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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斯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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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坐下拍着老童生的肩膀,脸上红潮涌起,心下感慨万千。这么一感慨县太爷也绉上文了。咋地,再说县太爷也是念过几篇告示的,虽说那告示都是书吏写好之后一字一句教他念下来的,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也会了几个字。县太爷此刻真恨不得掏些钱也替老童生捐个实缺知县当当。但是太爷没说,拍了半天老童生的肩膀才憋出了一句话:

  “吾有凤雏先生之计,长毛要有徐元直之才破之乎?”

  老童生被县太爷的手掌拍得受宠若惊,临走之前眼里含着热泪对县太爷说他一定永志不忘父母官大人的栽培,再有机会还要再考,他说他就不信一颗珍珠就真能埋在土里一辈子。

  老童生走后县太爷又捻着胡子在内室里来来回回走了整整七遭,又抱住最宠幸的小老婆不由分说啃了一通,然后叫下人过来,命令:“立刻将一应大小船只用铁链串好,连成一片,沿子牙河排开,越快越好。”

  转眼到了春节。大城人从记事起以这个春节过得最没意思,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谁家也没像往年一样赶集置办年货,大多数人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害怕刚一出门就迎头碰上杀过来的长毛挨上一刀成者被掳走,总之再不能和家人见面。有几家比较乐天知命的买了鞭炮想闹腾闹腾创造个新年气氛,那知鞭炮刚一点着四外即闻鬼哭狼嚎,中间最明显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长毛打过来啦!大家快逃命啊!”害得放鞭炮的赶快扑上去把鞭炮弄死然后出去辟谣说只是放了挂鞭炮不是长毛过来了。大家伙儿这才定下心神不再奔跑只是倒回头把放鞭炮的臭骂了一通责令他追回来跑得远的人。

  因为腿快点儿的此刻已跑出两三里地了。因此,大城县人的咸丰四年春节是在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中煎熬过去的。大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户都派了人到庙里上香烧纸,要神仙保佑大家平安,保佑长毛不要打过来。

  然而祷告祝愿终究不解决实际问题,长毛很快就要过来的风声愈来愈紧。甚至于大家聚在一块谈论长毛时都得派个人专门看住路口,害怕长毛突然从天而降听到他们的流言蜚语后一生气把他们杀掉。长毛的到来看来是必然的事。大家都在等着那一天快些到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备受煎熬,还不如早些分晓的好。

  咸丰四年正月十六。往年的元宵节正过得热闹时候,长毛终于来了!

  是上午,红日头刚挂上树梢,团练们吃过早饭正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地往壕沟那边走。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冷得能把人的耳朵冻掉。团练们一边走一边骂县太爷和刘训导的娘,说他娘的这天以往该正在家里抱着老婆孩子睡觉,现在狗日的得到战壕去打瞌睡,真他娘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娘的守守守、防防防,狗日的长毛还没过来,县太爷和刘训导倒捞足钱了,让咱们在这儿又冷又累地喝西北风。团练们边骂边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到树林边上了。负责警戒的几个练勇突然间就见了鬼似地从对面跑了过来,面如土色,到众人面前扑地跌倒,嘴里吱唔着挤出来两个字:“长……长毛。”

  众人忙不迭把夹在胳肘窝里的长枪捏在手里,问倒地的练勇,倒地的练勇喘成一团,根本就说不出话,虽然这样,还是用两只手在地上扒拉着往后爬,想逃回城里去。

  其实不用练勇回答,往前张望的人都已看到了。天地连接处苍苍茫茫之中正有喊杀声阵阵涌来,先头的是马队,马蹄扬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雪雾,遮住了长毛的衣裳,远远地只看到五彩斑斓。

  练勇们都惊呆了。眼前的长毛简直是铺天盖地,极目所见到处是扬起的雾雪,到处是苍苍绿绿,到处是恶狠狠的喊杀声。甭说眼下这两三个团练,就是大城县妇孺老幼全部上阵,恐怕也凑不齐这么大个阵势,这哪像是被僧五爷穷追不舍、丢盔卸甲、疲于奔命的剩兵游勇,分明是长毛的精兵强将攻城掠地来了。

