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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斯仁-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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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硝李出去走的不是来时那时那条路,但仍然是七拐八歪,是一个小老公把他送出去的。走出一道小门后皮硝李听背后门又是“啪”一声被关上。门口正对着闹市区,虽然已是繁星满天的晚上,却仍是人来人往,乍一置身其中,皮硝李看着满街的亮丽灯光交相辉映,像是醒了一场大梦。
崔玉贵答应净身师那边由他负责打点。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还要皮硝李自己忙活,譬如说得寻找一些臭大麻用作手术时的麻醉剂。这回事很棘手,因为臭大麻的开花期是在端午节前后,而要做麻醉剂还必须得开花的臭大麻才行。臭大麻杆不高,长着大大的浓绿的叶子,像手掌一样从杆上四外伸出去,花是雪白颜色,整个看呈钟形,开着喇叭口,向上有两个果实,有小酒盅大小,圆圈的,用手搓一下,有一股奇特的臭味,要搁在端午前后,别说要的量不多,就是几筐几篓都不费啥事儿。找着杂草丛生的荒地,其中成片成片都是臭大麻。可这会儿……,皮硝李问过药店,药店老板差点没揍他一顿,破口大骂说他故意出他们药店的丑,要是连臭大麻这种不入流的草都卖,那他们药店还成啥体统,百十年老字号的牌子白扛了。
不找不行,皮硝李只好出了城到乡下去问,好在这玩意儿有麻醉的作用农村人都晓得。有些人还有去年留下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跑了许多天腿都细了的皮硝李终于找到了足够用的野大麻,还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再要的就是如下几类:
一、三十斤小米,这是一个月的吃量,放在净身师那儿,因为净身后一个月时间内你吃住都得在净身师家里。
二、几大篓玉米骨头(搓掉玉米粒后的棒子),烧炕用的,净身后需要暖。
三、芝麻壳几担;用来烧成灰,清除秽物,洒在下身部分,因为芝麻壳灰最细,不烧皮肤。
四、半刀窗户纸,得用比较厚实的,用来糊好窗子,不让屋子透风。
北京城有两家赫赫有名的“阉人世家”,一个是南长街会计司胡同的毕王,一个是地安门外方砖胡同的“小刀刘”。这两位都是祖辈传世的手艺,受过皇上的亲自封赏。他们俩全是六品顶戴,比县太爷还高一级。毕、刘两人据说每年要向清廷内务府供奉一百五六十名太监。因为太监是人,也要生老病死,况且老年太监还要退休养老。皇上那天生气说不定就抓住几个本来没到死期的小太监干掉,反正这号人永远也缺不了,没有自动去做还有那么多囚犯等着呢!这样一来,清廷内务府每年就必须得找够差不多数目的年轻太监去填补因各种原因而没法再工作的老太监的空缺,而偌大个北京城,就毕刘两家净身世家,除了少数自净的之外,所有当太监的都得从这两家中的一家那里获得当老公的资格,即把阳物割掉。
因而这两位能受皇封,戴官帽,地位举足轻重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当然,这两个净身师和太监之间的联系也十分紧密,那是无庸置疑的,太监被阉割之前要拜净身师为师。那时候“师道尊严”还是顶顶重要的。所以太监见了净身师自然是毕恭毕敬,这么样一来二去双方的联系自然就铁上了。
崔玉贵是在小刀刘那里净的身,他认为小刀刘的刀法还算可以,不太痛苦,所以他给小灵杰介绍的是小刀刘。
拜师赶在净身前几天进行,崔玉贵那天没到,来的是他托的一位叫沈玉兰的太监,也是他们老乡。沈玉兰四十岁出头,老态已经毕现,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脸上皱纹重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他的笑容倒很慈祥,让人看了有如沐春风之感。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太尖厉,虽然嘶哑得几乎听不大清楚,却并不是太古怪。沈玉兰那天在方砖胡同口等着他们,事先定好见面后一块去刘家拜师。
皮硝李买了一个猪头,提着一斤白酒。那天刚蒙蒙亮就动了身,天气还不太暖和,风挺大,从西直门到地安门外走着正好顶风,冷倒是不太冷,就是费劲,磨磨蹭蹭,爷儿俩虽然紧跑慢赶,还是到日上三竿时才赶到目的地。
