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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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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到我们那儿之前,我们又赢得一年的生命,这可是个胜利。桑杰维亚托夫可以帮助我们同市里联系,也许他同意接待咱们。啊?你说呢?木错,那儿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可怕,荒凉。至少我三月份在那儿的时候是那样。听说有狼。可怕。可人呢,特别是像安季波夫和季韦尔辛那样的人,现在比狼更可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可你自己一直往莫斯科赶我,说服我赶快动身,不要拖延。现在容易走了。我到车站打听过。看来不管投机倒把的人了。不能把所有黄鱼都赶下火车。枪毙人枪毙累了,枪毙的人也就少了。
“我寄到莫斯科的信都没有回音,这使我很不安。得想办法上那儿去一趟,弄清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一再这样对我说。现在又怎样理解你所说的上瓦雷金诺去的话?难道没有我,你一个人能到那荒野的地方去?”
“不,没有你当然不可能去。”
“可你自己又让我上莫斯科?”
“是的,必须如此。”
“你听我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咱们一起上莫斯科。你带着卡坚卡跟我一块儿走。”
“上莫斯科?你疯啦。干什么去?不,我必须留下。我必须在附近某个地方准备好。这里决定帕沙的命运。我必须等待结果,以便需要的时候呆在他身边。”
“那咱们想想卡坚卡该怎么办吧。”
“西姆什卡,就是西玛·通采娃,时常上我这儿来。前两天我同你谈起过她。”
“是谈过。我在你这儿时常见到她。”
“你让我感到惊奇。男人的眼睛上哪儿去了。我要是你准会爱上她。多有勉力!多漂亮!个头,身材,头脑。读过很多书,心眼好,有主见。”
“我从游击队逃到这儿的那天,她姐姐,女裁缝格拉菲拉,给我理过发。”
“我知道。姐妹们都跟大姐叶夫多基娘,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住在一起。一个诚实的劳动家庭。我想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咱们俩都被抓起来,请她们收养卡坚卡。我还没决定。”
“这确实是最坏的打算。上帝保佑,还远不亚于糟到这一步。”
“听说西玛有点那个,情绪不正常。确实不能把她当成完全正常的女人。但这是因为她的思想深刻新奇。她的学识确实罕见,但不是知识分子那种,而是民间的那种。你同她的观点极端相似。把卡佳交给她教育我完全放心。”
他又到车站去了一趟,还是空手而归。什么都没走下来。他和拉拉前途未卜。天气寒冷阴沉,就像下头场雪的前夕。十字街头的上空,那儿的天空比拉长了的街道上的天空更辽阔,显出一派冬天的景色。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回到家的时候,遇见拉拉的客人西姆什卡。她们俩在谈话,不过倒像客人在给主人上课。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想打搅她们。除此之外,他还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女人们在隔壁的房间里说话。通往她们那个房间的门半开着。门框上挂着的门帘一直垂到地板,隔着门帘,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很清楚。
“我缝点东西,您可别在意,西姆什卡。我聚精会神地听你说呢。我上大学的时候听过历史课和哲学课。您的思想体系很合我的心意。此外,听您说话我心里痛快得多。老是操不完的心事,我们最近这几夜都没睡好。作为卡坚卡的母亲,一旦我们遭殃的话,我有责任使她免遭危险。应当清醒地想想如何安置她。但我在这点上并不擅长。承认这一点使我很悲伤。我悲伤是因为疲倦和缺少睡眠。您的话使我心情平静。此外马上就要下雪了。在下雪的时候听聪明的长篇议论是一种享受。在下雪的时候如果向窗户斜视一眼,真的,仿佛有谁穿过院子向门前走来?您开始吧,西姆什卡,我听着呢。”
“上次我们讲到哪儿啦?”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没听见拉拉回答了什么。他开始注意听西玛说话:
“可以使用时代、文化这类字眼。但人们对它们的含意理解得太不相同。由于它们含意的混乱,咱们避免使用这类字眼,把它们换成别的词吧。
“我想说人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上帝和工作。人类精神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分解成各别的活动。这些活动是由多少代人实现的,一个接着一个实现的。埃及是这种活动,希腊是这种活动,《圣经》中先知的神学是这种活动。从时间上来说,这种最后的活动,暂时任何别的行动都无法代替,当代全部灵感所进行的活动是基督教。
“为了让您感到完全新鲜,出乎意外,不像自己所熟悉并习以为常的那样,而是更简单明了、更直接地向您介绍它所带来的、新的、前所未有的教益,我想同您一起分析几段经文,极少的几段,并且是节略。
“大多数的颂歌都把《们日约》和《新约》中的概念并列地结合在一起。把〈们日约件的概念,如烧不成灰烬的荆棘、以色列人出埃及、火窑里的少年、鲸鱼腹中的约拿等等,同《新约》中圣母受胎和耶稣复活等概念加以对比。
“在这种经常的并列中,〈们日约》陈旧和《新约》新颖显得极其明显。
“在很多诗篇中,把马利亚的贞洁的母性同犹太人过红海相对比。比如,在诗篇《红海就像处女新娘》中说道:‘红海在以色列人通过后无法穿过,就像童贞女怀孕生下基督一样不朽。’那就是说以色列人过后海水又无法通过,童贞女生了主后仍是贞洁的,这是把两件什么性质的事并列在一起呢?两件事都是超自然的,两件事同样被认为是奇迹。各个时代,远古的原始时代和新的罗马以后时代,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的时代,怎样看待这种奇迹呢?
“在一个奇迹中,按照人民领袖、教祖摩西的命令,他的神杖一挥动,海水便分开了,放过整个民族,数不清的、由几万人组成的人流,但等最后一个以色列人过去后,海水又汇合在一起,淹没了追赶他们的埃及人。这幅古代的情景服从耶和华声音的自然力,像罗马军队行进时浩浩荡荡拥挤的人群,人民和领袖,看得到和听得见的事物,令人震惊的事物。
“在另一个奇迹中,少女是平常的人,古代世界对她毫不留意,但她悄悄地、隐秘地给婴儿以生命,在世界上产生生命,生命的奇迹,一切的生命,‘无所不在的生命’,后来都这样称呼奇迹。不仅从书呆子观点看她的非婚生育是非法的。它们还违反自然规律。少女生育并非由于必然,而是由于奇迹,凭借灵感。《圣经冲所说的这种灵感把特殊同普遍对立起来,假日同非假日对立起来,想建立一种背离任何强制的生活。
“具有何等重大意义的转变啊!从古代的观点来看是微不足道的人的私生活,何以在上苍看来竟与整个民族的迁移具有同等意义呢?因为要用上苍的眼睛并在上苍面前评价一切,而这一切都是在唯一的圣框中完成的。
“世界有所进展。罗马统治结束了,数量的权力结束了,以武器确定全体人口、全体居民生活的义务废弃了。领袖和民族已成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个性和对自由的宣传。个别人的生活成了上帝的纪事,充满宇宙的空间。像报喜节的赞美歌中所说的那样,亚当想当上帝,但他想错了,没当上,可现在上帝变成人,以便把亚当变成上帝(‘上帝成了人,上帝同亚当便相差无几了’)。”
西马继续说下去:
“关于这个话题,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不过暂时先岔开一下。在关心劳动人民、保护母亲和同财迷政权斗争上,我们的革命时代是未曾有过的、永志不忘的时代,并具有永恒的成果。至于说到对生活的理解,现在向人们灌输的幸福哲学,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严肃地解释荒谬可笑的历史残余。如果这些歌颂领袖和人民的朗诵真能让我们回到《旧约》中所提到的畜牧部族和族长时代的话,如果它们真能使生活倒退,让历史倒转几千年的话。值得庆幸的是这是做不到的。
“再谈几句耶稣和抹大拉的马利亚。这不是出自福音书中的故事,而是出自受难周的祈祷文,在大斋期的星期二或星期三。这些我不说您当然也清楚,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我不过想提醒您一下,决不想教训您。