  团练中立刻闹哄哄地分成了两批,一批人鼓起精神往前冲进了壕沟,另一批人夹着枪就想往后退,有几个胆小的“呼啦呼啦”大便小便弄了一裤裆,软在地上大呼小叫就是双腿无力起不来。后退的立刻受到了警告。果然如青年们所言,官兵的任务就是逼着团练卖命,此刻官兵就蹲在团练后面,稳稳当当地端着枪瞄准。“啪啪啪”一阵排枪响过之后,先掉头的一群团练立刻成各种姿势倒在地上。团练们愣了愣,愣完后转过头就往壕沟冲,前面的冲到壕沟一看,我的娘啊!长毛已经快到面前了,一排高头大马翻蹄亮掌,鬃尾乱乍着“咴咴咴”正往这边跑。蹄铁在阳光下耀目生寒。马上的兵头缠着红布,手里举着鬼头刀,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兵们的眼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和他们揽镜自照时看到的自己的眼珠子一模一样。

  团练们都吓呆了。一看长毛这阵势还没进壕沟的立时就又转了头住回跑,这下可好,两三千团练在树林里你挤我我挤你乱成了一锅粥。向着壕沟方向挤的团练看不到长毛,怕吃官兵的枪子,拼了全力往前抗,向着城里方向挤的团练看不见官兵手里的枪,怕长毛手里的鬼头刀,是拼了全力也往前抗。直挤得力气小的夹在中间哭爹叫娘,力气大的也挤不过去急得直骂娘。挤着挤着,壕沟那边“乒乓啪啪”地就打上了。人喊马嘶,惨叫声不绝于耳,功夫不大,城里那边杀声也震天动地响起来,机灵的官兵回头一看,一屁股坐地下了。手一抖索勾住了扳机,子弹“啪……啪”“啪……啾”地叫着打到树枝上厚积的雪里,积雪“扑籁籁”地直往下落。县城里浓烟四起,城头上欢声雷动,红的、黄的一片片的晃眼。

  再低下头往近里一瞧,一道白光正在眼皮子底下打转,再往下他就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给长毛割去了。

  蔡爷爷在天兵天将占领大城以后,专一往李贾村跑了一趟找小灵杰聊天。说起大城一战的最大感受就是没劲,十成力气还没用一成,袖子还没撸起来呢,前锋部队就已把大旗插到城头上了,再从后边慢慢悠悠地往前一夹,两三千团练除了死掉的全都屁滚尿流地跪下了:“长毛爷爷饶命,长毛爷爷饶命”叫得震天响。小灵杰没有想到蔡爷爷又回去当了天兵天将,而且还是他带的天兵天将攻打的大城县城。小灵杰现在正在考虑另一件事,准确说不是考虑,而是简简单单的想,狗柱他爹真的死了。那几个妇女的叙述基本上没错,只不过说得早了许多天。狗柱他爹的尸首是被村里那几个团练用草席裹了搁门板上抬回来的。那几个人都没死,据他们说是他们见机得快,趁人多混乱之际,钻进树林子逃掉了。这点在小灵杰见到蔡爷爷之后被否定了,蔡爷爷说天兵天将是从四面包抄,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蚊子想飞出去都不可能,最后剩下的团练全被包围在树林子里,天兵天将对他们讲了一番道理后,让他们各自担着同伴的尸首,放下武器回家了。小灵杰相信蔡爷爷说的话是真的,四五万训练有素的天兵天将对付数千名团练组成的乌合之众,简直就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然而蔡爷爷没提被他们杀死的团练有多少,对于这位久经杀场,见惯死人的老将而言,就是两三千团练一个不剩地全部血溅黄沙恐怕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况且连那几位逃回来的团练都说,除了不怕死仗着血气之勇冲上去的五六百团练之外,别的人都用各种方式保住了性命。而狗柱他爹偏偏就是这五六百号尸横城北的团练之一,而且他还是带头冲上去跟天兵天将打斗的。

  村里的几个人对狗柱他爹战死的情况描述得详细而又具体,这个近乎真实的打斗场景让小灵杰为之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一直到蔡爷爷过来看他他还没思索出来结果。那几个人说狗柱爹在战场上表现得非常勇敢,大长了李贾村人的气势。

