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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嫦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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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笙站在原地,低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却又好像不是。站了一会儿又回过身去铺床。赵秀林皱着眉头埋怨的看了高正白一眼,随即笑着朝曹七宝道,“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们不过是随便唠唠嗑儿罢了。”
“这倒也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事儿不好解决呀。”曹七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赵秀林面前,目光斜斜地望着凤笙,后者仿佛感觉到了一般,伸手拍了拍帐子,低着头走了出去。
“大嫂,你难得来一趟,多坐会儿,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高正白见状也要走,不待赵秀林张口说什么,就被曹七宝伸手拦了下来,“嗳,二弟啊,我这哪有你难得呀,就这么让你走了,二妹妹还不要怨死我?估计心里啊恨不能剥了我的皮,拆了我的骨,拿我的肉剁碎了做成包子去喂狗呢。你呀,稍安勿躁,就这么坐着。今儿个我来也是为了正经事儿,这事儿还和二弟你有关呢。”
被曹七宝这么一说,赵秀林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个个看过去,恨不能数清楚这手指上有几个是螺,几个是簸箕。
“大嫂要说些什么,尽管说,我们听着就是了。”高正白看赵秀林没有反应,有些讪讪地接了话茬。曹七宝笑着点点头,抽出手绢按了按鼻翼两侧的粉,这才闲闲开口道,“这家说起来应该是由大房来管才对,毕竟长子嫡孙,怎么排也是二弟你在我们床上那位后面。不过可惜了,你大哥天生就是个苦命人,所以这管家的重担才落到了二弟和二妹妹身上。其实我也不是挑剔,这些年来二妹妹的确不容易,可如今你这么个做法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曹七宝才说第一句话,赵秀林就明白了她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闲闲抬起头看了曹七宝一眼,“大嫂这话说得,好似我亏了你们似的。”
“可不是嘛。”曹七宝顺着这句话继续道,“我们床上那位可比不得二爷和三爷,若是他能站起来,趁着时局好的时候去做个几任的官,如今手头还富裕些,可他不能站啊。我们这一房上上下下可都是巴望着这月钱过日子呢。你这么扣着,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嘛?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咬咬牙这咸菜萝卜的日子也就过去了。可你们大哥不同啊,还有生哥儿和琴姐儿,这可都是高家的人,你这么一折腾,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嘛?哦,你们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要他们三个受苦。放到哪儿说都不合适不是?”
“呵,这倒是我不对了。”赵秀林拢了拢头发,睨着眼看着曹七宝,“当时叫着嚷着说公帐不对的人不就是大嫂你么?”
“是我又怎么了?难不成我说错了?二爷做官的时候还罢了,如今这开销更是比当时更多了,还有三爷那儿,大把大把的往外花钱,这哪一个子儿不是公帐上的?难道你要我认了吃亏才好?”曹七宝单手叉着腰,瞪着眼睛道,“你倒好,对二爷三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们这孤儿寡母没人照顾没人应的处处抠着,你安的是什么心?你非得把床上那位弄死了才痛快是不是?”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倒说得我图谋不轨了。”赵秀林不悦地拉长了脸,“你说你在钱上紧,也要有证有据不是?昨儿个还有人看到舅老爷来了呢。”
“我娘家人来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谁没有个穷亲戚?饶是皇帝都有几个穷人亲呢。”有一个开麻油店的娘家一直是曹七宝最忌讳提到的事情,如今被赵秀林这么摆上台面,心里难免不快,只见
她气鼓鼓地喘着气,恨不能把她刚才说的话吞了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嫂你莫要误会。只是大嫂,我听说舅爷来的时候是满满两个箱子,走的时候还是满满两个箱子。哦哟哟,这箱子沉得呀,那扁担都快要断了。”赵秀林说着,捂着嘴笑了,那揶揄的笑像是石头,一颗颗都打在了曹七宝的身上。她顿时觉得自己败了,就这么把最后的一座城池也让给了赵秀林。恨恨地咬着牙,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正在这个时候,燕燕白着一张脸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奶奶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奶奶我好好坐在这儿呢。”曹七宝回过头瞪着燕燕,那张蜡黄的脸里透出了些黑。
