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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燕歌行-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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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两旁是大片大片已收割过的田野和长着半人高的茅草的野地,除此之外便是黑鸦鸦的树林。
深秋的午后,阳光已显得苍白无力,天边涌起了大团大团的云朵,时时遮住本已苍白的太阳。
张飞鸿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从一个人声吵杂的繁华城市里走出来。他忍不往回过头去,看看那道青灰色的高大的城墙是不是已经消失了,他是不是刚刚自一个幻境之中走出。
如此荒凉的野地里,真的会有人开茶馆?
还真有。
官道边,一块四方形的发白的蓝布在一根暗黄色的竹篙上飘荡着,蓝布上隐隐能看见四个褪色的字,春来茶馆。
在这种地带开茶馆,生意能好吗?
张飞鸿一面往里走,一面不禁替老板担心。
一个三十出头,高大白净,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将他让进店门。生意果然不好。
店堂里二十来张方桌,却只有一张桌子边坐着四位客人。不过,看样子这里的酒菜还算过得去,因为那四人嘴不住手不闲,正吃喝的热闹,面上的表情也是十分地满意。
妇人围着张飞鸿团团转,热情得显然过了头,看来她是生怕这个好不容易上门来的客人再走掉。
掌柜的却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别说笑脸相迎了,连眼皮也没有动弹一下,花白的长须散乱在胸前油渍麻花的袍襟上。
张飞鸿看了他两眼,还是没能看出他身上的长袍原本该是什么颜色。他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随意叫了几样小菜,一壶白干。
窗口是朝西的,他正好能看见通往城门的官道。
妇人很快将酒菜送了上来。
她的身材虽然高大,动作却轻快而且温柔,声音略显沙哑,沙哑中还带着一丝甜味。
张飞鸿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飞鸿的目光,妇人微微笑了起来,嘴角边旋起了两个酒涡。她一扭身回到柜台后,随手推了推掌柜的。
掌柜的不动。看起来,这二人是两口子。
张飞鸿不禁有些奇怪,这妇人怎么会嫁给掌柜的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酒菜的味道都还过的去,虽算不上好吃,可也绝不难吃。在这种小店里能吃上这样的菜,应该满足了。
几杯酒下肚,曹勋还没有出现。
张飞鸿开始对店中那四位客人感兴趣起来。
他的好奇心是被这四人勾起来的。自他走进店门后,这四人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着他。
他们会是什么人呢?
张飞鸿可以肯定,他们不是过路的客人,因为四人竟然连一件哪怕极小的行李也没有。
张飞鸿的目光似是很不经意地扫过他们的腰间。有俩人的腰间微微凸起,应该是藏有九节鞭一类的软兵器。看来他们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的,也很容易起疑心,所以张飞鸿并不认为他们一直在暗中打量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毕竟,这样的一个小店里突然跑来他这样一位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的确是有些不正常。
曹勋为什么要约他在这里碰头呢?
一壶酒很快喝完了,张飞鸿轻轻敲了敲桌子,道:
“掌柜的,再来一壶。”
掌柜的不动。
妇人又推了他一把,自柜台上拿了一壶酒,满脸堆笑地送过来。
那一桌四人也嚷嚷着要添酒加菜,一时间忙得妇人团团乱转,掌柜的却仍是垂头坐着,连眼皮也不带动一下。
若是没有那时长时短的呼吸声,简直会让人怀疑坐在那里的不是个人,只是一座石像。
又是半壶酒下肚,曹勋终于露面了。
妇人听见门外脚步声,知道又有客人上门,笑嘻嘻地向外迎去。可刚到门边,她一下就板起了脸,一扭身回到柜台后坐下了。
石像却突然变成了个活人。
笑容可掬的活人。
他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迎着曹勋笑道:“老曹,今儿生意怎么样啊?”
曹勋笑道。“今儿还行,碰上个识货的贵人,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纹银啊!”
妇人冷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道:“又吹牛,就会吹牛!”
石像回头盯了她一眼,她也恶狠狠地回瞪着石像。
石像勉强笑道:“来来来,都坐下,先喝杯茶消消气,呆会儿我让阿河炒几个菜,咱哥儿俩好好喝一杯!”
