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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地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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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府阳城都知道柳家闺女柳姗姗,因为她年幼失牯,因为她寄居兄家如同仆役,因她在崔家酒当酿酒师酿得一手好酒,更因为——

二八年华一枝花,柳姗姗是整个府阳城最美的女子。

明眸皓齿,顾盼流光,素颜浅笑便已平添了无边魅惑。

府阳城出美女天下都知道,走在街上一捞十个里有九个半,剩下那半个,是还未长成的小女娃。

这样福祉肥厚的城里,最美的女子,自然是美得如梦如幻,不似个凡人了。

只可惜这样一个美女中的美女,大概为了长出这么一张脸来把人书也用光了——第一美女的命数全然没因为美貌而捞上半点好处。

柳姗姗七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

柳家三兄妹,大哥柳崇娶了府阳城东崔家酒掌柜的独女为妻,接管了崔家酒,父母死后柳姗姗和小她两岁的弟弟柳炳便住到了大哥的家里。

一晃眼今年柳姗姗已经十六了。

柳姗姗的嫂子崔氏每每看到柳姗姗都恨不得把牙齿磨成砒霜粉毒死她。

崔氏嫁人前也是府阳城小有名气的美人。当年崔家酒当街卖酒的崔家闺女,那可是崔家酒吸引客人的大招牌,她笑喊一声客官进来坐,没几个人舍得拒绝。

可是柳姗姗不但比她漂亮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幼时上过私塾知书达理,又酿得一手好酒,性子机灵招人喜欢,总能在她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柔顺的服帖样子,总寻不出半点错处,被欺负了还不时巧语反击几句让她哑口无言,崔氏一想到她就恨啊恨啊恨得夜里睡觉都要磨牙。

“三丫头!让阿炳去把后面的柴都劈了!你动作也给我快点!”

“知道了嫂子。”

“别磨磨蹭蹭的,我们家不养废人。”

“知道了嫂子。”

“你是猪啊没听到那边有客人在叫添酒,养你来不是让你坐这里吃白饭的。”

“知道了嫂子。”

看到柳姗姗过去给客人添酒,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又引得不少客人看过去,崔氏细长的手指掐在算盘上差点要把算盘珠子抠出来。

装装装!怎么那个死丫头就这么能装!

崔氏看自己怎么骂柳姗姗都低眉顺眼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的对柳崇笑:“哼,我们家三丫头这么好的脸蛋身段,你当初要是听我的把她送到红肆坊当个歌舞姬,不知道能贴补多少家用,比现在养在家里吃白食强得多了。”

“你怎么能这样!”柳崇一听便气红了脸,“姗姗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能把她送到那种风尘地方,日后她可还怎么嫁人?你有点良心,我们家不缺这个钱。”

崔氏听他袒护更气,一巴掌拍上柜台:“哟呵,你倒敢跟我叫起架子来了,你当初不是倒插门到了我家,这崔家酒的掌柜你当得起?你那两个死了爹娘的弟妹你养得起?你现今本事大了嘛,敢说我没良心,我没良心我嫁你这个穷光蛋?好啊,你休了我这没良心的,去跟你那两个吃白食的弟妹过去啊!”

柳崇气得说不出话来。

崔氏继续拍着柜台咄咄逼人:“你进了我家门,我肯让你接了那两个吃白食的来住已经够有良心的了,你们柳家留下的人,凭什么要我来帮养着?再说长嫂如母,我打他们骂他们都是天经地义,这才让他们帮着做了些事你就说我没良心?是不是要我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才算有良心?啊?”

柳崇温厚宽和的性子,崔氏这么指着他鼻子骂也不是一天两天,府阳城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崔氏骂累了,歇了会儿,倒是想起自家的门槛又该换了——这几年不知多少人家来找柳崇提柳姗姗的婚事,柳崇家的门槛换得是越来越勤。随着柳姗姗样貌一年年长开,崔氏越看越觉得碍眼,早就不想再留着她了,嫁了人还能换笔彩礼钱。

但她又自有她的打算。

柳姗姗之名府阳城谁人不知,嫁给越有钱的人家,那彩礼不就越丰厚么,再说到时候柳姗姗若真是嫁进豪门,她这个做嫂子的难道还愁不富贵么?于是对柳姗姗的婚事她倒是精挑细选挑剔得很。

柳姗姗替客人添了酒,回头看崔氏又在骂柳崇,便过去把手里添剩的酒放到崔氏面前,温和道:“这是我新酿的女儿红,清热去火,化痰止咳,嫂子先喝两口歇一歇。”说罢拿着托盘回后堂去了,柳崇和崔氏愣愣的看看她,又看看那瓶烈酒女儿红。

清咽润嗓,化痰止咳?