崔玉贵本来说好不让皮硝李带任何东西,啥他都备得有现成的,皮硝李觉得那样太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带了些礼物。
沈玉兰等在方砖胡同口直搓手,显然是很着急,可能还有几分冷的意思,因为他穿得很单薄。沈玉兰见面之后先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他们爷儿俩一通,说东西他都已放到刘家了,还花这冤枉钱。
拜师仪式很简单,或许是因为小灵杰是崔总管介绍过来的人,净身师特别照顾的缘故,并没有特别烦琐的礼节,沈玉兰带过来的礼物可真不少,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净身师小刀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车轴汉子,塌鼻子,团团脸,元宝耳朵扫帚眉,眼睛倒很有神,看人时像一只老鹰,还长了一脸粉刺,疙疙瘩瘩的像癞蛤蟆皮。沈玉兰把皮硝李和小灵杰带到小刀刘家门口时,沈玉兰特意回头问了小灵杰一句,“害怕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灵杰往前看看,小刀刘家的大门上并没有啥吓人的东西,也是黑漆得油黑发亮,密密层层排着铁页大钉。门口的俩儿石狮子倒挺大还张着牙舞着爪,石狮子是用青色石头雕的,那才真叫青面獠牙。小灵杰当然不怕,这个门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怕什么,因此沈玉兰用探询的眼光看他时,小家伙坚决地摇了摇头。沈玉兰于是回头去招呼家丁进去报告。
乍一踏进刘家的院子,小灵杰立刻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没有了日光,确实没有日光,而且阴森森的冷气逼人。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四周遮得严严实实,不知是用啥遮的,反正是连一线光都透不进来。
前面的家丁擦地一声点着了一盏铜灯。也不晓得从那儿钻进来的风,吹得火苗摇曳明灭,端着铜灯的那个家丁的脸被扭曲得丑陋不堪,而且泛着青色,很像门口的石狮子。
脚步声在甬道里显得特别沉闷,铜灯火苗不大、又忽明忽暗,小灵杰只能随着家丁一前一后移动双脚往前走。皮硝李的心里可不是像小灵杰那样除了好奇别无其他,皮硝李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一步便觉得离地狱又近了一步。他不由的想到数天以后儿子就要沿着这条甬路走向净身房,再出来后,就成了老公,就成了不男不女的老公。黑暗中皮硝李眼前又浮现出了尽忠胡同里那些老公,猛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净身的危险性是人所共知的,小刀刘操刀营业这么多年,手下不知断过多少人的命根子,也不知弄死过想当老公的人。这些人活着时从这条甬道上经过时不知想没想过他们是正一步步去靠近死神,他们无辜死亡之后冤魂肯定不散,说不定就聚集在这条不点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
皮硝李眼前浮现的那些老公原先只是影子,转眼间没有了四肢手脚,就在皮硝李眼皮子下挤眉弄眼,跳跃奔跑,时不时还发出两声低低的哀呼。……自己的儿子是否也会是从这条路一步步走向死亡呢?皮硝李忽然被自己这个想法紧紧震慑了。他似乎看到一群披头散发的恶鬼——他们是死在刀儿匠手下的无主游魂——桀桀怪笑着拉住儿子往鬼门关里拖。皮硝李下意识地抱住了的肩膀。眼前忽然有了亮光,窄窄的只有一线,在甬道上形成一条光带,家丁灭了铜灯,示意几个人继续往前走。沈玉兰显然是认得路的,他此刻替代了家丁走在前面。又是约有十多步远,这十多步远的甬道是由厚厚的纸板密封的,微微能透进些光亮,使甬道这一截阴得像暴风雨到来之前阴云密布的夏季。
沈玉兰向右一折,小灵杰随后跟进,那是一个布置得极为华丽的宽阔大厅。在这里,小灵杰见到了他要拜的师傅——小刀刘。
小刀刘正躺在雕花的大床上让一个丫环模样的小女孩给他捶腿,眼睛半开半闭,神情似笑非笑,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然而小灵杰分明一眼就看见小刀刘的一只右手正在小女孩的胸部摸索,他们进来时小女孩正在无声地躲闪。
小刀刘看见沈玉兰后便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他的肩膀,大声问道:
“崔总管一向可好?”
沈玉兰仰天打个哈哈:
“托您的福,崔总管身体一向康健,此次咱家过来,他还要我代他向师傅问好呢!”
说罢回头目注小灵杰:
“孩子,这个就是你刘师傅,还不快跪下来磕头请安!”