妇人鼻子里直冒冷气,面上更是冷若冰霜。
石像向她直使眼色,她却理都不理。
曹勋忙笑道:“黄老哥,你歇着吧,我们自己来。”他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扬声道:“金猴儿,还不快去泡茶!”
石像涨红了脸,恨恨地哼了两声,冲那妇人道:“阿河!你越来越懒了,看见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招呼!”
妇人撇嘴道:“罢了,这是哪一门子的客人嘛,三天两头窜来白吃白喝!我看这个店也别开了,赚得再多,架不住那么多吃白食的呀!”
石像怒道:“阿河!”
妇人不理他。
曹勋只装着没听见,斟了一碗茶大口喝着。金猴儿三人也都讪讪地坐着不说话。
石像“嗷”地一声叫了起来:“真是不像话!真是……当初就不该雇你,咳,要不是看你可怜……”他恨恨地捶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接着道:“你要再这样没上没下地,乘早卷铺盖滚蛋!没你,老头子只怕还能多活几年!”
妇人一挥手,“哗啦”一声,柜台上一叠碗碟碎了一地,她怒目圆瞪,恶狠狠地道:“你个老不死的,少在老娘面前耍臭脾气,老娘白天累死累活,晚上你个老不死的还要拿那蔫头耷脑的破行货子来折腾老娘,哪一晚不是把老娘折腾得不上不下地难受?嗯?”
她对着石像直冲过来,手指一直伸到了他的脑门上:
“你敢让老娘卷铺盖走人?这话是你说的!好!老娘这就走,看你个老不死的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石像脸都气黄了,喉咙里扯风箱似地呼噜呼噜直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飞鸿端着酒杯,饶有兴味地看着气得直翻白眼的石像,忽然觉得有两道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打转转。
微一斜目,他的目光一下捕捉住了红衣女郎瞄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红衣女郎慌忙转过脸去,耳垂已有些发红。
曹勋冲青衣大汉斜了斜眼,走到妇人身边,笑道:
“阿河嫂,黄老哥人老嘴碎,你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当心气坏了身子,让黄老哥心疼。”
妇人冷笑着直拍胸脯,道:“我这个身子早就被老不死的给折腾坏了,哪里还用得着气哟!”
石像抬手向她抽去,口中乱七八糟也听不清在吼着什么。
青衣大汉一伸胳膊拦住石像,笑道:“黄老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阿河这样的人品,对你老又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地,可是你老前世修来的哩,还不快去陪个不是,不然,甭说阿河,我也要不依了。”
妇人听着这话,对青衣大汉猛抛媚眼。
石像瞪着眼,口沫四溅,只想冲过去,却被青衣大汉一条铁铸一般的胳膊挡得死死地,不仅没能向前,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青衣大汉斜眼瞟向阿河,歪着嘴笑着。
阿河横声横气地闹得更凶了。
石像喘息着,两手乱抓,哪里沾得着妇人的半片衣角。
情急之下,他忽地弯下腰,脱下一只靴子,奋力向阿河掷了过去。
阿河顾不得与青衣大汉眉目传情,惊呼一声,低头躲过。
靴子直奔那四位只顾闷头喝酒的客人飞去,堪堪就将砸中一位客人的额角。
那人头也不抬,挥手掠开靴子,皱眉道:“好臭的脚!”
张飞鸿目光一凝,已发现靴筒内散出了一阵极浅极谈的烟雾,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那人虽掠开了靴子,但那阵极淡的烟雾已直扑在他的脸上。他忽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惶恐怖之色。他的嘴怪异地歪在了一边,一股白沫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右手痉挛着向腰间摸去,忽然一阵抽搐,仰面翻倒在地。
另外三人方自警觉,也都已翻倒。
曹勋和阿河早已闪电般扑上,双手连点,击中了他们的死穴。
石像躬得像虾米似的腰一下挺直了,迷迷蒙蒙的双眼也在刹那间变得雪亮,透出一股邪气。
“嘿嘿,想在我黄石公面前装神弄鬼,也得先掂掂自己有多大分量!”
