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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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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刘老爷怎不来呢?”——是谁说了一句。
    “呵——”大家伙都霍地记起来了,都用模糊的双眼想看清楚身畔的邻居,是
不是就是刘老爷。
    “真的,他怎没来?”
    忽然从大家身畔,就像从地里突然生出来了一般的那样快,一个人出现了,脚
站在一块木头咕碌上。
    “我已经和丁宁交涉好了,今年的粮,是去铁了,不过……”
    “不过——”
    “话是那么说呀,他知道咱心诚不诚呢?咱们还得让那小子知道咱们是铁心推
地,他才能怕!所以咱们到时候非得异口同声地咬定了说非推不可——死了也推!
那才行!——现在有谁不推?呵,有谁?——呵,谁,吱声!有谁?”——大山的
两颗剪绒镶边的大眼,像火炬似的燃着。“丁宁方才一听我说你们都推,他的脸都
吓得煞白!”大山的声音不自然地顿了一顿,他看底下的人头都面面相觑,便急转
直下,“你们心都齐了吗?大家咬住牙根,一定要推,然后再商量。丁宁他现在是
走投无路,地也不敢放手,他现在一点着落也没有,老爷赔了钱,家里又……咱们
大家咬住牙,听见没有,咬住牙,要一露活口,丁宁那小子一眼看出横口来,哼—
—你们听见没有,今个我们要是我们爹揍的,拿出小子骨头来,硬挺到底——上秋
的衣食穿戴都有着落了——听见没有?丁宁那小子也是一个人,见着他用不着尿裤
子,他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谁他妈豁不出脑袋,谁他妈就是大家伙揍的——”
    “对!”杨大瞎的眼睛感动得湿润了,两颗极大的泪珠,在他红肿的眼泡上凝
结了一道强健的光。
    大家觉得都有了主腔骨了。
    只是黄大爷还不相信似的摇头。
    老田凤把一个岫岩五的石头嘴子咬得卡卡地响,他自始至终就是对大山取着敌
意的,虽然现在他已经被大山的声音所诱惑,但他连忙用牙来拼命地咬住烟嘴,把
自己的感情压伏下去。
    “哎呀,不好了……有,有,有鬼!”
    三缺嘴在那条大树上一跳多高的就跑出来,脸都变成了青紫色,牙齿打着牙齿
得得地抖战。
    “一个黑影……一个黑影……在树上,跳,跳——下墙去,去了……吓死我了
……”三缺嘴一边喊着,一边浑身发抖,一个大嘴老鸹呱呱地叫了一下,便向着那
眉梢样的月亮飞去了。
    老田凤举起烟袋锅子就打在他的头上:“我把你个血犊子,这是什么时候?一
只大嘴老鸹你也没见过,你的魂飞到那儿去啦?”
    大家一听,可不是,半天云里,还可以听出一只老鸹的呱呱地叫声呢,便都像
做梦似的笑了一下,又立刻的把脑袋重新严肃地直立起来……
    万牛子的嘴凑在老田凤的耳朵上:“你瞧罢,大嘴老鸹叫了,主不祥呵!——”
    “人影?”一个奇异的景象在大山的脑子里模糊地一闪,大山剪绒镶边的大眼,
使劲地一闭,但随即就像两盏小电灯泡似的展开,用着平生的力量沉着地喊:
    “大家记住!谁要忘了今天的话,就先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让他活不过去今天!”
他掏出了枪,向半天空刚想镇压似的放,但随后一想就立刻的只把手扬一扬,便从
木头咕碌上跳下来了。
    杨大瞎才又把嘴凑在白老大的耳朵旁边急促地说着话,大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
肩膀,便走出了大门。
    他刚走过道心,想进道北的大门,但一转念随即就转过身去。
    南园子的西邻是孔老二家,东墙是靠着水漏子,三缺嘴坐的是白杨树下边,是
东边。
    他刚想向水漏子那边走去,忽然看见道北大门呀地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刘
老爷。
    刘老爷向左右霎摩了半天,才用手神了神脖领,迈着八字步向南园子走去。
    大家的声音便更嘈杂了,窝窝地从四面传出来。
    大山听了半天,才听出了是张大白话和刘老爷的吵嘴声。
    后来又是田凤的怒喝声,万牛子气冲冲的一个跟着一个字的连珠炮的一大串话
声……大家又都沉默了一会,刘发又像安慰大家又像是鼓励大家似的演了一遍说,
大山想着我得立刻进去。
    大山立刻地挺起身来,想再回去。
    但是黄大爷大方的笑声送过来了。
    接着便是老人一串唠唠不清的话:
    “还是大家都推吧,有啥我都兜着,方才刘老爷说的不也是差不多吗?唉,这
不就结了。”
    大山听了,这才安下心来,狠狠地用拳头那边比试了一下,便像想起了什么似
的,又慌慌张张地向水漏子那边跑了。
    大山接着枪,一步一步地戒备着向前走,刚走不到四五步,就听见一片哎唷咬
唷的呻吟声。
    “谁?”大山满心的疑惑。
    “谁?”
    “我开枪了!”大山把狗头叫起。
    “你妈的,是我,你敢怎样?”
    呵——大山细辨语声,是程喜春?
    “程喜春是你?”
    “呵,怎么的?”
    “我是大山。”
    拍的一块砖头打在大山的左肋上。
    大山一下子照黑影扑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就摇:“你打谁?”
    “我就打你。”
    “你,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混蛋,你狗,我就打你!”四只大板牙齐正正地咬在大山的手
上,一阵剧痛,大山激烈地叫了一声,连忙松开了手。
    “你是狗,你他妈外摆襟①,你吃他妈人家草料,给别人拉套!”

