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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院·流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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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羽不语,心却随着窗外细雨一分一分沉静下来,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唯吾独尊的铁腕帝王,不管有没有她,这一点都不曾改变,只是她自己一昧沉溺于他的温柔,便不自觉的忘记了这一点。她不觉恍惚一霎,隐隐间第一次生出不详的预感来,觉得仿佛已可预见自己多舛的未来,然而一欲细细看清,却迷如深渊峭壁一般,怎样都看不真切。
她只得颓然闭目,轻轻道:“我本就害怕这些事情,如今有着身孕,更是听不得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远远谈不上什么失望,你别想多了。”

惨淡岁月

如此一连好几日,麦羽的情绪都不甚好,常常无端觉得不寒而栗,似心中揣着事一般压堵。加之本身妊娠反应的折磨,她便越发怏怏不舒,对安森则更是冷淡,任凭他每日挖空心思,好言好语的哄,也提不起半分兴致来。
于是安森终于忍不住,这日午后,便亲自端来一碗兑了少许蜂蜜的柠檬汁,一边喂她,一边恳切道:“羽儿,我今日想与你说一些旧事,你可愿意听?”
麦羽恹恹抬眸,淡漠道:“无妨,你既愿意说,我便听了,反正又没有什么损失。”
安森温柔一笑,也并未立即应话,只静静将白玉盏里的柠檬汁一勺一勺喂她全部饮下,又拿绢子替她慢慢擦拭了唇边,方才握过她的手来,轻叹道:“羽儿,我这一路走到今日,几乎没有回头看过,因为……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
麦羽望着他,皱眉道:“如果往日记忆那样叫你难过,我不听便是了。”
安森轻轻摇头,目光却渐渐深远,暗哑着声音道:“还记得五岁那年,我母亲被先皇禁足了,这一禁,就是三年。母亲本是先皇的宠妃,得意时风头无两,攀附之人无数,可一失势却是墙倒众人推。连带我们兄妹三个,一并给受了冷落。”
麦羽静静一笑,“宫里的人从来势利,我明白。”
安森轻抚她的秀发,继续道:“先皇很是绝情,他撤走了我们身边所有的侍从,只留下一位小太监,算是搭把手照顾我们。我们一家人,因先皇的惩戒,受尽冷落和白眼,就连内侍府也为难我们,衣褥炭火随意扣减,这也罢了,挤一挤也能过去,可我们素日里的膳食,御膳房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送来。我们的日子过成这般,先皇也并非全然不知晓,可是却不闻不问,只任我们自生自灭。”
麦羽轻轻搓着他有些冰凉的手,多少也感慨:“难怪你那样恨他,口口声声只称先皇,连一个‘父’字也不肯提。”
安森笑意清冷,口气却依旧柔和:“我母亲那时年轻,且被先皇宠了好些年,多少有些气性。她似和先皇赌气一般,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自儯ё詢u,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兄妹三人。我弟弟好玩爱闹腾,妹妹又才两岁,只有我,也不得不是我,仿佛一夜长大一般,作为母亲的长子,一边照顾弟弟妹妹,一边安慰母亲,自力更生,粗活细活都要学着做。”
麦羽仰头茫然望着顶上雕龙画凤的金漆屋梁,叹道:“你的母亲,一定很美吧。”
安森点点头,“母亲还未出阁便已芳名远播,因此当年才被外祖献与先皇。她身上有一半的异国血统,所以——”安森停下来,指一指自己,“所以我会有这样的头发和眼睛,母亲和我们三兄妹,都是这样的头发和眼睛。”
麦羽凝视着他,微微笑道:“这样的头发和眼睛,真是极美,我完全可以想象,你母亲当年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安森轻轻叹气,“风华绝代又如何,宫里许多人却视之为眼中钉,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拥有三个孩子。所以母亲那看似突然的失宠,其实也不过是那些积怨怀恨,厚积薄发的必然结果。我那时年幼,便也只是略知一二,只知与外祖在前朝的起落有关,更与当时的皇后内外勾结,处心积虑的算计打压有关。只是这许多年来,我却也再没有细细追究过,心底总觉得是个伤口,不愿也不敢再去揭开。”
麦羽听得皱眉:“嫉妒总会使人失去理智,在后宫之中,想必更是避也避不开吧。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当真是残酷。”
安森苦笑着微微垂眸,眉眼间落寞深深,又道:“此后我们全家人,除了不得不开始潦倒的生活之外,更要承受那些肆无忌惮的排挤和中伤。可不管旁人是如何刁难欺辱,不管所出言语是如何不堪入耳,那时候那样弱小的我,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和资格,只能默默忍下!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直到先帝第五子出生,他大赦天下,方才解除母亲的禁足。可就算得以重获自由,昔日风光却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母亲自己也是心如死灰,只终日吃斋念佛,祈盼我们三兄妹能平安此生……”
麦羽有些纳闷,不觉打断道:“为什么五皇子出生便要大赦天下?”
