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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惶惶地惶惶 作者:周德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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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名叫什么?'小错问他。 

  '我?关廉。'他报上了一个小学同学的名字。 

  '关廉,也不错。' 

  李灯在网上很健谈,此时却想不起说什么。 

  '你以前跟网友见过面吗?'他问。 

  小错的眼神立即有点暗淡,半晌才说:'见过一个。' 

  李灯从她的神态中感觉到,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她曾经受到过感情上的重创。'厚情薄命',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故事。那么,给她带来伤害的,很有可能就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网友。 

  她的脸色,让李灯联想到一株被风霜袭击的花。女人是情感型动物,一个被爱包裹的女人,肌肤一定是光润的。一个被伤害的女人,形容一定是憔悴的。 

  李灯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急忙把话题引开。 

  聊了一阵闲话,他说:'小错,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是一个很知道深浅的人。 

  '好吧。'小错说。 

  '我还会来的。'李灯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笑了笑:'再见。' 

  '再见。'小错起身送他。 

  到了门外,李灯为了后续内容,忽然想起了一个老掉牙的做法:'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小说?借给我几本看看。' 

  '什么小说?' 

  '无所谓,晚上没事打发时间。' 

  '小错,你去把昨天我买的那本小说拿来。' 

  小错转身就到书房去了。很快,她就把一本书拿来,递给了李灯。 

  李灯把书装进口袋,说:'过几天我就还给你。我看书特别快。' 

  '没事儿。' 

  回到家,李灯在灯下翻了翻那本书,发现那不是什么小说,而是一本画册,里面画的都是毛烘烘的猩猩。 

  李灯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极其不喜欢猩猩。 

  和小错交往了一段时间,李灯渐渐有点喜欢上了她。 

  小错是那种很纯净的女孩,她的生命里略带忧伤。李灯感到,她的长相总透着一种宿命感,有一种悲剧的意味。 

  她有一个表叔,在本市是个当权者,但是,她跟他不来往。那个人似乎品行不太好。 

  从言谈中,李灯得知有几个男人追求她,但是,都被她拒绝了。他问她什么原因,她突然说:'我的归宿也许是尼姑庵。' 

  李灯觉得她就像一枚冬日的雪花,纯洁,剔透,无以附加。他甚至觉得她的悲剧应该是他和她共同承受的东西。 

  但是,他始终没有对她表白。他知道,对于小错这种女孩来说,承诺不能太急迫、仓促,否则她会受惊。 

  李灯断定她心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和李灯在一起,再没有提过她和那个网友的事,她的那段经历在李灯心中一直是个谜。 

  有一次,李灯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那是一个晚上,他和小错坐在一家幽暗的咖啡馆里。 

  小错沉思了一下,说:'我和他在网上热恋了半年,终于相约见面。他是大兴安岭人,他对我说,他家那里好冷好冷。我去了。我和他只见了一面……' 

  '为什么?' 

  小错陷入回忆中,她的眼里闪着恐惧的光。终于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我不想说。' 

  '他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李灯好奇地问。 

  '不是。' 

  '他是一个老头?' 

  '不是。' 

  '他是一个杀人犯?' 

  '不是。' 

  '他是一个变态狂?' 

  '不是。' 

  '他是一个和尚?' 

  '不是。' 

  李灯想了想:'她肯定是一个女人!' 

  '都不是。别问了,你猜不到。假如这个人是一个花心男人,或者是一个同性恋女人,都不会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打击。唉,毛骨悚然!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错,你慢慢说,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小错平静了一下,给李灯讲了下面的亲历: 

  他说他是一个诗人,如今他远离闹市,隐居于大山里,靠打猎为生。 

  他说,他生活的世界冰雪寂寞,一片银白…… 

  多浪漫啊!我被他打动了,想象着他长着粗硬的诗人的胡子,戴着狗皮帽子,穿着乌拉靴,扛着一杆猎枪…… 

  三年前的腊月,我没有通知他,就乘坐火车到东北找他了。 

  我按照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路线,在一个很小的县城火车站下了车,步行几里路,找到了山脚下他居住的那座用草砖建筑的房子。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 

