱。
别时落寞,
归来惆怅,
唯恨夙缘浅。
梦回亭槛徒痴看。
若是灵犀绾,
道与素琴知,
一腔痴意,
随同春风散。
——倚风特为本作原创
第66章 第二十二章 夜阑人倦往事新(中)
方瑾笑着摇首道:“一则,他是杜重山的人,杜隐峰就算是再怎么赏识,又岂会去问杜重山要人?二则,那杜隐峰是个什么人?不过是凭着咱们家的一点荫庇混事敛财罢了,当初爹任江淮盐铁使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正七品闲散朝奉郎,后来爹被贬了秦州刺史,他还跟着跌到了正八品的通直郎,再之后我进京为官,姨母几次写信苦求娘亲,我想着,娘也没别的亲戚可来往,就这么一个同胞姐姐,若是太寒碜了难免被人说嘴,才候着补了个寿州刺史的缺,原为离京近些,走动方便,有什么也好照应着,又不在圣上眼皮底下,随他混着去。”轻叹一声,方瑾走回案边坐下接着道:“这样的人哪里懂得经营仕途提拔人才?不过白拿着从五品的俸禄罢了。”
彤墨忙提过茶壶去续了水来,重在茶盏里添上奉与方瑾,笑道:“少爷这么一说,小的虽然觉得有理,但他有这个心,何不参加科考自谋出路,岂非更稳妥些?”
方瑾端着茶盏一笑道:“你说呢?”却不答他的话,只顾喝茶。
彤墨想了想道:“这种人出身不高,才学想必也是有限,不过事事精于心计手段,所以比常人懂得钻营,若参与举试恐怕也难以如愿,便是侥幸中了,这官场之上无根无凭,他要挣到哪一年才是个头呢?”
方瑾轻笑着放下茶盏道:“看来你不是不懂,只是懒于用心罢了。”
彤墨讪讪一笑,但随即又不解地道:“可小人不明白,杜辉怎么能确认少爷一定会提拔他?”
“他不能确认,”方瑾勾唇道:“所以只有努力表现。”眸光再度踯躅在素泠之上,他语声涩然道:“只是,恐怕他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的微末之案,碰到的却是如此棘手的两个人。”
彤墨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少爷何以如此肯定这涉案的夫妇必是宁王和风儿姑娘?”
轻吁一口气,疏散心头的郁结,方瑾不答反问:“你可知刘珩的珩字当作何解?”
彤墨略想了想道:“珩者,横玉也,其状如磬……”话音未落,已自惊讶地抽气道:“如磬?刘如磬!”
方瑾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问道:“若是风儿与刘珩夫妻相称,又该以何称谓示于人前?”
彤墨沉吟地道:“杨柳风若与刘珩夫妻相称,自然是叫刘杨……”他诧异地扬声道:“刘杨氏?”继而又摇首道:“不对,杨柳风既是严氏后人,自然该叫刘严氏。”
“严氏乃是本朝避讳的姓氏,为了前朝那段恩怨,还有不少原本严姓的人改随旁姓以避贻殃,何况风儿本就是严氏后人,自然更慎于言及。”方瑾语声微顿,随即道:“不仅如此,陆缙英对待这夫妻二人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他轻哼一声道:“我才说明日要重审此案,他便欲反对,并且还对这夫妻二人的近况了若指掌。”
彤墨虽微显疑惑,但终究隐而未言。
方瑾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就说,又没外人。”
彤墨这才开口道:“若是旁人,小的会以为他在其中徇私枉法草菅屈断,所以不敢让少爷重审。”他皱了皱眉接着道:“可是,那位陆大人一向听说甚为清高自负刚直不阿,因此才得罪了诸多达官贵戚而被层层谪贬,那对夫妇本是受害之人,他既秉持公允又何惧重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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