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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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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 后又是一惊,“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高斐?绥国国君不处死,就应当入狱,如何还让他在外面走动?”她觉得有点疲于应对,郭绩对她来说就是个噩梦,从十七年前起 一直到今天,从来都在恶心着她。以前是她自己,现在是她的一双儿女。如果官家不判处他们,那她这太后岂不是要在他们的夹缝间求生存了?
秾华答得很爽脆,“陛下乃圣主明君,斐率宗室子弟归附大钺,是惧陛下凛凛天威。陛下宽宏,天道好生,以前情罪悉与宽释,不单是为安抚绥人,更是为了安抚整个中原。”
她立在他身侧,他垂眼同她相视一笑,以一种懒洋洋的语调吩咐宰相,“皇后复立的事,交由王简承办。今日拟诏,明日辰时于大庆殿授金册金印。着内外命妇道贺,一应礼度复按祖制。皇后近来委屈,另有金银赏赉,以慰辛劳。”
秾 华听完心满意足了,太后的出现只是小困扰,并没有真正难住今上。他这股不管不顾的劲头,她看着那样喜欢!其实后位的意义,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后设想的那么复 杂。她是个简单的人,只是想同普通夫妻一样,得到一个名分,能够有资格与他同进同出,他的身旁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太后气得变了脸色,有种空做小人的难堪。她极力反对,结果她的儿子根本不将她当回事。她看着众臣拱手长揖,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个丑角,除了博人一笑,再无其他。
她 腿颤身摇,几乎跌倒。今上伸手将她搀住了,好言唤了声孃孃,“斯人已逝,那些往事便让它尘封吧!孃孃看,儿攻下了绥国,假以时日便可一统中原。儿没有辜负 孃孃的教诲,也感念孃孃的生养之恩。皇后是个好女人,若孃孃抛开成见,婆媳定能和睦相处。我如今有妻有儿,只要禁中无事,就能静下心来开创我的万世基业。 孃孃尊荣无双,在禁中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儿女孝顺,过不了多久又有孙辈承欢膝下,孃孃还稀图什么?我只一个孃孃,孃孃也只有我一个儿子,母子之间毫无 芥蒂,共享天伦之乐,不是最大的幸事么?”
听着倒真像那么回事,可他说斯人已逝,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太后唇角微微牵了牵,“我的儿,你大业有成,孃孃心里很欢喜。只是这禁中我无法再待下去了,还是出居延甯宫,了此残生罢。”语毕着内人来扶,慢慢往殿门上去了。
太后出居是有损今上颜面的,这招以退为进办得好,果然令封后的事暂缓了。毕竟是圣母,官家如果一意孤行置太后于不顾,那么当真和昏君无异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高斐和郭太后的封赏下来了,秾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晚间夫妇二人坐在床上说话,她还在惦记太后提起选室女充后宫的事,闷闷不乐。
他看她模样,只当她是为了后位的事不高兴,低声劝慰着,“过不了几日的,待风头过去了,诏书就颁布下去。”
她倚在他怀里摇头,“我是在想,哪天太后执意要为你选后,你应便罢,不应她又要出居,到时候怎么办?”
他捋了捋她的发,“真那样,也只有遂她的心愿了。”
她抬起脸,灯下眼眸明亮,“官家不怕天下人唾骂么?”
