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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暂借问-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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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向你提过我母亲明年会来吗?”
她猜到三分,重施故技地打岔儿:“你不是还有一个堂妹妹吗?为啥不见呢?”
他皱眉觑觑她:“她在上海念书,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是吗?”他的确跟她提过,只是她一时情急忘了。她想要是他堂妹妹在,她
可以进他堂妹妹房里瞎扯一气,避开他。
他握握手又重新开始:“我不是向你提过我母亲要来的事儿吗?”
“是呀!”她挑挑下巴,勇对现实。
应生垂眼继续道:“是这样子,我收到母亲的信,说她不到东北来了,想在北
京上海杭州这几个地方玩玩。我希望先和你结婚,然后一块儿去,算是度蜜月。”
他一口气说完,抬眼注视她。
她低着头,急捻着辫子,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常用话来:“我觉得我们还不够了
解。”
过了半晌,才听得他道:“不见得吧,我觉得近来咱们的感情增进了不少,互
相也了解了。跟你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快乐,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
“我……我觉得我还不太认识你呢!”他这时是侧对着她的,她望望他,他发
根上和鼻洼子里的油腻在日光下畏缩地闪着,忽觉不忍,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这里的时辰过了,有人大声嚷道:“喂,吃饭啰,帮手放桌子。”
当晚,应生来到堂弟顺生房中。顺生正歪在床上抓纸牌,看见应生的阴天脸,
嘻笑道:“碰钉子了?”
应生闷声不响地坐下,顺生又道:“没指望了?”
“不一定,她说再过些日子的。”
顺生道:“嘿,我以为你特地叫我回来看谁呢,这个赵小姐我见过。”
“见过?”
“她到旗胜去过,做什么去了?”顺生捂着脸想了一想,道:“忘了,和陈小
姐在门口讲两句话儿。”
“她常去找那姓林的?”应生询道。
“没有,那陈小姐常来倒是真的。”
“他未婚妻嘛!”应生道。
“那赵小组长得不怎么地嘛,单薄相。”
应生变着手把椅子蹬得一挫一挫往后仰,问道:“旗胜最近生意还过得去吧?”
“马马虎虎。”顺生撂下纸牌,掏出一支烟卷燃了,道:“我他妈的对绸缎买
卖压根儿没兴趣。”
应生笑道;“那时候你说对中药没兴趣,现在又说对绸缎没兴趣,我看是窑子
里的窑姐几你最感兴趣儿。”
顺生站起来道:“你别尽挖苦我。这年头儿,哪儿是做买卖的!只是姓林那小
子积极。”
“攒钱讨个屋里的呗。”
顺生来回巡两步,拍拍应生肩头,道;“应哥,我最近拉饥荒,可不可以挪两
个钱儿我用用?”
“啧,你有完没完?你当我是财神爷。”
“哎呀,你还计较那个,咱们可都是姓熊的不是?”
应生怒视烟幕后的顺生道:“每回挪给你都是瓢底写帐,这样给法儿,连我也
得拉饥荒。”
顺生赖着脸道:“最后一遭嘛,下回……”
“怎地?”
“不找你。”
“啐,我劝你趁早改邪归正,要不然”
“崇祯皇帝上煤山,绝路一条。”
应生苦笑道:“好吧,跟我到房里拿。”
一个大晴天,宁静在父亲病房中凭窗闲观园里纳凉的病人,左手轻摇团扇。远
远的走来一个穿浅蓝上衣宝蓝裤的年轻人,刷白的回力球鞋如蝴蝶翩翩。她心里一
震,以为是爽然,马上又否定自己,敢情是想他想昏了头了。那人走近,再定睛细
看,真的谁道不是呢。只见他眯着眼望上来,朝她挥挥手。她第一次这样居高临
下地看他,中间隔着一个天涯的阳光轻风和情怀,教人兴奋欲泪。她向他招招手,
扭头看看正在假寐的赵云涛,蹑着脚尖儿急速地出去了。
她阳光下跑到他面前,眼波笑浪溅得他一头一脸。他走过一段路,脸红红的,
笑着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票子道:“看电影去?”
她点头说好,和他并着走,向他道;“老久不来找我。”
他不接她,问道:“你爸爸还得住多久医院?”。
“他呀,他现在根本是赖着不走。”
“为啥?”