安森眉头微皱,声音却极是平静:“因为他的母亲是先皇之后最宠爱的妃子。”
麦羽明白过来,不由微微叹息,心底凄凄然浮出几丝凉意,润物细无声一般的,往全身渗透蔓延开去,冷不丁的竟抽一个寒战,摇头轻言道:“从前是你母亲,后来又是旁人。看来帝王之爱,果真如镜花水月一般。”
安森察觉她的颤抖,连忙紧一紧她的手,柔声抚慰:“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对你的感情,必会始终如一。”
麦羽勉强一笑,“我随口说说,你继续吧。”
安森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我慢慢长大,便越发懂得,清心寡欲的生活躲得开一时,却绝不能躲开一世,我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不论未来是谁即位,我们一家人,都将面临不可预知的未来,唯有将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平安。”
“生杀大权……”麦羽听出他语中深意,略一想开来,才总算明白他今日这番长谈所为何事,不由得默默一莞,缓缓道:“你从前并不愿提起这些事,今日却这般煞费苦心的主动来告诉我,想来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明白有因才有果这个道理吧。”
安森怔了一霎,很快却又笑了,“娘子这般聪慧,我承认便是了。不过方才所言,却也字字肺腑,绝无半句虚妄。”
麦羽定定的望着他,追问道:“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先皇这样不喜欢你们母子,为何最终却把皇位传给你呢?”
安森本来柔和的目光闻言倏忽一跳,瞬间却清冷下来。他似未曾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竟无言相对。他敛眉避开她的锋芒,极力按捺心中柔软的惆怅和刚戾的仇怒,无力道:“一时……很难……说清楚……”
麦羽满腹疑惑被堵回胸腔,一时窒闷难当,不觉摇头,“罢了罢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我该好奇的,你若为难,便当作从没听过吧。”
安森面色有些难堪,慌忙扶过她的手来,沉吟了好一阵子,才低低道:“羽儿,你迟早会明白,但……不是今日,此事……并不是我今日想说的,我改日再……”
麦羽惘然一笑,语气漠然的打断他:“你今日备好的说辞,自然都是冲着你今日的盘算来的,本来已是达到目的了,只怪我方才不小心,问多了一句,却白费了你这一番苦心。”
安森闻之眉头几乎拧成了一片死结,连连摇头道:“我的盘算?我能有什么盘算?端不过就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心结,才好容易下决心来对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如何就被你说成了这般居心叵测的事情?”
麦羽也不接他的话,却突然道:“你方才既说到生杀大权,倒让我想起一事来,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安森一凛,不由警惕的迟疑了好一会儿,皱眉道:“是什么事?”
麦羽不眨眼的定定看着他:“方太医是你杀的么?”
安森一惊,脱口道:“谁与你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麦羽目光明察秋毫一般,只深深望住他,“将他暴尸曙涵宫前,杀鸡儆猴的,是否也是你?”
安森沉默了许久,终是叹气,“你既便是知道,也没有必要在此时此刻再来质问我一遍吧。”
麦羽轻轻摇头,“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却也不愿意面对么?”
安森沉吟良久,才抬起眼眸来,望住她疲惫道:“并非如此,羽儿。其实许多事情,也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旁人大多数时候,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着个表象便蜚短流长的传得沸沸扬扬。其实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评价我,我只希望我的爱人,不要把我想得那般不堪。”
麦羽未置可否,只茫然道:“这宫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多事情,越往深里想,便越觉得不安。”
安森心里一沉,却拥她入怀耐心道:“你有着身孕,难免容易胡思乱想些。可是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必定会拼尽全力来保护你。”
麦羽沉思着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却突然正起身来道:“安森,我还是想回家去养胎,可以么?”
