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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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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觉得不该当着丁宁的面,提到他的母亲,便赶忙故意地整整衣服,坐好了又和灵
子说闲话。
    灵子呆呆地想了一会,又和三十三婶周旋了半天。
    一会儿她坐起来,悄悄地堵住了嘴,笑着在三十三婶耳朵底下说了一下,三十
三婶打趣似的一抹搭眼,灵子说:“我就来!”便出去了。
    十三婶屋里沉默着。用上牙咬着下嘴唇,斜乜着眼、蹭过来,拍着丁宁的肩。
    “我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个话儿,是我那个地方冲撞着你了,赏我个信儿,
我也好走,你这样不理我,当着人前给我不够脸,让我怎的能……要不是灵姑娘是
个好丫头,我还有啥脸再在这儿呆了……”
    “好,就请你走!”
    “丁宁你可得知道,我好歹是个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是一片血心对
待你呀,唉,我为你的事,我的心都使碎了,就那管……那曾想,你竟会这样落薄
我,你让我……唉,你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吧……”
    “什么‘婶子?’”丁宁冷冷地一笑,使劲地摇头,“我不懂!”
    “丁宁……”三十三婶凑过来,哀衷地说,“丁宁你不知道我的苦处,我的心,
只有天可以知道……”三十二婶的眼圈红红的氤氲了,“我呵……怎样都行,只是
你这样对我,我就是死了也不得超生……”
    “请你就走,无耻的苍蝇!”——丁宁不耐烦地一挥手,大踏步地在地上走着。
    “丁宁,你好狠心哪……”三十三婶呜呜地呜咽起来了。
    “你知道我跟你受的辱吗?”三十三婶真个伤心极了,“我因为你,如今我都
圆不上脸了,你知道我的苦吗?阎家甸昨个让人抄了,连人带机器;都带走了,我
爹昨个打发人来,今个十点人才到,说让我在这里来筹四万,好凑出十万来,把他
们赎出,免得过省,一过省,就更麻烦了,你知道吗?我听这个连午饭都没吃,我
就跑来了,你还存心的呕我,你还有心吗?……”伤心极了,三十三婶又数落又哭。
    “为了你,我寸步都不敢多走,生伯惹出多少唇舌,就是妈都好像我怎么的了
似的,小风子见天都辖着我,不让我有好觉睡,唉,想不到,我今个竟落得这么一
个下场……”三十三婶抽噎得更厉害了。
    “请你就走!我不追究你的罪恶,就是给你的最大的宽恕!”
    “得,丁二少爷,我就算鬼蒙了眼,比干炒肉,自煎自的心,我是自作自受。
好,如今是轮着我求你了,求您赏光,把那两个整如数还我,让我圆上这个脸,我
好也没白心肠热一回。丁宁呵,我是决无怨言,我要有半句顶撞你的话,我就天诛
地灭。”
    丁宁心里不由得一震,刚想要说,忽然大管事的蹑手蹑脚地走来,用手指轻轻
地扣门。
    丁宁霍地走过来,一字眉出现在门口。
    “干什么去了,叫你就来——手里拿的什么?”
    “师长来的电报。”
    “你去告诉二管事的,就赶这趟○二的车,到大连去。到那边富聚公司一问便
知,以后听我的电报。”丁宁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像抢似的把电报拿到手里。
    “大山呢?”他皱着眉头回过身来问老管事。
    “那小子上老孔婆子那儿鬼混去了。”
    “混蛋!——看见他就叫他来!”
    老头儿怔怔地听不懂是骂大山,还是骂自己的捕风捉影,便悄悄地退了出来。
    丁宁依然立在门口。卡家伙把电报拆开来,匆匆地走到茶几跟前,急遽地翻着。
    灵子看见大管事的去了,便趁空儿把预备好了的点心端进来。
    看见她进来,三十二婶仍然若无其事似的装着用手指点着她。
    “你可是个多揽尿的孩子,尿泡子这么长——”
    “奶奶净拿我们开心,刚才大少奶奶的姑娘小屏扣住我,非让我给打个双套环
不可,我说奶奶在这呢,那能托懒不侍候,她说这是太太的活计,晚上就等要,交
代不下去,可不是玩儿的,我也不好意思推辞,竟让奶奶喝冷茶……”
    “灵姑娘,我知道你,也难为你这孩子。”三十三婶这边说着话,便又向那边
瞅了一眼。
    丁宁把电报一叠放在挎兜里,就翻开借贷账,查五月份的进款,呢,五月有三
笔,行,三笔也行,提出来,全数送给她,打付这只无耻的苍蝇吧!
