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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的太阳-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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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懂她的眼神,“你想和我做爱?”马民问她。
  妻子拘谨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没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而是举起一只手来摸他的脸庞,她先是有些谨慎地摸着他的左脸,摸得很轻,也很缓慢,仿佛在一心体会他脸皮的质地一样。接着,她又摸他的额头,从左边摸到右边,从右边又返回到左边地摸着,还用指头捏额骨。然后又摸他的鼻子,手指在马民的鼻头上刮着,她开始只是轻轻地刮着,随后又加了点力气地刮他鼻梁的两侧,用食指的关节在他鼻翼上揉擦。接着又抚摸他的下巴,还加了点力气捏弄下巴的皮肉,一下一下,缓缓地,然而却是深情的。一直搁在自己腿上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捏着马民的一只耳朵,并在耳轮和耳垂上来回拈着。她干这一切时,脸上开始的表情很麻木,但逐步活跃了,脸颊上有了红潮,眼睛里那种一塘浑水样的目光也泛起了白白的波浪。她的嘴唇咬着,那是在控制着自己,或者是在等待着什么。她的鼻子里喷着渐渐激烈起来的粗气,好像开水开了一样地出着热气。
  马民时而闭着眼睛,时而睁开眼睛,他心里想看她要干什么。
  他不愿意对她采取主动。她一直就喜欢摸他的脸,仿佛触摸着他的脸,她才会感到他的真实存在似的。马民有一段时候非常讨厌她抚摸他的脸,但他只是控制着这种讨厌的情绪,这是因为他一直不想伤害她。但今天,他却不讨厌她的手在他脸上抚摸,反而还有点舒服感,这种感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到过他的脑海里,就如同时间一长而被遗忘的朋友,陡然就出现在他面前让他高兴一样。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鼻子,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孔里冒着热气,她的眼睛里泛着波浪。他把她搂住了。“你还很爱我吗?”
  他说。
  妻子不说话,而是把他的脸扳过来,嘴唇对着他的嘴唇吻着。
  马民一直不愿意吻她的嘴,自从她三年前开始吃舒必利起,他心理上就排斥这张轮廓并不难看的嘴了。他总觉得她的唾液里有药物气味,而这种药物却是治精神病的。他可没有这样的病所以他总是拒绝跟她接吻。但今天,他被她炽热的爱情溶化了,就好像炼钢炉把铁矿石溶化了似的。两人的嘴唇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吮着。当他不想吮而想进一步下去时,她却不肯,仍然兴奋地吮着他的舌头,丝毫不肯放弃这种时刻。对于她来说,这种机会太少了,这三年里,她要吻他时,他总是把嘴唇移开而说:“你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这样。”她心里强烈地意识到他是嫌弃她,不愿跟她接吻。此刻,她努力把握着这个吻,似乎要把这三年来丢失的吻全补足似的。他们吻了很久,吻得很卖力,她身上的汗都吻出来了……他们做了三年来非常愉快的一次爱后,她筋疲力尽但却很畅快地看着他。她的身上全是——虽然这种一到晚上气温就严重下降的秋天里,做爱时稍为留点劲是不应该出汗的。“你身上尽是汗,”马民关心她说,“你太卖力了。”
  “我觉得好舒服的。”妻子说,对他一笑,“好久没这样舒服过了。”
  马民瞅着她,她仍然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身旁,身上什么东西也没盖。马民扯过毯子盖在她肚皮上,“会感冒,”马民说,“这样的天气,寒气最容易钻进毛细孔了。”
  “我好热的。”
  “现在不热了。盖着。”马民说,“我别的都不怕,我就是怕你病”“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住在你爸爸妈妈家时,每天做了按摩没有?”
  “有时候做,有时候又没做。”
  “从明天起,你每天上午坚持做按摩半个小时。你身体好,婚姻才会持续下去。”马民说,“再说,你身体好,你就不会厌倦生活,而会对物质对精神充满渴求,懂吗?”