“我 若是受制于妇人,对不起景灵宫里的祖先。”他支着引枕道,“大军刚刚凯旋,朝中有许多事要料理,汴梁城中还有乌戎细作,我必须慎之又慎。”他转过头望她, 轻轻笑了笑,“后位是你的,跑不掉。为了补偿你,明日特许安国夫人进宫陪你。涌金殿今后就作为你宴客的便殿吧,福宁宫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内,你需要个地方 会见亲朋。”
她笑起来,“官家想得真周到。”
对于她的事,他何尝不周到过?以前是个孤独的人,孤独到一 定程度就很懒,要求环境不变,这样可以不用动脑子。后来她出现了,他开始琢磨很多事,从前到后,每个细节都考虑妥当,所以有了心爱的人,至少会变得柔软。 他怕他的棱角划伤她,同她在一起时总不忘掩盖起来。捧着她、顺着她,只要她高兴,这样就很好。
有妻在身旁,他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三个月,肚子有些突出了,腰身也不再那么完美,但是他觉得她真好看,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他侧过身,把头枕在胳膊上,“皇后,你希望菡萏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说:“头胎男孩好呀,官家需要太子传继宗祧,我们生个男孩,然后再生个公主。”
她的嗓音轻而甜美,他拉过她的手贴在脸上,“一年生一个,生到我三十岁,我们就有七个孩子了。”
她嗔怨起来,“那成什么了?孩子生得太多,会变得又老又丑。我不想变丑,我要像花儿一样,永远簪在官家的通天冠上。”
他抿起唇,笑得十分优雅,“那就生四个,慢慢地生,生到你三十岁,足够了。”
她眨着眼睛算了算,还有十三年时间,似乎压力不大。她点头说好,同他十指交扣起来。
她未能封后,其实多少感到遗憾。
安国夫人进宫来,母女两个坐在出廊下品茶,说起这件事,她就显得些惆怅。
“其实我眼下很好,可是因为没有落到实处,总觉得不足。”她端着茶盏往外看,自嘲地笑了笑,“爹爹不让我贪慕权力,我好像做不到。”
郭 夫人垂眼,慢慢将杯沿上遗留的口脂擦干净,淡声道:“这不是贪慕权力,是为求自保。宫里的女人和外间不一样,你的丈夫富有四海,总会不断有年轻美丽的女子 试图接近他。如果皇后的位置上有人,她们还有忌惮;若没有,那么她们就会拼尽全力试图同他并肩……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当皇后?哪怕仅仅是一个名头,也会带来 莫大的荣耀,我和王太后从来没有这个机会。”
他们都是因儿子称帝,才一跃坐上太后位置的,没有当过皇后,永远是一大遗憾。
一只细小的蛾蚋飞过来,落在她的生色花大袖衣上,她拿袖子拂开,自觉话题太沉重,便转而问五哥好不好,“待他心里的郁结散了,我同官家说,择个宗女作配他,日后在朝中也是个保障。”
郭夫人道:“一时半刻拔不出来,时候长些就好了。都是命,人总要认命才好。”说罢顿下来,“我一直在想,太后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封后?官家无子,你如今怀了身孕,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秾 华便把香珠的经过同她说了一遍,“我没有西域的朋友,也没有机会接触西域的东西,说那毒叫颠茄,我真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是它就掺在木樨花里,嗅多了麻痹 人的知觉,官家那时险些丧命,我想起来便觉得害怕。禁中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下毒呢,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梁贵妃了……”她归她说着,突然发现郭夫人愣神,便 叫了声孃孃,“你在听我说话么?”
郭夫人脸上似乎还留有残余的震惊,喃喃道:“颠茄……有微香,半人高时毒性最烈,可入药,也可制香驱病……”她沉默下来,站起身一笑,“太后的寝宫在哪里?你带我去会会她。”
秾华有些惊讶,“孃孃要去见太后?”
郭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道:“你落地,只在我身边待了九个月,我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很对不起你。如今你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我总要帮你一把的。莫怕,我去见她,她不敢将我怎么样。有些事剑拔弩张反而不好解决,软刀子来去,叫她有苦说不出,事情就成了大半了。”
秾华怔怔的,颔首道好,命秦让引路,一直将她送进宝慈宫门。
沿阶陛上去,到了殿前往内看,并不见太后踪影。门上侍立的宫人纳福,“与李娘子请安。”复向郭夫人行一礼。
她应了,问太后可在,话音才落,见太后披着道袍从偏殿出来,往门上不经意瞥了一眼,这一眼便顿住了。阔别十七年再聚首,又是潜意识中的宿敌,其情可想而知。
太后显然没想到,脸上神色微变,看着郭夫人和秾华福下去,半晌没有开口。自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加上有些厌恶,径自往正殿里去了。
秾华同郭夫人交换个眼色,趋步跟了进去。她敛起不满,扮出笑脸温煦唤声太后,比手引荐道:“这是我孃孃,官家赐了安国夫人的封号,今日来与太后见礼。”
太后还算有风度,没有将人轰出去,只是态度不怎么好,多少有些倨傲,“安国夫人在汴京还习惯罢?老身记得多年前你也曾在汴梁生活过,故地重游,虽换了身份,日常应当可以应付的。”
郭夫人谦恭应了个是,“彼时我与从风入禁中为太后调制香料,与太后曾有过几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风采不减当年,令人羡慕。”
太后审视她一眼,郭夫人穿着外命妇的大袖常服,因丧夫,缎子是素色镶蓝边的。郭绩年轻时便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如今虽往四十上靠了,面貌却不显老。她来,她并不感觉惊讶,只是提起李从风的名字,那死水一样的心湖不由微漾了漾。
她未说话,表情也淡漠。郭夫人回身对秾华一笑,“我与太后多年未见,想叙叙旧。你有孕在身不必作陪,且回涌金殿去,我一会儿过去寻你。”
秾华不知她做什么打算,迟疑望了她一眼,郭夫人神色平和,只说去罢,将她打发了出去。
总归纠葛是从男人身上起,于太后来说,自己那时已经生下今上,是有夫家的人。再对别的男子动情,说出来有违妇道。郭夫人呢,抛夫弃女那么多年,最后令结发丈夫郁郁而终,也有愧疚之处。所以谈及那个名字,彼此都难免嗒然。
不过太后眼下自有她骄傲的地方,她的儿子灭了郭绩的国,郭绩虽被善待,到底等同阶下囚,想起这个,她便有种高人一等的快感。她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她,“你我并非旧友,有什么旧可叙呢?”