    ①外摆襟,向外使劲。

    大山用手使劲掐住他脖子摇,可是听了这话,不由得手一软
    程喜春还是咬牙切齿地骂。
    “你是狗,你啜咕地户来推地,我都听见了。我要告的,杀死我也要告的。”
    大山过来拍的就是一脚。
    程喜春捉过他的脚来就咬,大山大叫一声,用铜锤似的拳头在程喜春的脊梁上
打了十几拳,那野兽才算放了手。
    大山抚着脚,想用枪把子打他,但是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你来,你狗,我就咬死你!”
    大山很悲哀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半天半天,才看见那怪物带着一条摔瘸了的腿,滴拉当郎地疯了似的跑了。
    大山把手一掌打在天灵盖上,昏迷地看着程喜春没命地往前跑,一个趔趄摔倒
了,又爬起来,拔起了腿,连瘸带拐地向大门跑了。
    里边是刘老二的声音:“是你吗?”
    “快开!快开!”是喘不出气来的喊声。
    刘老二开了开门,一把就逮住了他:“怎么样,听见了他说什么啦?”
    程喜春一甩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边就跑。
    背后刘老二恨恨地寻思,他妈的,本来是派我的差使,这回你又抢着抢着的作
了,一定是这回听来要紧的了。连我的信都不给,就往少爷屋里跑,还他妈把兄弟
呢,把兄弟行这个,卖朋友!
    程喜春脑子里空空的,一点什么也没有,只是机械地跑,也不知道转了二门子
没有,穿过了正厅没有,也不知道是怎样闯进少爷的屋的,只是慌慌张张的,忽然
的眼前看出来是少爷来了。
    程喜春竭力地想把嗓子弄净了一点儿,可是嗓子却偏又不净,反而会发不出正
音来。
    丁宁过来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便坐在小茶几前等他说话。
    程喜春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方才所听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丁宁。
    丁宁沉沉地点了头:“我都知道的,我不过用你来证实罢了。大山说谎,他们
说跟我已经打通了……好的,好的,方才我告刘发不露声色地劝他们都推,是,对
了……呃……”
    丁宁搓了搓手:“好,你去罢,我都知道了。”
    说完便什么都不瞅一瞅的,大踏步地踱着。