“在斯拉夫语系里,您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情欲这个词首先表示痛苦,上帝的情欲意味着上帝自愿受苦。此外,后来这个词在俄语中用来表示恶习和色欲。‘我的灵魂变成情欲的奴隶,我成了畜生。’‘我们已被逐出天堂,让我们克制情欲以求重返天堂。’等等。也许我的道德极其败坏,但我不喜欢斋戒前这段束缚肉欲和禁绝肉欲的祈祷文。我总觉得这些粗俗的、平淡的祈祷文,缺乏其他经文所具有的诗意,出自大腹便便、满脸发光的教士手笔。问题倒不在于他们自己不遵守戒律并欺骗别人。就算他们生活得问心无愧吧。问题木在他们身上,而在这几段经文的内容里。这种悲痛赋予人体的虚弱以过分的意义,不管它是营养良好还是极度疲惫。这是很讨厌的。这儿把某种肮脏的、无关紧要的次要东西抬到它所不应有的、并不属于它的高度。对不起,我离题太远了。我现在就为自己的拉杂而酬劳您。
“使我一直很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就在复活节的前一天,在临近耶稣的死和他复活的时候提到抹大拉的马利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然而在同生命告别之际以及在生命复返的前夕提到什么是生命,却是非常适时的。现在您听着,《圣经》中提到这一点时是多么真诚坦率啊。
“不错,这是抹大拉的马利亚,或是埃及的马利亚,或是另一个马利亚,一直有争论。不论如何,她乞求主道:‘请解脱我的责任,像解开我的头发一样。’意思是说:‘宽恕我的罪孽,就像我散开头发一样。’渴望宽恕和忏悔表达得多么具体!手都可以触到。
“在同一天的另一首祭祷歌中,有一段相近的祈祷文,更加详尽,确切无疑指的是抹大拉的马利亚。
“这里她极为坦率地哀痛过去,哀痛先前每夜根深蒂固的!日习煽起的性欲。‘因为黑夜勾起我无法克制的性欲,昏暗无月光便是罪恶的话语。’她乞求耶稣接受她忏悔的眼泪,倾听她内心的叹息,以便她能用头发擦干他最洁净的脚,天堂中被惊呆和受到羞辱的夏娃便躲藏在她用头发擦脚的声音中。‘让我吻你最洁净的脚,用眼泪洗它们,用头发把它们擦干,夏娃在天堂中被惊呆和受到羞辱的时候便躲藏在头发擦脚的声音中。’突然,在头发后面迸出一句祈祷词:‘我的罪孽深重,你的命运何其坎坷,又有谁能查清?’上帝和生命之间,上帝和个人之间,上帝和女人之间,多么接近,多么平等!”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车站回来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是他每工作十天之后的一次休假日。这一天,他通常都要补足十天没睡够的觉。他靠在沙发上,有时半躺着,把身子完全伸直。尽管他听西玛说话时一阵阵犯困,但她的见解仍令他感到愉快。“当然,她这一套话都是从科利亚舅舅那儿听来的。”他想道,“可这个女人多么有才华,多么聪明啊!”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窗口。窗户对着院子,就像在隔壁的房间里一样,拉拉和西姆什卡正在那儿低声说话,他已经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了。
天气变坏了。院子里黑了下来。两只喜鹊飞进院子里,在院子上空盘旋,想找个地方栖息。风刮起它们的羽毛,把羽毛吹得蓬松起来。喜鹊在垃圾箱盖上落了一下,飞过栅栏,落在地上,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喜鹊一来就快下雪了。”医生想道。这时他听见门帘后面西玛对拉拉说:
“喜鹊一到就有消息了。您要有客人了,要不就有信。”
过了一会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久前才修好的门铃响了。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从门帝后面出来,赶快到前厅去开门。从门口说话的声音中,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听出客人是西玛的姐姐格拉菲拉·谢韦里诺夫娜。
“您接妹妹来啦?”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问道。“西姆什卡在我们这儿。”
“不是,不是来接她。当然,要是她想回家,我们就一起回去。我完全是为了别的事情。有您朋友的一封信。他得谢谢我在邮局当过差。这封信经过很多人的手才转到我手里。从莫斯科来的。走了五个月。找不到收信人。可我知道他是谁。他在我那儿理过发。”
信很长,有好几张信纸,已经揉皱,弄污,信封拆开,磨烂了。这是东尼姐来的信。医生弄不明白,信怎么会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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