“不是不是。”燕燕一时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深呼吸了几下后才摆摆手道,“二奶奶,不好了,凤笙跳了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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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07
嫦喜站在院子里,愣愣地,不发一言。
刚才还翻腾的井水归于了平静。不平静的,反而是那些站在井边的人。
伴着杂乱的脚步声,人群散开。只见赵秀林和曹七宝一道由人扶着走了过来。赵秀林本就涂了粉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好像忘了擦胭脂似的。那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在人群里偷偷张望,企图发现些什么。想来,到底是舍不得的,跟了那么多年的丫鬟,又是从自己娘家带了来的,即便到后来成了如此的对立位置,也终究是舍不下那一份情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赵秀林伸手捂着胸口,那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似乎有些过快了,让她喘不过气来。嘴唇黏在了牙齿上,分外干涩,恨不能先喝下一大口水。凤笙的尸体依旧在那口井里,凑上前,可以看到那水面上浮着的衣料一角。深蓝色的,印着点点的鹅黄色小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如今被泡在了水里,蓝色变成了黑的,混着暗的井,那些花倒像是本就开在水面上一般,透出些诡秘来。
“我也不知道啊,听到声儿过来的时候已经跳了。”秀婶两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即指了指嫦喜,“她知道,凤姑娘来的时候就她站在院子里。”
赵秀林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嫦喜。“怎么回事儿?”
“我是跟着秀婶来收要洗的衣服的,秀婶让我在院子里等,我就坐在井边。后来看见凤笙姐来了,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嫦喜回答着,整个人只感觉说不出的寒冷,好像也随着凤笙一道跌进了井里似的。她是怎么也忘不掉凤笙那时候的神色,愤愤的,像是想要报复谁一般。如果,嫦喜只是在想一个如果。凤笙可以在井边略站一会儿,也许就不会走这么一步。毕竟如她这般聪慧的人儿,是断断不会让自己如此丧命的。
井底该有多冷啊。这样的冬天,冰凉的井水,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要抖三抖。
曹七宝眼睛尖,看着嫦喜有些眼熟,除了昨天刚罚过之外又想到了别的,于是睨着眼睛看着赵秀林,言语里透着股得意,“怪道呢,这丫头怎么瞅着这么眼熟,二妹妹啊,这不就是当时被你们家二爷看上的那个小丫头吗?”
赵秀林闻言,有些恨恨地瞪了曹七宝一眼,随即又看了看嫦喜,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这丫头比起红榴和凤笙来,只怕更讨男人喜欢。“现下是什么情况,你倒还有心情说这些。”说完,捞尸体的人也来了。赵秀林草草吩咐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曹七宝见没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机会,也没有停留多久。
嫦喜走的时候,那被泡得有些发胀的尸体就这么放在了地上。水流了出来,汇成一条河,顺着地面流了出去,就像是这些陆续散去的人。
这小院里是没有人敢住的了,丫鬟们和老妈子们匆忙收拾了些东西就奔到了外院去。即便是人挤人,也好过人挤鬼。
天慢慢暗了下来。嫦喜站在人群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凤笙那被泡的浮肿的脸。那两个眼泡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荣嫂先前养的几条金鱼。只可惜,那些金鱼后来不知道被哪家的猫叼走了,荣嫂当时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街坊四邻全都查个遍才好。
那时死了几条鱼,就这么兴师动众。可是如今死了个人,倒变得沉默起来。每个人都试图回避曾经存在过的这么一个名字。可是嫦喜不会忘。她更不会忘记的是凤笙最后一眼,看着她,嘴角微微朝上扬起,然后闭上了眼睛。
扑通一声,水花微微溅起。
这一夜,嫦喜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后来跳了井的女孩。还是荣嫂的那间小屋子,还是那冰凉的井水,只是她上前去看的时候,女孩的脸变成了凤笙的。那两个硕大的眼泡,一眨一眨。明明死了,怎么还能眨眼?嫦喜在梦里想,忽然,那人变成了一条肥的金鱼,动作灵活的跳进了河里,不见了踪迹。
