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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布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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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拿着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地人常说,一个家庭中,长辈去世后的很短时间内如果有孩子出生的话,这个孩子的一定会很幸福,因为故去的人会把来不及带走的福分留给孩子。

母亲见到陈浩的第一眼就认定他是去世的丈夫留给自己的礼物,丈夫害怕自己走了以后妻子会孤单,所以给她送来了这个可爱的孩子,并且把福分留给了他。

她不能辜负丈夫的期望,无论如何要把孩子抚养成人。

为了丈夫,她没有答应妹妹的要求,把孩子留给她。唐山大地震,妹妹、妹夫还有她们领养的孩子一起遇难,每每想到这些,张兰在伤心之余也感到一丝庆幸。

看着母亲,陈浩不知道该说什么。

“浩子,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要是你找到他们,他们该有多高兴。”张兰虽然嘴上这样说,表情却非常不自然。多年来她一直隐瞒儿子的身世,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害怕儿子一旦知道了她不是亲娘,会就此和她生分起来。

陈浩没有留意母亲细微的心理变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封信上。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折叠着的稿纸,打开,稿纸上方印着毛泽东手书的几个遒劲的红字:为人民服务。稿纸上只写了三个娟秀的大字:郑浩然。字迹暗红,看上去似乎是用血写的。

“可能是你的父母给你取的名字,本来想叫你陈浩然,可你二姨说叫陈浩好听,当时她拼命想把你留下……“

陈浩怔怔的看着那张纸,对母亲说的话几乎充耳不闻。过了好久,他忽然问母亲:“您……把我拣回来以后,搬过家吗?”

“没有。”母亲似乎很奇怪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有人,我是说,我的亲生父母来找过我吗?”

母亲摇了摇头:“可能他们找了,没找到吧。”

陈浩惨然笑了:“娘,要是我小时候在唐山丢了,您怎么办?”

张兰拍了拍儿子的脸:“那还用说?要是我的浩子丢了,娘就是挨家挨户找也得把你找回来。”

陈浩噙着泪笑了:“还说您不是我的亲娘。您就不会在冰天雪地里把我扔到外面,也不会等我丢了差不多三十年再去找我。”

他拿着那封信来到火炉前,提起拨火棍打开炉盖,毫不犹豫的扔了进去,那封发黄的信迅速变黑打卷,在火舌的添食下很快变成了灰烬。他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快意,仿佛烧掉的不仅仅是一封信,而是他那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

张兰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等她醒悟过来已经晚了。 “浩子,你这是何苦?”

“您休息吧,娘,我也有点累了。”陈浩想扶娘躺下。此时,他只想躺下好好的睡上一觉。

张兰没有动,她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陈浩:“打开看看。”

陈浩疲惫的打开了纸包,包在里面的是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

“娘,家里不是早就没有钱了?”

姐姐也吃惊的站了起来,看起来她吃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弟弟。

“娘攒了几十年,就这点家当了,两万一千三百元,你数数。”她得意的笑了。

陈浩的双手发抖:“这么多钱,干吗住院的时候您不肯用药?干吗这么早出院?”

张兰笑了:“傻孩子,娘知道自己不成了,花多少都是浪费,留给你们姐儿俩还有大用场。”听到这里,姐姐已经哭成了一团。

她抖抖的想给女儿擦眼泪,陈浩连忙把毛巾递给了姐姐。

张兰咳嗽几声,拍了拍女儿的腿:“别哭了。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娘也就能闭上眼了。”

欲哭无泪的陈浩直到此刻才发现,对于母亲他了解得竟然那么少,以前居然从来没想过她有什么伟大之处。

“浩子将来会有出息,春妮要帮助你弟弟。”

姐姐连忙点头。

“你们不用骗我了,浩子在单位惹了麻烦吧?你那个女朋友也是编出来骗娘的吧?”

