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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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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哪?”淡见三拦住了她的手。
  齐景芳挣扎:“别讨厌。人家没心思跟你干那事。说正经的……”
  “我说小得子,你也太狠心了,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淡见三一头说着,一头挪开油灯盏,站起来,朝齐景芳走了拢去。
  “老淡,窗外边有人……”齐景芳向后退去。
  “对。外边有人。我叫来的。他们早就在挖苦我,说你那口子来,怎么就光待在别人家,不上你床上去……你淡见三是属那一号剡了的,还是咋的。我叫他们来看看,我淡见三到底是属啥的……”
  “毛驴子!”
  “对。我是属毛驴的。我得毛驴你看看……”
  “老淡……老淡……”
  “再叫响点……叫呀……”
  ‘你让我把灯吹了……畜生……“
  “这还算句人话……”淡见三喘着气,稍稍松开手,侧转身。齐景芳从他身下跳起,掩住被他扯开的衣襟,一掌把油灯打翻在地,趁窗外那几个起哄的人失望地叫喊的当儿,朝门口扑去。却又被淡见三一把拽住。
  “老淡,让我把文件给渭贞她们送去……”齐景芳只得哀求。
  “文件……我这儿有的是……仔细看吧……好好看吧……”他把她紧贴住,压倒在办公桌上,手从她捂住的上衣里死劲探了进去。他那刮得光光净净的、喷射着滚烫气息的嘴,迫不及待地在她扭动的脖颈里和脸盘上乱拱。齐景芳一阵阵痉挛,缩到办公桌后边,瘫软到地上。她不敢出声挣扎,不敢出声呻吟,不敢再出声抱怨、哀求、署骂……这时她发出的每一点声响和反应,让窗外那几个听去了,隔天就都会成为全分场的趣谈。这种趣闻,会十年八年地谈下去,传下去。带着经久不衰的兴奋。骆驼圈子的许多人都叫别人这么谈过,尔后,又来谈别人。在那样漫长的冬夜里,这是最能解闷的……
  坍了吧,平房。坍了吧,高包。坍了吧,你熟视天睹的星空……坍了吧,悠远而古老的桑那高地。你生生息息而又莽莽苍苍……我在这里给你叩头、给你下跪了……
  班车只到桑那镇。从桑那镇到骆驼圈子这六七公里,谢平只有步行。这段路,他曾经无数次地步行过。那时日,披着棉袄,卷着莫合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什么,一会)[就到了。哪当回子事?今天却恁难。当地平线上刚刚显出扎扎木台那浑圆得跟女人乳房一般的穹隆时,离分场部足还有三公里多路,谢平已然觉得腿软了。他靠在半道上的一个破羊圈土墙拐角上,歇了会子。四五月间下午的阳光把灰黄的戈壁映照得那般宽广、苍凉。蓝玻璃似的天空贴着地平线,突然又弯下去。干燥的热空气使远处低洼地里的草木看起来好似在扭动。阿尔津山体上棕红、黑褐的岩层褶皱曲线,绵亘数公里,显示四百万年前这一带造地运动发生时曾有过的一场剧痛和伟烈的震荡。现在它们凝固了。强风不时从它庞大的躯体上吹落下风化的石片和石块,引出一阵阵空旷的隆隆震响。