  (李灯被小错描述的情节陶醉了,忘记了恐惧。) 

  我见到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觉得他长得丑,罕见的丑。 

  他穿着皮衣、皮裤,头上戴着皮帽,都是黑色的,毛很长,闪耀着色泽。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 

  当时,我并没有感到什么失望。我认为男人就像斑驳的石头,女人就像清秀的竹子,有时候我甚至认为男人的丑就是美。 

  他见了我没有感到多么吃惊,也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当时已经是黄昏了,他在吊锅下点燃桦树皮,炖狍子肉,煮苞米粥。 

  当时,我只是发现,他的动作也很丑,准确地说,是很不谐调……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不喝酒吗?' 

  他说:'我不喝酒。' 

  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是诗人,是猎人,是东北男人,应该喜欢豪饮。可是,他竟然滴酒不沾。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和他坐在壁炉前聊天。我发现他的话很少,甚至有些木讷。不过,火很旺,木拌子'劈啪劈啪'响。 

  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弃世独立的男人,寂静的草砖房,温暖的壁炉…… 

  我当时真的有些感动,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 

  尽管房子里很热,可是他一直没有脱下他的皮衣、皮裤、皮帽。 

  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用手闲闲地摩挲他的皮衣。过了一阵子,我猛然感到不对头,我摸出那长长的黑毛并不是他的衣服,而是长在他身上! 

  他全身都是毛! 

  他不是人! 

  我惊叫一声,发疯地冲向门外。那一刻,我快崩溃了。 

  出了门,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我昏倒在雪路上…… 

  李灯的眼睛都听直了:'谁救了你?' 

  '一辆路过的拖拉机。' 

  '你肯定那是他身上长的毛?' 

  '肯定!' 

  '那他是……' 

  '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久后,李灯感到小错有点不对头,他开始观察她。 

  一天,李灯去她家,在门口,他看见了她,她好像是在等人,而李灯来之前并没有跟她联系。 

  她还穿着那件黑色连衣裙。 

  '小错!'他叫她。 

  她木木地转过身来。 

  '你来干吗?'她问。 

  '我来找你啊。' 

  '我在等人。' 

  '等谁?' 

  她左右看看,突然低声说:'我在等一个猩猩。'说完,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睛炯炯闪光地看着李灯,皱着眉问:'我在等谁?' 

  李灯想起那本画册,想起那个'诗人',一下恐惧起来,他直盯盯地看着她,问:'什么猩猩?' 

  她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刚才的话,好像那不是她说的一样,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胡说呢,别当真。' 

  '我没当真。' 

  然后,她就跟他走了,看电影去了。 

  那天,李灯一直很沉默,一直在回想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在等一个猩猩'。 

  他觉得,她的身体太柔弱了,而且极容易接受暗示。他觉得,她的背后一定有巨大的恐怖在围剿她,别人却不知内情。 

  从此,李灯觉得小错越来越怪,他尽可能地经常跟她在一起说一些光明的事情,想把她从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旁拉扯回来。 

  有一段时间,李灯工作太忙,一直没去找她。这天晚上,他突然接到那个小错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惊恐地喊:'关廉,你快来!' 

  '怎么了?' 

  '猩猩!' 

  '什么猩猩?' 

  '你快来啊!……' 

  李灯傻了,一下想不清是该给公安局打电话,还是应该给动物园打电话,或者给电视台打电话,最后,他一个人跑出门,打出租车向小错家扑去。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着,进了她家,看见小错穿着很少的衣服,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用刀子刺那个保姆! 

  那个保姆吓得脸色苍白,到处乱跑。 

  '你干什么?'李灯急急地问。 

  '快帮我杀了这个猩猩!' 