她的眼光似乎一直穿透到陈浩的内心深处,陈浩的脸红了:“是,怕您着急才对您撒谎。”

“我着什么急?这么好的儿子还怕找不到好工作,说不着好媳妇?你想去大城市打工,我一直不同意,因为觉得你把工作扔了怪可惜的。现在没有工作了,你就拿这些钱去闯闯吧,将来有了出息别忘了姐姐。春妮,你同意吗?”

姐姐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听娘的。就是娘没有这些钱,我也不能眼看着浩子不管。”

张兰犹豫一会,忽然说道:“除了你们,别让第三个人知道钱的事。”她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可是春妮和陈浩都没有主意到她的表情。

陈浩把钱交给姐姐,姐姐没有收:“娘给你,你就拿着,别乱花就是了。”

陈浩犹豫一下,把钱放进母亲的衣柜锁了起来。

那天晚上,张兰走了。她去世的的时候只有陈浩守在她的身旁。当最后的时刻来临的时候,张兰的脸上挂满了灿烂的微笑:“浩子,别忘了姐姐。”

那一年,陈浩先丢了工作,又失去了母亲,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觉得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会不会还有什么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曾经听人说,厄运到来的时候,通常不会只碰你一次就善罢甘休,而是像西方人玩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连锁反应。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切霉运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找上你,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母亲去世的时候,陈浩就担心自己是不是触了这样的霉头,可是现实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接连几天,他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一忽儿想起母亲,一忽儿又想到亲生父母: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抛弃我?郑浩然,这个名字也满好听的,现在要是见了他们,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月,陈浩决定去大城市闯荡一下。他不想把母亲的钱全拿走,这对姐姐很不公平,他打算走以前单独把姐姐叫出来,把钱交给她一部分。

那天晚上,他正收拾东西,姐夫忽然来了。

陈浩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姐夫,在他的眼里,姐夫是个标准的市侩。姐夫知道小舅子看不起自己,因而也讨厌他。好在他对姐姐非常好,因此多年来陈浩一直和他相安无事。

“浩子,我跟你谈点事儿,你姐姐不好直接和你讲,就让我来了。”

陈浩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他和姐姐不能面对面讲的,可是随即想起母亲留下的钱,他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该不会为了这事吧?

“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陈家的人,但是老太太还是吃了那么多的苦才把你养了这么大……”

“姐夫!”陈浩的脸变了颜色,他不喜欢对方讲话的语气。

“听我说完好不好?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从你来到我们家,娘对你就比你姐姐好的多,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让她老人家操心,你给带她给来了什么好处?”

陈浩的手发抖了,姐夫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母亲去世以后,他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老人家。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天真的希望奇迹能够降临,希望母亲回到自己的身边,有时候甚至会忽然跳起来跑到母亲的卧室看看,每次都坚定的相信母亲还像往常一样安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对母亲讲,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最起码的一点,他想让母亲知道收养自己不是个错误。

然而自己的感觉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在陈浩的眼里,姐夫根本就是一个外人,根本就轮不到他来教训自己。如果姐姐这样说,他自然服气,可是他的姐夫,这个市侩,算什么东西?陈浩忍住了没有发作,他想知道姐夫究竟想说些什么。

“老太太去世以前留下两万多块钱,本来是给你姐姐的,可是后来听说你被单位开除,才改了主意。——老太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怎么不想想,像你这样的,连个正式工作都守不住,到大城市里还不得要饭?甭说两万多,就是二十万也不够你祸害。”

“好像这不关你的事吧?”陈浩强忍住怒火,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不关我的事?”姐夫忽然发作起来。“不说你是外人,就算你是老太太的亲生,可也不能独吞那份遗产吧?老太太胡涂,你姐和我可不胡涂,我就是替你姐来讨个说法。我什么也不怕,你不讲理,还有法院不是?”