嫦喜喘着气从梦里惊醒。
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从关不紧的窗户里钻进来的风一吹,让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塞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房间里,各种声音响着,不清晰,却又不能忽视。嫦喜忽然感觉是不是时间从来没有走过,这还是她来到高家的第一个晚上。过会儿她会推开门出去,会看到那口井,然后在井边坐下。天亮了,小双起来梳头,和她闲话几句,然后凤笙风风火火地找到她,让她替自己的工……
不。
嫦喜甩了甩头,只感到喉咙里干涩得紧。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躺下,盖好被子,在这沉寂的夜里再一次睡过去,等到天亮了。嫦喜对自己说,等到天亮了,就好了。
高正白在起坐间里来回踱着步,好像脚下生了藓一般,只消一停下,就会痒得人心难耐。“你怎么还在这里?”赵秀林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撩起门帘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高正白的时候脸上掠过明显的不悦。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走到了矮炕上坐下。阿大端来一杯茶,赵秀林接过了,刚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搁在一边。阿大有些怯生生地缩着脖子,等待着赵秀林的责骂,偏她今儿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只是看了阿大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我家,难道我连回来都不行了?”高正白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配着那一双躲闪的眼睛,更显得滑稽可笑。
“哼。是这样嘛?还是想要问问凤笙的事情?”赵秀林斜着眼看着高正白,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你,凤笙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脱不了干系?平日里明里暗里碎碎叨叨的人是谁?还我也脱不了干系。呵。”高正白那圆滚滚的身体抖了一抖,像是为了衬托他的虚似的,浑身的肉都耷拉了下来。
“是,你二爷最是公道,你从来没有做过欺善怕恶的事情,你也没对哪个丫头动手动脚。我说得可对?”赵秀林也不气,只是笑着说。那话里处处藏着刺。高正白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就回到卧房里躺了下来。
赵秀林看着那还在晃荡的帘子,心里竟有些怅怅的,不由得堵得慌。于是站起身来由阿大扶着,径自去了孟茹房里闲话散心了。
嫦喜捧着洗好的衣裳进了二房的院子,不免又想起不久前凤笙还在的日子。她想起那个晚上,站在墙边,凤笙走过来让她别再站了,随即又自己走了。她想着凤笙那一双塞满了棉花的装作天足的小脚,咚咚咚,走在地板上,是沉的,闷的,没有生气的。
这么想着,好像就真能听见似的。咚。咚。咚。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嫦喜只觉得这声响是敲在了自己心上。猛地一回头,高正白那圆滚滚的身体就在眼前,那张浑圆的,通红的圆脸上肥得快要流出油来。
嫦喜忙后退一步,低着头,唤了声,“二爷。”
高正白嘻嘻笑着,双手笼在了衣袖里,闲闲往一旁的高背椅上一坐,整个人把那张椅子塞得慢慢的,没有一丁点儿缝隙。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嫦喜身上一扫,瞥见了她手中所捧的东西。“来送衣裳?”他问。语气柔和,带着亲切的笑意。
“是。”嫦喜被他看得整个人都发毛,恨不能立刻撇下一切逃开这间屋子。高正白是个混蛋。嫦喜这些年来听那些老妈子和丫鬟们闲言碎语的,对高正白之前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儿略有耳闻。且不说先前做官时欺压民女,丢了官儿后更是堂而皇之地狎妓、建小公馆。难得回家一趟还不放过府里的丫鬟们。凤笙是早就半明半暗得了手的,红榴则是宁可吞生鸦片也不从,后来被赵秀林配了个人送了出去,也算躲过了一劫。
“幸好呀。”那时候湘寿对嫦喜说,“幸好你早早离开了那火坑,不然真不知今儿个会成个什么样儿了。”嫦喜看着湘寿紧拧着眉头,嘴角向下耷拉着,眼睛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嫦喜晓得,在这高家,有太多人想要往上爬。丫鬟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赤条条的身子和手里不知还剩多少的青春。高正安是个瘫子,高正卿又常年在外,也从未听说过他和哪个丫鬟有过什么私情,因而所有的目标都被放在了高正白的身上。如今凤笙死了,有多少人暗中窥视着那个还带着别人余温的位置?高正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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