  妻子说:“我懂。”
  接着,两人又说了气分开之后的各人的事情。那天晚上,妻子和他就睡在那张床上了,“我就睡在你床上?”妻子不希望他赶走她而问他。这些年里,有几次她想把整个晚上的时光消磨在他床上时,他总是断然说:“不行,天天醒来了会害怕。”
  但是今天他没有,他觉得天天大了许多,都会游泳了。“可以,”马民说,对她这张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的一笑,“让她醒来之后,找你哭一次脸也好。她也太霸占你了。这个小化生子。”
  这是继天天出生后,两人第一次没有分铺睡觉。…
  47
  早晨醒来,天天果然就寻他们吵,因为她醒来时母亲没睡在她身边。“臭爸爸臭妈妈,”天天站在床边骂他们两人说,小脸上充满了忌妒。“我不喜欢你们。”
  “你长大了横直要一个人睡的。”马民笑笑,抓着女儿的手说,“你现在读一年级了,要一个人睡觉了。你要锻炼胆子么。爸爸五岁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睡一张床了。”
  “我现在还没读一年级呢。”女儿抓住马民的上句话说。
  “你就要读一年级了。你已经报了到了。所以从今天起,你一个人睡。”
  “我要跟妈妈睡。妈妈又不是你的妈妈,是我的妈妈。”女儿说。
  妻子起床去泡康师傅方便面,马民起床洗脸漱口完毕,走过来,坐在女儿身边,要女儿吃面。女儿说:“我才不吃这臭面呢。”
  马明知道女儿还在生气,就摸摸她的脸,想起她昨天那么爱游泳,灵机一动说:“你只要吃面,下午我又带你去月亮岛游泳,爸爸说话兑现。”
  “你骗人。”
  “爸爸不骗你。爸爸说真话。”
  “打金钩。”女儿伸出了右手的小指头。
  马民也伸出右手的小指头,父女俩就勾了勾手。女儿勾着马民的手指念道:“打金钩,说话算数不骗人,骗了人就是小狗。”
  马民说:“骗了人就是小狗。”
  女儿仍然不肯伸开指头说:“骗了人还要打屁股,打十板。”
  “好的。”马民说。
  “不,打一百板。那就厉害呀,”女儿笑道,“听见吗?”
  马民到工地上观看进度,周小峰和小廖都在工地上守着,见马民开着车来了,周小峰劈面便说:“昨天下午你关了手机罗?老子以为你带着彭晓旅游去了。”
  马民笑笑,“怎么罗?”
  “我四点钟打一次,五点多钟又打一次,七点钟还打了一次,你的手机都关的。”
  “我带着老婆和女儿在月亮岛游泳。”马民说,“关了手机。”
  “你老婆回来了?”
  “还不回来?我妹子要读书了,昨天她带女儿到学校报到。”
  小廖说:“嫂子身体好了些没有?”
  “大概好些了。”马民说,“她在娘家里住了一向,精神状态显得好些。”
  十点来钟的时候,彭晓来了,穿着一件长袖衬衣,下面一条充分体现她大腿和臀部魅力的黑健美裤。她很少穿这样的裤子,马民是第一次看见她穿这种把臀部和大腿的曲线展示得这么性感的裤子,“我还以为走进来的是模特儿小姐呢,”马民说。
  周小峰的两只变了形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灼热地打量着她,“你这样性感,”周小峰做出要晕倒的样子。“马民快扶住我,我就要晕倒了。”
  彭晓笑笑,“决叫救护车,你一晕倒,我们把你送医院去。”
  “医院我不去,到你屋里我就去。”
  彭晓笑笑,目光开始打量商场的装修。商场的装修已接近扫尾了,从顶到地,可以说相当漂亮。彭晓说,“你们是干事的。让人走进来的感觉好舒服的,有古朴古香的意味。我好欣赏的。”
  马民说,“现在还没完工。完了工,打扫干净,灯光一开,效果还好得多。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毛坯。”
  “那我可以想象,”彭晓说,一笑,“我好佩服你们的,你们是干实事的。”
  “我们是赚钱的。”周小峰说,“我们的脑壳里装的不是思想,是钱。钱是这个商业社会的灵魂。顾客是上帝,那是因为他等着你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有钱就是上帝。”
  “上帝活在我们心中。”马民说。
  “钱活在我们心中。”周小峰说,“在这个信仰虚无的世界里,一切是用金钱来衡量的。马老板有资格坐小车,那是他比我有钱。
  我也想买小车,但我没有钱。”
  “钱(钳)你的毛。”马民瞥一眼周小峰,亲热地打了周小峰胸脯一拳,“我怀疑你从来就不学雷锋的。我心里一直学着雷锋,我是雷锋的弟弟。”
  周小峰噗哧一笑,“还雷锋的侄儿子咧!”周小峰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你是个资本家,资本家就是你这样来的!你这样子还是雷锋的弟弟?雷锋会拿柴刀砍你。”