直到柳姗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崔氏才反应过来,气得身上像抖筛子一般:“你看看你养出来的狐狸精,都欺负到嫂子头上来了,居然敢拐着弯骂我!!”

柳崇道:“你多想了,姗姗怎么会欺负你……”

“多想多想!总是我多想!!你总这么护着她,以后她嫁了人你也陪嫁过去护着她算了,我跟你过什么过……”

不等崔氏骂完,一个坐在窗边雅间的人走出来,到了柳崇和崔氏面前说了句话,崔氏的下巴就掉了下来。

柳姗姗一回到后堂便摔了手里的托盘:“他娘的那个夜叉八婆,欺人太甚!”

旁边一个小伙计便笑:“三姑娘你又骂娘,以后可真要嫁不出去的。”

在崔家酒帮工的伙计都不喜欢泼辣吝啬的老板娘,也都比外人更知道这位艳名远扬的柳家小姐其实有多么泼辣多么不贤淑。柳姗姗原来上头还有一个二哥,只是十来岁时得病死了,大家叫习惯了所以一直管她三姑娘三丫头的叫。

柳姗姗嗤了一声:“嫁不出去更加好,老娘就耗这儿了,气不死那个八婆。”

另一个年长的伙计便劝:“怎么也是你哥的媳妇,你要是为难她你哥也难做,且忍一忍,以后嫁了人就不用在这里受气了。”

提到哥哥柳姗姗才勉强忍住一口气:“小炳呢?”

小伙计道:“老板娘刚才不是叫他在后院劈柴么。”

“靠!”柳姗姗几大步到了后院,就看到柳炳细弱的身板正在跟一座山似的木柴努力奋战。

她过去要拿柳炳手里的斧头:“小炳,你去看书,姐帮你劈。”

柳炳红着一双手,却不肯松开:“姐,劈柴是男孩子的活儿。”

柳姗姗便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这点活儿还累不死我,要是心疼你姐就赶紧去用心读书,考上状元接你姐享福去,知道吗?”

柳炳这才松了手,拿出藏在柴堆后的书躲到一旁看书去了。

话说起来是轻巧,可劈柴还真是他娘的累死人啊……

柳姗姗扶着腰正大喘气,崔氏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过来。柳姗姗心道不好,她帮柳炳劈柴不知道又要被这个夜叉八婆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然而崔氏却一反常态的小跑到柳姗姗面前,一脸光芒万丈的笑容:“姗姗啊你真是命好啊,咱们家可是接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啊!”

柳姗姗还拿着斧头,心道奇怪,幼时失了双亲还摊上你这么个嫂子,我的命哪里好了?

而且,跟她柳姗姗有关的事,这个嫂子是被门夹了脑子才会高兴得跟发情的母猪一样?

崔氏却不管柳姗姗如何想,径自光芒万丈的谄笑:“知府老爷家的乐拓公子亲自上门来跟你提亲,你要嫁过去当少奶奶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

知府老爷家的乐拓公子?提亲?

……

当柳姗姗脑中还盘旋着这两个大问号的时候,她已经一身喜服坐上了新娘花轿。

府阳城里最大的官就是知府老爷。而这位知府老爷更广为人知的绰号是——馅饼老爷。

之所以叫他馅饼老爷,不仅仅是因为这位老爷年轻潦倒时踩了狗屎运捡到了一大笔银子发了横财,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捡了银子后又马不停蹄的再踩了一次狗屎遇上大赦靠这笔银子买到了府阳城知府的官位,最要紧的是因为,这位腰肥体胖脸似铜锣芝麻烧的老爷,竟然跟他那同样铜锣芝麻烧一样的夫人,生了个文韬武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俊才儿子。

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么,甚至有不少人都暗地里说那儿子是投错了胎,这般才俊本该投生到帝王权贵家才划算的。

此投错了胎的儿子名唤乐拓,那可是在府阳城独领风骚的人物。此君年少登科,倜傥风流,连皇上都赞他风度不俗才智过人。且他年方十八,正是适嫁娶宜家室的大好年华,多少柔情少女拜倒在乐拓公子的皂靴之下就起不来了。

而今乐拓公子刚刚登完科面完君回来,朋友为他在崔家酒里设宴接风,结果他隔着雅间窗户就一眼相中了从旁经过倒酒的柳姗姗,开口便是要定下婚期,丝毫不拖泥带水。虽然自古才俊爱美女,美女也该配才俊,但如此突来噩耗,怎能不让府阳城中的年轻男女皆大悲恸?