    “我在家里听我们炮手说,北壕村失火了,大伙都猜是你们这里,我就说那那
能呢,你们家里有座镇宅神,还能失火吗?火神爷也得惧他三分哪……”
    灵子微微地一笑,便像没听见似的:“……我刚才听得来的是昨天后街枪炉王
家失火……”
    “怎么的呢,是气筒子炸了吧!”
    “奶奶净说笑话,他家早年拧枪还自己起炉,这几年洋炮不吃香了,他就和日
本人勾着手贩卖军火,连机关枪他也能拧,从日本买来零件,自己上……”
    “气筒子没炸,怎么来的连珠炮的脾气呢……”
    “他家也是上下都交,得罪人也不少了,我听大管事的说,他是把他们地户凶
苦了,有一家狠了心,放了火,连夜往江北逃了……”
    “哼,地户这年头才难斗哪,我家昨天就来两份推地①的——哎,也没法子呀,
过五月十三还不下雨,吃粮都烂在地里了,还讨不着个好,瞧着吧,耗子拉木锨,
大头在后头哪……”

    ①推地,就是退佃。

    “王家去年存两千多石粮,现在都完了,王大阎王昨天跳火坑,大伙强死八活
地拉出来,浑身都烤焦了,我刚才才听说的……”
    “唉。逼人逼在刀刃上,反正也没路了,狗急还跳墙呢!”三十三婶似乎在说
自己,又好像是说地户。
    丁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刚写的字迹,失望地看了一眼。

    今日枪炉王欠款到期,火速着人催付交来。
    大管事。
    慢慢地把条子团拢起来,划了一根火柴,失神地看它烧了。
    一字眉又紧紧地扣在一起,匆匆地提起笔来又写。
    五月份进项过小,现有急用,王家遭火,所欠能挤现即挤现,有一元算一元。
其余本利开清,仍按原利翻帖,手续扣紧。明后两笔收到即交,柜上如可通融,火
速回话!
    大管事。
    以后放款,应放短期,以便周转,盖九月间过挤,而春夏过滞,大大不可,大
大不可!

    “灵子,这是四色礼的条子,你让大管事的去就买了,送到王家。”
    灵子看了一下纸条上的字迹,心里一跳,便紧紧地握在手里说:“在芝兰斋买
罢?”
    “是四色就行,废话!”
    灵子又给十三婶斟一杯茶,就匆匆地去了。
    丁宁心里苦苦地划算,想不到来得这么快呀,连苍蝇臭虫也都总动员了,他微
微地将嘴唇向下一扁,便轻轻地又从口袋里掏出电报来看着。
    三十三婶又试探着神色,温柔地问:“谁来的信——情书?”
    “是的——”丁宁冷冷地一笑。
    “那个小姐来的?赏给我们看看。”
    丁宁想着先消灭这苍蝇吧,然后我再处理一切的事务,要不然良好的食物,也
要被她散布上毒菌了!
    “拿来我看。”
    “不是。”
    “丁宁,我求求你吧,你把我的心都揉磨碎了,我是个痴心人,我没有人家那
么弯着转着的……丁宁,我……”
    “你还没吃过饭吧?”丁宁念头一转,便和声地问。
    “我还不饿,我现在心里堵着堵着地疼。”十三婶把手捧着心。
    “你看你,你一听见你自己妈家出事了,你就连饭忙得都不吃了。”丁宁已经
准备好了策略。
    “丁宁,这你可是歪话。唉,想想你那样地对人,人能不难受吗?”
    “其实也没啥——那些小子们还不都为的几吊钱下的注,他要拿出几万块来一
打点,也就完了,然后重新一改版,不印殖边的,印官银号的,还不是一样的活财
神吗?”丁宁疲惫地半倚在炕上。
    “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十三婶已经是满面的娇嗔了,可是还矜持着看
丁宁,“哼,造假票子,也是犯法的呀,连官银号的大老板,扰毛了奉票,还让张
小个子一枪一个地毙死了十几个呢,这个您先生也得算是扰乱金融呵……”
    “扰乱金融也不要紧,他家有法政大学的呢!”