  雷锋小时候拿柴刀砍过一个地主,《雷锋的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斗杂嘴斗周小峰不赢。”马民对彭晓说,又望望周小峰,“他天生一张乌鸦嘴,读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他斗杂嘴,都输给了他。”
  周小峰得意地嘿嘿嘿嘿着,承认他在斗杂嘴上战无不胜。
  吃午饭的时间就在说话中悄然降临了。若彭晓不在,马民和周小峰就会在工地上与民工一起吃,但彭晓在,马民觉得彭晓不是他妻子,不能在她面前以节约者的面孔出现。四个人走出大厦,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吃饭照样是那一套,所不同的是周小峰喝多了酒,还在桌子上就开始吐了,边七七八八地讲胡话。因为邓小姐的父母一百个反对邓小姐和他谈恋爱,虽然两人都戴着眼镜,看上去应该相配,然而邓小姐的父母嫌周小峰老相,周小峰一喝酒就把他的苦恼吐了出来,“我还只三十五岁,但她妈妈说我有四十几岁了。”周小峰醉醺醺地说,“我把身份证给她,要她给她妈妈看,可是她妈妈说我在身份证上改了年龄,世上有这样固执己见的女人。你看好笑不?”
  他们没有笑,因为荒唐得过了份的事情反而不让人笑了。
  马民把他送到家里,招呼他躺下,就匆匆出来朝自己家里赶去。他决定在女儿面前完成自己的诺言,带她去游泳。后天她就要读书了,没有时间再带她游泳了。女儿游泳的姿势很可爱,就像一只大青蛙游着一样。马民感到欣喜的是,今天面对彭晓他的心情很平静,没有那种强烈的爱的愿望。尽管有几天没见面的彭晓,今天穿那样性感的裤子,但他心里却没起波浪。昨天晚上,他还怀疑对妻子的那点感情,那些诺言,在见到彭晓后又会烟消云散,结果并不是这样。彭晓在饭桌上问他下午干什么,他口答她说——一点也不别扭:“带妻子和女儿去河里游泳。”
  彭晓笑道:“你还蛮有雅兴埃”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妒忌,因为她的笑容和那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并隐匿后,脸上便是一种假装心不在焉的沉默。马民最了解这种沉默,这种沉默里是明显含着醋意的。马民后悔的是,他不该在她面前把妻子说得一塌糊涂,这样她反倒轻看他。马民后来将心比心地想,假如她是同一个精神病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骨子里也会轻看她,当然还同情她,但最终还是以轻看她告终。这是因为你有权选择而他没权选择,道理就在这里。我应该摆平自己,把感情摆平,一碗水端平,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不能太把爱情给彭晓了,妻子身上还是要分一点的。我要尽量摆平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做两件事情,赚钱和找女人,彭晓不过是一个女人,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漂亮也就那么回事,既不是巩俐又不是刘晓庆。马民这样轻蔑一切地想着时,汽车驶到了家门口。妻子和女儿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他回家带她们去游泳。
  “老爸,”女儿学着香港电视里的年轻女孩叫父亲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爸爸陪客人有事去了。”马民说。
  “你吃饭吗?”妻子问他,笑容很好看地瞅着他。她的脸比前一向要光洁,做面膜使她脸上松驰的肉有了些弹性,其次她化了点淡妆。
  “当然吃了”马民瞥着妻子说,“你们睡午觉没有?”
  “没睡,天天不肯睡。”
  “游泳去。”女儿叫道,站了起来,“老爸游泳去。”
  马民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大,一时一时太阳又隐藏到了云层里。这是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气温也不是很热。“这样的天气游泳可能还会有点冷。”马民对妻子和女儿说。“今天不游泳算了罢?”
  “不,要游泳。走,游泳去。”女儿坚持说,“我就是要游泳。”
  妻子走到窗旁看了眼外面,“今天又不热。”妻子说。
  “还是游泳去,”马民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天的。”…
  48
  马民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是他妻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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