  他是最先冲入壕沟,也是最先从壕沟里冲出去的,当时一个老长毛的马失前蹄,给他冲过去补了一刀砍掉了脑袋,他想把那颗脑袋拾起来带回去领赏,因为县太爷说杀一个长毛提头来见者赏银三两。他低下头拾那颗脑袋时腰里挨了一枪。那一枪着实不轻,持枪的长毛拔了几拔才拔出来,但就他那最后一拔要了他的命。狗柱他爹借着他一拔之势欺身过去就是一刀,那个长毛双手正抓住枪杆用力往外拔,急切间想不出抵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狗柱他爹一刀在他肚子上捅了个透明窟窿。这时狗柱他爹简直都疯了,眼睛血红着,瞪得铜铃一般大,嘴里还“哇哇哇”怪叫着,腰里的伤口“咕咕”地向外冒血他也顾不得包一下,挥舞着大片刀在长毛里面横冲直撞,长毛的马队后面都是步兵,有好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刀都几乎拿不动。一看狗柱他爹的怪样儿,吓得都傻了,一连给他砍瓜切菜一样杀掉了六七个,一群老长毛看见后围了上来,我们看不见是怎么打的,长毛散开后狗柱他爹就躺在地上死掉了。算下来,狗柱他爹也值了。大大小小我们亲眼看见的就有九个长毛被他砍翻,收尸时他那把刀还在他手里紧紧抓着,刀刃都卷了,卷刃上还挂着长毛的碎肉。那几个人说到最后恶心得直想吐,喉咙里一波一波地往上打嗝,但还是耐住说到底了。小灵杰相信狗柱他爹确实很勇猛,尸首抬回来后埋殡之前他看过,简直都不像一个人了,而是一堆碎肉支离破碎地连在一块,血流干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翻卷的皮肉还渗着血丝,红白相映,不是好看而是恐怖。小灵杰看到狗柱他爹的尸骨时大家伙儿还正聚在狗柱家里商议如何埋殡的事儿。讨论者很自然地分成两派,一派是几个年岁稍大些的半老头,他们坚持认为狗柱他爹是凶死,按常理不能入老坟,再说他家现在也没有能站出来办丧事的后人。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是随便找一领破席卷巴卷巴埋到荒地里,否则凶死的人会化为厉鬼,骚扰常打坟边上过的路人。另一派主张应该给狗柱他爹风风光光地办后事。一则因为他身上还留有几两碎银,钱的事不考虑,找个平时处得不错的乡人撑头就成了,其二是狗柱他爹是为大城的父老乡亲们死的,死得英雄,死得值当,不能以常理考虑而把他扔到乱葬岗子里喂野狗。第二派以那几个当过团练的态度最明朗,最坚决。他们把和狗柱他爹同过生死共过患难作为他们立言的根本。并且据此宣称他们具备绝对权威的资格为狗柱他爹料理后事。

  他们力主可着狗柱他爹从针尖上挤下来的那点碎银子往外摔,要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空前绝后。他们甚至建议该在狗柱他爹的坟头前立块石碑,写上“抗击长毛英雄”之类的字样。以便能让李贾村村史上不曾有过的第一位大英雄流芳百代,重教后人。这个建议一提出即遭大众全票否决,且不说大城县眼下遍地都是裹着头巾,三五成群的长毛,就是他们走后指不定那一天还会卷土重来呢!这样做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够了找死。胡胡李当时也在讨论现场,只是没有发言。他心里是支持第二派人的意见的,然而第二派的那几位如彼大叫大嚷显然没啥好居心。因为设若按年长者的第一种方案,分文不花,那么狗柱他爹留下的那点银子就得交给住在外爷家的狗柱送去。如果按第二种方案,让那几位撑了头办事,不管花量多少,最后的余头都是他们几个的。胡胡李估计狗柱他爹临死前,口袋里揣的银子不会太少,狗柱他爹人虽然粗枝大叶了些,在花钱俭省上却是李贾村数一数二的。

  一串钱在他兜里揣上一年,要是没啥必须要花钱才能办的事,揣到年终串钱绳可能得磨断几根,一串钱绝对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当团练是有俸禄的,几个月的俸禄加上杀死长毛首领立功后的奖赏少说也得有七八两银子。而在李贾村办场丧事,像农户人家类型的,请几桌客,买买寿材,合个大棉袄,给帮忙的邻里意思意思,请请吹鼓手,就按最奢华的算,摆个过路灵棚,一应开销加起来撑死也不过花去一两银子,剩下的那些余头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地就落入了撑头的那几位的腰包。六七两银子在小户人眼里是个不小数目。有经验的拦路“剪径”毛贼在大路边上黑灯瞎地苦苦等上十天半月能捞到这个份上都得让他高兴得歇上一两个月表示对自己“成绩”的慰劳。胡胡李一家老小九口人一年到头算笔细帐也不过一两银子之数。而且,胡胡李考虑狗柱他爹存下的银子可能不止这些,再往深里想,如果狗柱他爹没留下这点积蓄,他的尸首可能就真给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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