陈浩气得浑身发抖,他感到额头发热,胸中憋闷的要命,似乎动一动就会爆炸。

“你他妈敢说我不是陈家的人?”他握紧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恶狠狠的看着对方。

然而姐夫根本就没被他吓住:“你他妈的本来就是陈家拣来的野种,还妄想独吞陈家的财产!”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看上去也是满腔怒火。

陈浩的大脑一片混乱,太阳穴处的动脉血管擂鼓般的跳个不停,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担心一旦控制不住自己,会立刻杀了这个混蛋。两个人像野兽一样相互怒目而视,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虽然我不是娘亲生的,但是老人家在世的时候绝对不许任何人因为我的身世攻击我,为了这,她不惜和人动刀子。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连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来对我说三道四。

血液流过他的耳朵,听上去像打鼓。陈浩一边咬牙,一边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姐姐不是告诉我凡事要忍耐吗?如果连点小事都要发作起来,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不能发火,因为这个混蛋是姐姐的丈夫。

想到姐姐,陈浩的心又是一痛:难道是姐姐让他来的吗?姐姐真的以为我要独吞这笔钱吗?

他的心一阵绞痛,忽然间鼻凹处一凉,两股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鲜血一直流下去,滴在了前胸,但是他没动。陈浩知道,此时流点血是好事,能让他迅速冷静下来,免得像在东北一样再办出什么傻事。

姐夫似乎感到意外,他不再说话,也没有动。

屋里静静的,陈浩能听到的只有奔腾的血液轰然流过耳鼓。

两个人对峙了有十分钟,陈浩方才渐渐冷静下来。

一只狗在远处叫了几声,临近有个孩子哭了起来。姐夫的脸在他的眼前逐渐变形,陈浩觉得身子有些发虚,口渴得厉害,但是鼻子里的血仍旧在缓慢的流着。

慢慢的,他动了一下,拉开抽屉,拿出钥匙,丢到桌上,然后指了指放钱的衣柜。姐姐让他来的,他没有理由留下这笔钱。

姐夫似乎有些不忍,但是软弱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冷漠的拿起钥匙,打开衣柜,拿出钱,打开数了数,犹豫一下,从里面抽出了一些放进衣柜,然后把钥匙也扔到桌上,抬头看了看陈浩,开门走了。

陈浩的前胸是一片殷红的血迹,他捏住鼻子,静静的坐了有一刻钟,等他松开手的时候,鼻血已经不流了。

虽然他觉得头重脚轻,可是仍旧慢慢的站了起来,脚步踉跄的脱下外衣扔进脸盆。本来他想把衣服洗了,但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于是喝了点水,草草洗了脸,一头栽到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陈浩离开家的时候,他检查一下衣柜,姐夫留下一千三百元钱,他拿走的是整数。那些钱经过了姐夫的手,让他觉得有点恶心,想了想,他还是放进了衣兜,他不知道,艰苦的日子已经向他招手了。

陈浩来到姐姐家,把母亲的钥匙留给了她。

姐夫在院子里修理他的三轮车,村子离县城不远,所以农闲时节他经常去县城蹬三轮车赚点零花钱。

姐姐把他让进屋里,一惊一乍的问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陈浩觉得有些烦,于是跟她道了别就要走。

“衣柜里的钱你拿了吗?”姐姐偷眼看了一下姐夫,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他,姐夫低头修理他的车,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陈浩觉得好笑又心酸。弟弟虽然长大了,但是在内心深处永远都是那个趴在你背上跟你一起上学的孩子。弟弟没变,可是姐姐却变得让他认不出了。

陈浩小的时候没有人照顾,姐姐只好背他去上学。课堂上,每每在老师讲得非常投入的时候,安静的教室里会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童音:“姐,我要撒尿!”姐姐不得不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尴尬的拉着他走出教室。

有一次,姐姐突发奇想,把好好的书包剪了两个洞,让年幼的陈浩坐进书包,两条腿从洞里伸出来,自己抱着书背着弟弟一路小跑回了家。到家以后,母亲见她把好好的书包毁了,着实把她痛打一顿,而陈浩则又哭又闹的还要坐进去。

当初姐姐辍学因为家境不好,也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他。陈浩明白,今生今世无论姐姐如何对不起他,他都不会忘了这些往事,可是他真希望她仍旧是当初那个又开朗又疼爱自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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