    “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净拿人家开心,那个败家子你还提他干么。”三十三
婶用手拢了拢头发,暗暗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我就是为的这个急,这次我借了
这两万,是我出阁后,和我爹爹办的第一宗大穿换,人人都说我在这得脸,手眼多,
展转灵,如今怎么样,我就得一眼让人家看到底了。如今你让我空个手爪子回家,
不用人家来白唠我,我自己就得满面发烧。我恬着啥脸活着,人家外放都是七八分,
知道是咱这用,才给我这个大脸,如今我要稍微有点针界那点大的应不过去,我这
几年的心血就算白熬了!”
    “你自己的体己也够了……”
    外边有人轻轻地扣门,丁宁探出头来,一看是大山。
    “你就链两匹马,到小金汤把他们父女带来,就去,一定带来,听见了吗?就
去就回!”
    “我还得接封先生去呢。”
    “谁又病了!”
    “大少奶奶。”
    “接什么封先生?”
    “太太吩咐的。”
    “不行,就接中西药房老孙先生去,让钱跑道的替你——你就走!”
    一字眉抽筋似的深锁着,丁宁把门轻轻地扣上,用手抚了抚发烧的太阳穴,把
头垂在胸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又病了!
    又是弹指声。
    “谁?”
    “少爷……”
    老管事进门来,用着嗓子眼说:“柜上说老爷汇来的五万,都放账放出去了,
秋后的期限,现在也都干浆了。小过码上别处摘尖,能行。二管事已经起身了,刚
才平车站给商会来电话说:赶○三的老客被劫了。二管事幸而是○二走的,现在胡
子有人见着是顺着狼窝往小金汤那么下去,保甲都出来了,咱们的炮台都上了人…
…”
    “什么,小金汤?”
    “呵,就是,离咱们这里才五里,咱们家什都预备好了,今个打更的加双班!”
    “呵——钱呢?王家的。”
    “王家账房说了半天好话,本利都借到上秋,立了借字——账房办的——明天
到日子那注,今天还上,统共连息带利五百三十七元八角四,他抹了那个尾于,我
也应了,已经上账,这是钱——灵姑娘吩咐的那四色礼也送去了。”
    “好罢,你去看看老孙先生来没有,让他仔细瞧——你知道啥病?”丁宁把钱
放在衣袋里。
    “我就听小屏说,昨晚上魔住了,不是好声地叫起来,也不是什么新病。”
    “去罢,各样的事都好好地办罢。”
    老头儿恭敬地退出。
    一个小丫头毛毛棱棱地从后厢里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儿,看见丁宁就
跑。
    “站住!”
    小姑娘便垂手站住,心似乎还绷绷地跳个不止。
    “什么事?”
    “伙房地户来了要片子烟,少爷。”
    “地户谁来了?”
    “我也不知道。”
    “谁让拿的?”
    “下房传来的话。”
    “混蛋,那里又来一个下房。”
    小姑娘木然地立着。
    “滚蛋!”
    丁宁满心的疑惑,拖着一条沉重的身子,迟迟地走进屋来。
    三十三婶正拿着一架大正琴,懒懒地弹。
    看见丁宁就撂下化学胶的拨子涎着脸看他。
    丁宁突然地回过头来。
    “你的钱我不还了,你先给我垫出去吧!”
    “哈哈,你可是武大郎打杠子,倒打一耙……你……”
    “唉!”丁宁把两手都插到头发里去,头发像鬃毛似的披散开来。
    三十三婶无语的把大正琴轻轻地拨弄了两下,便抬起眼来看了他一下,又很温
柔地说:“丁宁呵,我知道你心里有好大一块事,你不告诉我,丁宁,我知道……”
    “你知道,好,你就知道吧。”
    三十三婶又沉思地拨弄着琴弦的柱头。
    三十三婶又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化学胶的拨儿画着那“大日本造”几个金
字。
    “丁宁呵,我知道你,你有事……”三十二婶摩着他的手说。
    丁宁无语的把她的手放在太阳穴上。
    “丁宁呵……”三十二婶伏在他身上呜呜地哭了。
    “丁宁呵,你知道我犯了多大忌讳,委曲求全地就全你,可是你竟骗着我呀,
你连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不用说心事,就连家常琐事,你都不跟我谈。就打算我
是嘴大舌敞的人罢,只要是你的事儿,我就何曾透出去过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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