最痛苦的失败,莫过于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就已经敲定了最终结果。

府阳城有位文人顺应时事的感慨了几句——当是时,草木为之动容,天地为之含悲,闻者无不流涕。酸是酸得很,形容得倒也十分贴切。

柳姗姗却没多管其他人都在想些什么,只冲着那个乐拓公子十分合她心意的一句话——

“姗姗若嫁与我为妻,可以将她弟弟一同接到府上,我必对他照顾如胞弟,还可为他请先生送他上京赶考。”

这话让柳姗姗惊喜交加,崔氏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原本柳姗姗嫁了豪门她就觉得是天大的馅饼了,这下还可以同时把那个比柳姗姗还要吃白饭的小弟也带了走,简直是双喜临门。

那就赶紧嫁了,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再不嫁万一人家反悔了可怎么办。崔氏没等告诉柳姗姗就已经替她点了头,两天后大红花轿就停到了崔家酒前。

柳姗姗坐在一晃一晃的花轿里,揣摩着那个乐拓看中她的原因。

“大哥,乐拓公子只远远见过我一眼,到底还看上了我哪一点要娶我?”

“他说,唔……还喜欢喝你酿的清热去火化痰止咳的女儿红。”

“……”

神游中花轿停了下来,外面人声鼎沸,大概是到了夫家了。

照着府阳城的习俗,新郎是在接亲队伍前骑着马的,到了自家门口便下马过来背新娘下轿。

趁着外面还得有一阵子喧哗混乱,柳姗姗悄悄掀起盖头,想看看轿外是怎样的情况,然而这一掀才猛然发现身侧有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清秀容貌,略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脸却白得跟纸一样,一只手撑着下巴,正拿一种钻研探索的认真神色上下打量着她。

……

等等,这个轿子只能坐下她自己一个,这个少年怎么挤得下?

而且,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挤进来的?她怎么全无察觉?

柳姗姗惊诧的瞪着那少年,突然发现那少年……没有下半截身子?!

手一抖盖头便落到了地上,柳姗姗身上的寒毛争先恐后的全都立了起来,可没等她发出声音,那少年已经拉了她的手,笑容纯善顽皮:“姑娘莫怕,我是来接你的。”

接她?

这个半截身子的家伙难道是她未来的夫君接她下轿的?

柳姗姗自认她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这时轿门外有脚步渐近,喧闹中开始发出阵阵欢呼哄闹,大概是新郎过来了。

柳姗姗看着那少年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脑中浮出不祥的预感,正要呼叫出声,那少年却赶在她前面,拉着她往上一提,仍是笑:“姑娘,我们上路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竟被那清秀的少年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穿过……呃,穿过轿顶?!然后悬到了半空?!

柳姗姗觉得自己见鬼了。

她赶紧低头看下去,就见喜娘掀了轿帘,一个背对着她的穿新郎喜袍的年轻男子正要上前,里面却软趴趴的跌出来一个柳姗姗,倒在了那男子身上。人群当即一阵惊呼骚乱。

柳姗姗觉得自己果然见鬼了。

她扭头去看那个拉着她的少年。

此时那少年下半截身子也显了出来,他穿着寻常布衫,身材略显清瘦,苍白的脸在阳光之下近乎透明,让人觉得似乎来一阵风都会把他刮没了。

柳姗姗怔怔的问他:“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便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每次每个人都要这么问。”语气倒是没有半点不耐。

“我是习书,阴司无常。”

……

习书是谁柳姗姗不知道,但无常是个啥玩意儿她绝对如雷贯耳。

一想到刚才这个家伙是把她的魂魄从她身子里拔萝卜一样给拔了出来,柳姗姗便一阵阵背脊发毛:“那我是……死了?”

习书却没再说话,身形一转便拉着柳姗姗飞了。

柳姗姗被他拉得往后一仰,人已经跟着急速掠了出去,她甚至没来得及再回头看一眼下面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

……

所以,她就在自己嫁人的大喜日子里这么莫名其妙的,挂了?柳姗姗被习书拉着飞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飞的是什么方向,又飞了多久。

习书拉着柳姗姗的力道不大,也感觉不到他的体温究竟算是温暖还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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