安森目光晦涩而凄楚,拥住她的手臂不觉紧了又紧,艰难道:“你……一定要这样么?”
麦羽恍若未闻,只以手轻轻抚着小腹,语带苦涩道:“我可怜的孩子,成天耳濡目染这些不干净的事,也不知会怎么想。”
安森身子狠狠一震,良久,却将脸深埋入她的颈间,似下了狠狠决心一般,紧咬着牙关,声音却轻弱得几近无力:“羽儿,你别说了,我答应你,让你回家养胎便是了。”

各自伤

次日安森便唤了麦连奕亲自驱车将麦羽接回家去。麦羽心情沉重,一路无话,一进府门,却见母亲一脸严肃端坐堂前,麦羽心里一沉,还是勉强冲她笑了下,便兀自朝内屋而去。
“你站住!”
麦夫人语气带着几分恼意,下一刻已疾步到了她身后,一手拉过她来,怒视着她的肚子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麦羽一扭身便挣开母亲,没好气道:“娘既是已经知道了,又何苦还来再问一遍?存心要让我难受么?”
麦夫人没有料到她口气竟然这样冲,一时愣住,麦连奕在旁也不觉皱眉:“你娘担心你,你如何这样和她说话?”
麦羽满心疲惫,只得顺手摸过一张椅子来,有气无力的往上一摊,闭目道:“爹,娘,我真的累。”
这话她自己说来,却也莫名觉得心酸,憋不住连眼眶也湿了。
麦夫人见状多少也心疼了,无奈叹了叹,转而坐到她身边,怜惜道:“孩子,你受委屈了。不过万幸,你人是平安的。回来就好,家里人绝不会舍得让你累着。”
麦羽听母亲这样说,知她约是有些误会,却也无心去解释什么,便木然的点了点头。麦夫人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只得唤了麦羽的贴身丫鬟晴翠将她扶到里屋休息,满腹话语也暂且按下不提。
麦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忍不住的抹泪,“不过一月多的时间,羽儿此番回来,同上次的精神头儿简直没得比,好像身心都疲怠下去了。你说这孩子,在家里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到宫里,平白无故的受这罪……”
麦连奕呆怔望着前方的目光空洞如痴,隔了许久才茫然摇一摇头:“有孕之人是烦躁困乏些,你也别说了,让她好生休息下吧。”
平静安宁的日子如水一般悄然流逝,麦羽又回到从前闺阁少女的生活,一转眼月余过去,离了安森的这些日子,她却也并不好过,每日吃不下也睡不好,整颗心都被浑浑噩噩的莫名情绪牢牢的支配着,加上腹中日日见长的血肉,已会时而动个一两下,如此,更是轻易挑动了她孕中善感多思的神经。如今,孕期已进入第四月,恼人的妊娠反应倒是渐渐退去了,然而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却此消彼长一般,不着痕迹的渗入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终日凄愁,夜间也噩梦连连,只一回想当日,想及自己斗气回家,想及安森满目伤心不舍,便觉心中如猫抓一般,难受得坐立不安。
于是她躲在屋子里,整日整日的不出来。
心有所念,心有所想,虽是回到从前的环境,然而她与从前的自己,到底已经不一样了。
心绪一日日被缓缓沉淀,离得这样久了,她渐渐的,却也越发惦记起他的好来。想起他总是疼她,宠她,包容她,总是细心妥帖,温柔的对她,即便她任性胡闹,即便她口不择言惹他伤心,他也从不曾对她生气。
然而那一日,她见着同住一条街上的郑员外家,那大女儿欢欢喜喜的领着夫婿回家来拜见父母,郑员外夫妻俩拉着女儿女婿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模样,竟似利刀狠扎入她心里,那一刻心头涌上的,满满都是酸楚和艳羡。这样的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对她与安森而言,是毕生不可想象的,君臣之礼,绝对凌驾包括亲子人伦在内的世间所有关系。更别说自己的父亲,一提到安森便恨得咬牙切齿。
为何她爱的人,偏偏是那高处不胜寒之人,便连带了她,也无法如普通人家的妻女一般,享受天伦之乐。
她忽然想起安森那日怅然的话:“我又何尝不渴望和美团圆的日子,只是阴差阳错,这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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