郭夫人依旧带着笑,“无旧可叙么?那也不要紧,我们如今结了儿女亲家,也可以谈谈别的。”
太后讥诮道:“儿女亲家?这话过了。后宫嫔御众多,岂是个个能与老身称亲家的?”
郭夫人也不恼,未等她相请,在玫瑰椅里坐了下来,“待我秾儿复登后位,这亲家不是也是了。”言罢抬眼凝视她,“我今日来,不想同太后兜圈子,开门见山说话,也省得浪费工夫。”
太后闻言冷了脸,“安国夫人胆子不小,你可知道在同谁说话?初见时我是贵妃,你不过是商妻。再见面我是太后你是战俘,你何来这样的自信同我论长短?”
她 也只剩这点优越感了,郭夫人的一生像行走在浪上,高一程低一程,没有承受不了的委屈。所以她那几句带刺的话,于她无关痛痒。她平心静气道:“原本我应当直 接面见官家,只是怕让官家为难,才转而来见太后的。太后稍安勿躁,可否摒退左右?有些话不能落人耳,传出去会出大事的。”
她故作 神秘,弄得人无端忐忑起来。太后扬手将人遣退了,姑且看她耍什么花样。她两手端正压在膝上,语调变得很慢,似乎是边说边回忆,“我与从风入禁庭,那年好像 刚满十七岁,正是秾华这样的年纪。从风善制香,他的香不单能怡神悦心,还有化解病症的功效……太后有腹痛盗汗的宿疾,五月发作,九月而止,是这样罢?”
太后怔了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 抿唇笑道:“从风调香,我常替他打下手。虽然他不同我细说,我辩香识味,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来。若我没记错,太后金香的配方是这样的:龙脑两钱、麝香一 钱、鸡舌香三两、甘松、独活各一两,与半钱颠茄相和,调香油搓成豆大香丸缚于脐上,可治腹痛,也可香体,对么?眼下交三月,再过几日太后又该制药了。龙脑 麝香之类的不难寻,难就难在颠茄,产于西域,中原很难得见。我听秾华说起,她曾替官家做过手串,谁知木樨花中被混入了颠茄,险些要了官家性命。可是遍查众 嫔御,一无所得……那是必然的,殿前司搜的是娘子们的阁所,想来无人敢入太后寝宫翻找,所以才会石沉大海。我一直以为对强敌可以下狠手,没想到对自己的儿 子,太后也有这样的铁腕,真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她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越说太后脸色越惨白。猛地拍了方几道:“一派胡言,你竟敢往我身上栽赃,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郭 夫人还是那个模样,“我又不是来找太后打仗的,好好说着话将人杀了,太后在官家面前也不好交代。”顿了顿想起来,“香丸需装在坛中埋于桃树下,一个月后取 出烘干方能用……”边说边回头往殿外张望,“我来时看见宝慈宫东南角有棵桃树,上那里碰碰运气,也许能挖出东西来也说不定。”
太 后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神色变得慌张。说她未动杀机,不尽然。可是就如郭绩所说,现在有异动,分明是做贼心虚。她心里挣扎不已,似乎已经无法反驳了。 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想堵住她的嘴,让她的女儿登上后位罢了。太后颓然靠向椅背,力道都被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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