  小错停下来,求助地看着李灯。她的眼光十分异常,好像在看李灯,却又好像没有看他。她的视野里似乎是两种时空。 

  他明白,她是疯了。 

  他上前抢过她手中的刀,说:'她不是猩猩!你看见的是幻觉,别怕!' 

  她惊惶而急切地说:'它的身上都是毛!你看不见吗?快杀它呀!' 

  那个保姆瑟瑟地抖着,缩在墙角,紧紧盯着小错一动不动。 

  李灯伸手示意她不要害怕,拿起电话,拨打市急救中心。 

  这时候,小错缩到了李灯的背后,她的手直僵僵地指着保姆,惊骇地喊道:'关廉,你看它那双眼睛多吓人!你为什么不帮我杀它呢?你别上当啊!它身上那不是皮衣,那是它的毛!' 

  李灯放下电话,抱住了她。 

  很快,市急救中心的车尖叫着来到了,急救人员和李灯把小错扶上车,向医院急驰而去。 

  在车上,李灯给小错的表叔打了电话。 

  他们刚刚到医院不一会儿,她的表叔就到了。 

  李灯对他讲述了小错的疯言疯语。她表叔的脸色很阴沉。 

  大夫给小错注射了安定剂,小错终于睡过去了。大夫为她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测,摇摇头,说:'这个女孩应该找精神科医生诊断。' 

  小错的表叔深深叹口气,说:'这孩子从小就敏感……' 

  李灯问:'叔叔,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小错有什么反常?' 

  他回忆说:'大约半个月前,一个周末,她婶子叫她到我家吃饭。那天,她就住在我家。夜里,我听见她惊叫,好像喊着什么猩猩,我以为她魇住了,急忙让她婶子去叫醒她。她婶子跑过去,把灯打开,看见她缩在床角抖成一团……' 

  '你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她婶子在窗子上看见了一些白花花的剪纸。我家住在8楼,窗子锁着。那剪纸是在外面贴的。' 

  '什么剪纸?' 

  '好像是猩猩。' 

  李灯倒吸一口冷气。'真怪!' 

  '我也觉得怪。' 

  李灯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其实,一切都很正常,是小错得了精神病,一切都是她自己捣鼓的,而那个'诗人'纯粹是她的一种病态幻想。 

  '杀了它!杀了它啊!'这时候,注射过安定剂的小错突然瞪大眼睛尖叫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极其恐怖。 

  她表叔抱住她的脑袋,轻轻抚摸她。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下来,又睡了。 

  这时候,进来了一个大夫,把小错的表叔叫出去办什么手续。 

  病房里更加安静,墙壁和床单显得更白。小错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直直地看着李灯。 

  '小错。'李灯笑笑,叫她。 

  '我怎么了?' 

  '你……'李灯有点支吾:'你生病了。' 

  她左右看了看,低低地说:'关廉,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告诉你——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千万要小心。我看见了很多猩猩,像老鼠一样多!你不要只看眼前,你要学会看后面……'然后,她敏感地问:'我疯了吗?' 

  李灯摇摇头,说:'不,没有。' 

  她舒了口气,说:'那就好。哎,你还记得那个对子吗?火中来火中去火头火里活到头;水里生水里长水仙水里睡成仙。' 

  '当然记得!'说到这里,李灯的眼睛有点湿了。 

  他真后悔,直到今天,小错还不知道他叫李灯。现在,她已经彻底疯了,想告诉她都晚了。'小错,你睡吧。我就坐在这里,别怕,没事的。' 

  小错感激地点点头,慢慢闭上眼。 

  李灯静静看着她,直到她进入梦乡。 

  他掏了掏口袋,最大的一张票子是50元的,他就把它拿出来,铺在病床上,用钢笔在一角写了一个'爱'字,然后,放在床头,轻轻地说:'从没有给你买过零食……再见了,小错。' 

  走出了病房,李灯的眼泪落下来。 

3、粉红色售票员 


  李灯出了地铁,看见了44路车总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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