 
                               第十三章

    推地。

    丁宁连看也没看他,只是激怒地说:
    “你告诉那些东西们,用不着再派人来跟我啰嗦了。他们的话,我已经听够了。
地,我绝对不租,任凭他撂荒!”
    “少爷!”老管事嗫嚅着想说话。
    “什么?”丁宁的一字眉倒竖起来。
    “不过——不过,少爷今年不比往年,外出项都收紧,地要再……就……”
    “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按着我说的去办!”
    老管事的两眼里吐出从来没有过的火星。
    “少爷,我真没见过,我侍候老爷三四十年了,老爷那回把地撂荒过一年?…
…呵,少爷,咱——”
    “什么?”丁宁霍地站起来,两眼蒺藜似的射出校光。
    丁宁轻藐地用鼻子嗤了一声:“你想怎么样?——”
    灵子暗暗地向老管事的递了一个眼色,老管事这才浑身抖战地退了出来,脚步
迟迟的,临到门口还哀凉地想图以挽救地看了一眼。
    “你老千万不要伤心,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你想回家那天碰见你老就问长问短
地说了半天,那老远的路程还没忘了给您老带熏鸡哪,他那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如今七岔八岔的事儿,都赶着一个时辰来了,唉,还能怪他……”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迟迟地说:
    “唉,我这大年纪了,还在乎这个吗?我不看他,还得看老爷的分上呢……而
且他说是说,我回头跟太太商量商量该租的还是得租,该种的还是得种,咱们这等
人家,一年的用度,要不从地上出,还行吗?油房呢,今年又吃机器油的亏,柜上
的钱呢?又进不来……就全指着这个了。反正不两天,他又上学去了,他还能管得
着家事吗?——可是灵子——”老管事的眼睛又凄迷在一起——“老太太的金首饰,
你都和春兄预备出来,你知道,老爷的……还没寻出来呢,那一天,忽的发现了,
就得发送,那里弄钱去,这事还能等吗?抽手不及,就得当号,当号官利才三分,
是吗?……你记着,先预备妥……唉。”老管事又哀伤地点了点头——“这年头,
不租地能行吗?……你呀,你好好地侍候他,你别看他火性,我倒喜欢火性,男人
呣,岁数不大,倒有作为,你就看他这两天,办了多少大事!……你的性质,柔能
克刚,你好好地耐,将来总有出头露日的一天……”
    “怎么大爷也说那话?”
    “孩子,你那知道我的心哪,我这个岁数了,今天巴不得明天,我受过老爷的
恩典,为丁府效一辈子劳。现在呢,老爷又……唉,太太又病,师长不在家,我就
像说书讲古那个话儿了,赵子龙单骑救主罢了,我看你年青青的,都好了,我心里
就痛快,花好还得绿叶扶哪,你就好好地耐着……”
    “你看,大爷——”
    “大少奶奶呢,一身的病,要不然那倒是……”
    “灵子!”
    一种粗暴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
    灵子连忙走到丁宁的面前,心里浮出一种委曲了的难过,想着自己可怜的身世,
倍觉凄凉……自从太太那次回她妈家王三老爷家里,闹过一场病,由她侍候,太太
看好了,便把她带回丁府来。后来太太说春兄一个人就够了,所以把自己打发来侍
候丁宁,这时自己才觉出了人活着的意思。后来了宁出去念书了,只有放假期间,
或许才回来些日子。如今,这次他回来,是整整三年了,自己也大了,他也几乎是
个成人,自己每日起居行事,莫不都加着十分的检点,省得……
    “你和他唠叨些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丁宁一歪身,便躺在炕上,两眼直视屋顶。
    灵子立刻脸上泛起了一阵羞辱的潮红,心里充满了不被了解的悲哀,只得红着
眼圈,走到槅扇里边去了。
    

    过了两个钟头,老管事又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
    “回少爷,那些佃户又租了。说不去租也租。”
    “不行!——”丁宁坚决地摇头。
    “他们要见您——”
    “给我滚开——我的脑袋痛。”
    湘灵以为丁宁一定是病了,心里很难过,又想出来又不敢出来,便只有把脸埋
在手里,伏在暖阁里一动也不动。
    大管事很嗒丧地走出去。
    一刻钟之后,又悄悄地回来。
    “他们要进来给少爷磕头。”
    “什么?”
    “他们——要,见,见。”
    “少爷——”
    有一口气许久许久压在气管里,慢慢地从丁宁的鼻子眼里冲出来。
    “就到少爷屋里来吗?——”老管事轻声地问。
    丁宁只轻藐地不耐烦地闭了一下眼睑。
    老管事畏畏葸葸地走出去。
    灵子的心破碎似的乱跳。
    不一会儿,门口便有叽叽喳喳的偶语声,他让他们进来,他们互相推让着。
    黄大爷的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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