小灵杰二话不说,扑地跪倒:
“师傅您老人家好!”
小刀刘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但还是当仁不让地受了小灵杰好几个头,方始把他搀起,小灵杰站到了一边,小刀刘复又回到床边坐下;“岂敢,岂敢,崔总管何等身份,怕是要折杀刘某人了。”
双方寒喧几句后便开始正式拜师。一个家丁上来把沈玉兰带的东西摆到一条香案上,然后小刀刘便大马金刀、堂面皇之地拉过一把太师椅端坐在香案旁边,小灵杰先拜祖师爷,然后又口称师傅跪在地上给小刀刘连磕了三个响头,小刀刘一把把他扯起来拉到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摸得小灵杰蛮不是滋味,觉得头上有无数条毛毛虫在爬,“小家伙蛮机灵的,今年几岁?”
“九岁!”
小灵杰老老实实地答完后,从小刀刘的掌握中逃出来。屋里的陈设金碧辉煌,像是个官宦之家,只是缺少一点闲情雅致,就像是屠夫穿一件官服,咋看咋觉得与人不相称,咋看咋能看出粗俗。小灵杰无暇注意这些,他记着袁郎中给他提过,刀儿匠家的正梁上挂着不少红布包裹的升,然而他所处的屋子根本看不到正梁,因为头上就是顶棚,正梁被隔到了上面。
在小刀刘家里没啥别的话聊,沈玉兰也没话,行完拜师礼后又草草交待了几句诸如多多照顾之类的话,三个人便匆匆告辞,穿过黑咕咙咚的甬路之的后,猛然站在阳光底下,头晕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
因为听说皮硝李这次有了不少麻烦,小刀刘也没有要求三老四少做担保,合同也没有订。可能是崔玉贵事先交涉好的,小刀刘一分银子也没要,皮硝李让了几让,他最后说崔总管交待过的,银子由他付,皮硝李于是只得作罢。
净身也得选良辰吉日,皮硝李找地仙儿看的好日子是二月十九。拜师之后又在家呆了几天,那几天皮硝李和曹氏都没睡过一天好觉,啥事都干不成,不是丢东就是忘西,拖累的小灵杰也团团乱转。二月十八晚上是最难熬的一夜,皮硝李和曹氏跟小灵杰三个人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夜。皮硝李躺到床上后一劲儿的翻身。曹氏一眼没眨,跪在香案前祈祷到天亮。小灵杰睡了一会儿,他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无所谓害怕与恐惧,早上起来后他发现老妈的眼泡红肿,他喊老妈老妈根本就不理他,甚至于连头都懒得回,看都不看他一眼。
咸丰六年阴历二月十九,早晨。
是阴天,风刮得特别大,刚刚显露出来的一点春意也不知被大风卷到了何方,还没有发出嫩芽的干树枝在风中啪啪地用力摔打着,碰撞着,街上行走的人都弯腰曲背,一个个举步维艰。天阴得像蒙在锅里,看不到云彩。但那种厚重的、压抑人神经的感觉却无时无处不在,抬起头来,凝神看上一会儿,你会猛然害怕天会塌下来把你砸死。
皮硝李找了辆排子车,拉着儿子和应送的东西在鸡叫头遍时便出了门,因为对皮硝李而言,呆在家还不如走在路上好受。小灵杰很奇怪,因为他上车时老妈根本就没出门,但却见不到影,他刚起床晕晕乎乎的也没想到问老爹一下,坐了车走出老远时,他偶一回头发现老妈正站在皮作坊门口向这边张望,他看不清楚妈是否在流泪,在大哭,他想可能会。
依旧是穿过甬道,依旧是在那个大厅里坐了会儿,以后皮硝李告辞。他被引出大厅,沿甬路又往前走,大约有六七十步远,前方豁然开朗,甬路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所房子,是家丁引他过来的,说是认认门,他以后一个月里的吃住以及动手术都将在这间小房子里进行。其实不用家丁介绍小灵杰也看出了几分端倪,那个小房子表面看上去不高,正常人可能站着能碰到屋檐,只有一扇门,是脉络清楚的松木制成,有一种坚实厚重感。门和墙壁之间严丝合缝,应该是为了防风。小房上只有门左侧有一个小窗户,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啥,窗户上明显有厚纸被撕掉后留下的痕迹。
小灵杰没有进去看,家丁不让,但是没说原因,小灵杰推测家丁是害怕吓着他。小灵杰肚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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