他冷笑着伸手在中毒身亡的那人脸颊上捏了几下,手中已多了一张人皮面具。
这四人竟都是易过容的。
石像仔细看了看酒客的脸,双手一拍,满意地直叹气:“唉哟,原来是‘一刀仙’!唉,你要是按规矩递帖子,也不会啃老子的靴子了!”
曹勋脸色突变,道:“哪个‘一刀仙’?’”
黄石公瞪了他一眼,道:“有几个‘一刀仙’?除了圣火教济南分舵的副舵主宋成,江湖上哪来第二个‘一刀仙’?”
曹勋的脸色更难看了:“黄老,你什么时候惹上了圣火教的?”
黄石公翻了翻眼睛,道:“怎么,你害怕了?阿河,把这几个杂碎拖到后院去,好好安置!”
刚才还凶巴巴的阿河转眼就像是换了个人,柔顺地应了一声,一手一个,拎起两具尸体向后院走。青衣大汉也拎起另二人,随后跟去。
曹勋道:“你跟圣火教到底有什么梁子?”
黄石公道:“能有什么梁子?不能说他们打上门来,我还该等着倒霉吧?”
曹勋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圈不止。
既然黄石公并没有跟圣火教结过梁子,那“一刀仙”
宋成又是冲着谁来的呢?
冲着他?
曹勋心里清楚,凭他“梅花拳”在江湖上的那点小名声,根本劳动不了堂堂圣火教济南分舵副舵主的大驾。他不禁向张飞鸿那边看去。
张飞鸿正自斟自饮,一付乐在其中的样子,似是根本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事。
曹勋心里一阵发冷,嘴里一阵发苦。
看来,圣火教竟是冲着张飞鸿来的了。
这下麻烦大了。“一刀仙”都成了打前哨的小角色,圣火教这次出动的肯定是极难对付的角色。
黄石公也看看张飞鸿,皱眉道:“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头,你又是放鸽子传信,又巴巴地赶了过来……”
曹勋定了定神,沉声道:“不得无礼,快拜见……”
张飞鸿忽地站起身,冲曹勋摆了摆手。
屋顶上隐隐响起衣袂带风之声,瓦片也“格格”轻响了几下。
麻烦已经来了。
曹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的脸己微微泛白。
黄石公的心也沉了下去。
来人既已上了屋顶了,怎么后院中阿河和青衣大汉并没有出声示警呢?
红衣女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忽地伸手捂住了嘴唇,秀美红润的脸庞刹时变得雪白,就如一张新糊的窗纸。
金猴儿已忍不住跳起身向后院冲去,口里呼道:“大师兄,阿河,你们快过来!”
张飞鸿右手凌虚一抓,金猴儿己倒撞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挣扎着又跳起身,却一下子怔住了。
“‘梅花拳’曹勋,‘消魂无影’黄石公,宋成是你们杀的吗?”
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
黄石公一梗脖子,忽道:“不错!是老子杀的,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那个声音阴森森地道:“不怎么样,只不过成某素来不喜伤及无辜而已。”
黄、曹二人不禁松了口气。
听这人的意思,青衣大汉与阿河虽已被他们擒住,却没有丢掉性命。只要人活着,就总能想办法救他们回来。
“轰”,一声大响,茶馆大门被撞开了,两条人影带起一阵阴风,飞身直扑向曹勋与黄石公。
黄石公浑身一震,哑呼着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张飞鸿左臂一抖,一股劲风阻住了他的身形。
扑进来的二人“啪”地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上,乱散的头发间,露出扭曲狰狞的面容,双目、口鼻之中,一丝丝的黑血直涌出来。
黄石公嘶声叫道:“阿河!”
红衣女郎与金猴儿也闻声叫道:“大师兄!”
阿河与青衣大汉显然也是被毒死的。黄石公双目尽赤,旋风般冲出门去,嘶声吼道:“成寿吾!你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
刚冲出门,他就硬生生停了下来。
门外,不只是成寿吾一个王八蛋。
他的身后,足足站着不下二十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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