  谢平是回来接桂荣的。那天,齐景芳走后,他极不安宁。桂荣又让人在背后说啥了?对羊马河的了解,使他立即想到准是那种事。如果由于自己的无能和疏忽,桂荣也被一个“黄之源”糟蹋,那么自己下半辈子就再别想安生。他挂了长途电话到秦嘉家里。秦嘉开始不肯说。只是劝他别听那些货瞎叨叨。他说:他们叨些啥,你跟我说说么。你不说,我不撂听筒,我每天都给你挂。你就忍心让我花这电话钱!后来秦嘉就说了……谢平出了邮政局,在那狭窄的青石板老街上,来回倘祥。他拿不定主意。他不相信桂荣会那样。但听秦嘉说,这事有小刘掺和,那姓崔的又是小刘的老同学,他开始相信事情确在逆转。现在他只有一条路,尽快把桂荣也接到自己身边。他再不能像当年失去小得子那样,再失去个小桂荣。如果说当年的谢平,事发前还不明白自己对小得子的责任,那么今天的谢平,是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找老校长谈了,把事情整个摊在老校长面前,请老校长允许他把桂荣接来。老校长当天没给答复。第二天也没给答复。两天里,老校长撂下饭碗,就扛起抄网,穿着一条连胸的黑胶皮裤子,上河边捉鱼去了。但两天里,他没捉到过一条鱼。这两天里,也只有在饭桌上才能见到小英。她文静而并不好看的圆脸,老也低着,不出声地用筷尖挑着那用上好的粳米熬的青亮的稠粥。脸格外虚黄,好似一夜一夜都没睡踏实过。她的目光总在回避谢平,说不出的失望和哀怨使她那平日常见的温和和微笑都消失了。以前,谢平总不相信,恁腼腆的她会有三十岁,但这几天里,她却简直像个四十岁的妇人了。老宅里整日没有声响,死静得像傍黑时分河滩里的水曲柳丛。又过了两天,吃罢早饭,谢平帮小英收拾碗盏。小英说:“谢平阿哥,你去把桂荣小妹接来吧。”后来,老校长扛着沾上不少水草、碎蚌片的抄网从河边回来,也叹着气说道:“小英跟你说过了吧?那你就快动身吧……”
  现在,骆驼圈子又将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但越接近骆驼圈子,谢平却越发无法掩饰自己的一种惶惑,一种自责。从离开启龙镇那日起,他就发觉自己一路上,除了急于见到桂荣,还不时地甚至是更为强烈、更为急迫地在牵挂着另一个人。那样地渴望见到她。他不时想象再度走上老爷子家木台阶,桂荣激动又多少带些内疚(?)地扑向他的场面。他为之感奋。但这场面却一次次被另一个身影、另一个声音所扰乱。起初,他以为这是偶发的。没加在意。但随着火车过了尾坯车站,他就不能再认为这种对另一个人的渴念是偶发的了。特别是昨天,他去了福海,见到了那个姓崔的小伙子。初初地交谈和了解告诉他,这小伙子完全能像大哥哥那样爱护桂荣,为人实诚,绝不是黄之源式的人以后,他对桂荣的焦虑和渴念不知为什么明显地减弱了。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那一个,跟淡见三到底咋样了……淡见三待她好吗…··他们真的已经登记了?
  谢平走到干河滩里,就被子女校的孩子们发现了。他们吼叫着冲出教室,嚷着:“谢校长回来了——”新来的女教师才十七岁,慌得不知咋办,却去敲钟。她原来想用钟声命令学生回教室。事与愿违。钟声把孩子们的爹、孩子们的妈都惊动起了,一起涌到了干河滩里。
  “哎呀,谢平兄弟,你咋又回来了呢?”几个老伙计跑着叫着,还把他的胳膊捏得生疼。
  “走走走,上你书田大哥家去住。”贸易货线里的几个老娘们上前一把拽住谢平,往那头拉。分场部下令,不让动那五百块钱。咋个分。分不分。等决定。到手的钱,又叫封了。人心惶惶。谢平是从口里来的。大家都想听听口里关于这一类事是咋个处理的。口里的领导也封人家正经靠承包得来的钱?拽得最狠的是二贵媳妇。新老师来了后,她就不教学了,也去了贸易货栈。渭贞收留了她。
  “喂喂,你苍蝇跟在马腿后边瞎嗡嗡啥!”撅里乔在娘儿们堆里乱扭动,拨开二贵媳妇的手,趁机还在她粉嘟嘟的腕子上好捏了一把:“谢平老弟那头有桂荣在哩,你来什么劲!”
  “你妹子才跟人来劲呢!”二贵媳妇狠啐了她一口。这时于书田也跑来了,连连催着渭贞:“还愣着干啥?快回去给谢平蒸米饭!”说着,从谢平肩上接过旅行袋和挎包。谢平从挎包里掏出糖果分给女人和娃娃,掏出“前门”烟,散给老伙计们。偌大个人圈就在嗡嗡的说笑声中,慢慢向高坡上挪动。漫到坡脚跟前。淡见三带着桂荣跑来了。老爷子也听到了钟声。他想不到。也想不出什么缘故,谢平偏要在这节骨眼上又踏了回来。预感使他不安。这段日子,分场里麻烦事成堆。那个鸟货栈先不去说它,上边又来了个精神,各畜群也要往下承包。但总场把承包指标定恁高,上交恁多,一般的劳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满打满干,也很难拿回原先那点工资。总场到底是真心在搞承包吗?老爷子实在捉摸不透,不敢轻举妄动。分场里人心已然惶惶。他怕谢平不探深浅,不识好歹,瞎说一气,再给火上添油,又给上边落下什么话把。所以,就赶紧让淡见三去叫住谢平,哪怕先吩咐他几句,打一针预防针,也是好的。这时老瘸却凑到谢平耳朵根前,斜起眼瞟住桂荣,咬着牙悄悄对谢平说道:“别理那小X 货!臭婊子听说在福海又跟个小当官的干上了!”于书田反手一掌推开老瘸,熊他:“你见她跟人干了?瞎掺和个啥呀!惟恐天下不乱!”于书田话声不高。但桂荣这件事,近些天来,是全分场的热门话题,谁对此都敏感着哩。今天赶巧谢平回来,大伙预感准要闹点事出来。于书田那两句话,不胚而走,早让大伙收到耳朵里去了。但等桂荣跟在淡见三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近,人圈里便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沉默和轻蔑,但他们还是乖乖地往后捎了捎,习惯地给淡见三、桂荣让出条道。
  桂荣感知这异样的沉默和冷蔑是冲着她来的。她结巴着对谢平说:“舅爹和舅妈都在家门口等着你呢……”
  “那……你先去见见分场长。我们等你回家吃饭。”于书田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当场去驳桂荣的面子,便这么关照谢平。
  “谢平的家在哪达?不在桂荣身边咋会到你地窝子里去了?书田,你也太那个了……”淡见三说着便去于书田手里抓谢平的行李。
  于书田劈手逮住淡见三伸来的腕子,出劲一拧,压根儿就没让他沾着谢平的东西。
  淡见三没想于书田还跟他动起真格的来了,在恁多人面前,驳了他这位新任副场长的脸面,心里老大不痛快,窝起一脑门火。但此时此地,不便计较。他也明白老战友为那五百块钱憋着性子呢。那天老爷子亲自找于书田谈,叫他思量思量,一个转业战士、共产党员还是别去掺和那什么‘货栈“。于书田没听。老爷子的话他都没肯听,况且他淡见三呢!淡见三知趣地缩回手,没露半点声色,只是笑道:”那就看谢平自己啦,到了觉得哪个碗里的饭香!兴许你书田老哥家里的饭能做得比桂荣的还香!“
  “香不香,他也住我那儿了。定了。”老镢把似倔的于书田冷冷地丢了一句。
  淡见三见他今天跟自己真较上劲了,赶紧豁达地一笑:“行行,他住哪儿都行,只别叫咱们谢平老弟睡露天就行。”
  果然的,老爷子、大婶都在木台阶下等着他呢。在一边站着的竟还有齐景芳。
  ‘你好……“齐景芳勉强地笑了笑。
  “你好。”谢平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像见到了一位阔别多载而又时刻在思念的老朋友。他甚至都不想掩饰自己的这种兴奋。齐景芳一离开启龙镇,谢平就发觉,她的走,给他留下的空白竟是那样的广大,那样的绵连,那样的无法填补。他确实为此困惑过,也深深地不安过。他想用对桂荣的回忆来驱散这种空白感,把自己从难堪的困惑、不安以至内疚里解救出来。回忆过了。但那块空白却依然是那样的渺然……甚而至于,越发广漠和强烈。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齐景芳“突然”地产生了这样一种思念。他无法强迫自己中断这种思念。每每走过大同街第二旅社的高台阶门口,他都忍不住要朝里张望。他总觉得她会拖着红拖鞋走出来的。有一次,他还上了后院的小板楼,在她住过的那间客房前不知所措地待了一会儿……幸好的是,在这种种难以摆脱的困惑不安里,他没有像往常做的那样,简单地把自己谴责一通。以后就关死了思绪之门。这回不,他由着自己的思绪飘浮,终于发现,自己在“回忆”中召唤桂荣,但通向齐景芳的却是“思念”。对于桂荣,自己时时忘不了的是‘喷任“,为了完成这应尽的责任,他会忘掉自己。但对齐景芳,却认真是一种日渐炽烈的”向往“。这种向往……是邪念吗?他问自己。不。他明确地回答自己。是”突然“被诱发的欲望?不。他更断然地否定这样的猜想。十五年,他和她走着同一条路。他们之间能得到那样一种默契般的了解和理解。这恰恰是在他和桂荣之间没有的。齐景芳不是个够标准的贞洁圣全的女人。但她在生活面前从来不服软。她总想折腾点什么。她总在寻找,像一只小山羊,眼睛总盯着陡峭的岩壁,盯着岩壁上那棵小酸枣树和酸枣树背后那一蓬结满凉粉果的青藤。即便生活有时浑浊,像不可抗拒的泥石流那样涌来,她也总想找到自己应有和能有的一个位置。她找错过许多次。她头破血流过,也’身败名裂”过。但她没有泄气。她没有被那样一种苍白的“完美”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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