“谁知道。”她带了扇出来,给他扇扇,又给自己扇扇道:“看什么电影?”
“严俊白丹凤的。”他倒倒眉道:“知道了吧?”
她神色一黯,但仍然笑道:“青青河边草。”她给自己扇扇子,又给他扇扇,
扇得不好,打着他的鬓颊,“噗”一声,两人都笑了。
光路电影院出来,爽然请她吃冰淇淋,吃完都还不想往回 走,随处逛逛,竟
不觉到了小河沿。他们初相识时常到这儿溜达,如今重来,心里都有点难喻之感。
爽然刚才在街边儿给她买了一只蝈蝈儿,囚在一个高粱秆编的小笼里,此刻“哥哥”
鸣着,鸣得夏日益长。
她忽道:“你瞧,我们今天的衣服一样颜色。”音调非常高,好像她现在才发
现,觉得奇怪,不太可能。他诧笑着瞅瞅她的浅蓝竹布旗袍,顺便瞅瞅她,笑得白
牙都要响。
她把笼让一条嫩枝穿吊着,自己挨着树干,转着扇柄悠悠唱起来:“青青河边
草,相逢恨不早,梦里长相聚,觉来隔远道。青青 河边草,春去秋来颜色老,欢
爱需及时,花无百日好……”
他们这时是在堤岸,爽然聆听她唱,垂首如柳,眈眈望着水里他的倒影,她的
倒影,漫漫漶漶,却没有歌声的倒影,歌声上云霄去了。他扭头问他:“那么快就
学会了?”
她没告诉他电影她已先和熊应生看过一次了,只说;“哎,尔 珍和周蔷都说
我记性强,存心记,没有记不了的。”她轻笑两声又说:“不过我也只记得两段。”
一股风过,他松大的衬衫鼓得饱饱的,是一面顺风帆。她意兴洋溢,想他嗓音
洪洪磁磁的,理当能唱,便笑道:“你唱歌给我听。”
他讪笑着摇头:“我哪里能唱。”
她央道:“你一定能唱,来,唱嘛,你能的……”便摸他小豆腐。
爽然闷着头使劲摇,一味地讪笑,脸都红了。她不断撼他的胳膊,嚷着央着,
他拿她没法儿,惟有就范道:“好,好,我不会那曲子,你先唱。”
她便唱道:“青青河边草,相逢恨不早……”再看爽然,他叉腰笑吟吟地并没
意思开嗓子。她缠着他又一番威逼利诱,他拗不过她,终于唱了,颤巍巍地比着她
唱:“青青河边草,相逢恨不早,梦里长相距,觉来隔远道。”居然相当动听,但
只唱了四句便不肯了。宁静发了一会儿愣,立誓他那歌声,她每夜必携到梦里去。
回程的时候,天色暗了,蝈蝈儿不叫了。他们谈起熊应生。宁静道:“说实在
的,当初你有没有认出熊大夫来?”
爽然笑道:“没有,真的没有,后来才知道的,他正经吧卿变了不少,以前又
没戴眼镜。”
“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爽然右手使劲儿拔着左手中指,道:“懒得和他打交道。”
“场面上总得敷衍敷衍,至少给他留点余地。”
爽然翻眼掠掠她,觉得很不受用,不假思索地道:“他给你啥好处了,你这样
护着他。”一出口他马上觉察语气过重,但宁静已经拧头疾步走了。
他撵上去搭讪着又说:“我小时候和熊应生关系就不太好,和他堂哥哥广生倒
不错,在上海的时候也和他有来往。”他接着追溯许多小时候和熊应生他们玩的事
儿,都是打架的多,尤其和熊应生熊顺生,玩过多少次就打过多少次。爽然长得最
大块头,准赢,骑在应生身上揍他,往往领子一紧,让林太太拉回去挨条子疙瘩儿。
他当然也输过,输得一败涂地。有一阵子他病了,林太太每天给他熬药,应生顺生
三番四次偷进林家厨房把药换上浓茶,爽然喝了,伯母亲知道,不动声色。
待林太太发觉,他已经躺了二十多天。林太太到熊家理论,两个肇事的结结实
实挨了一顿揍。那时爽然养有一只小狼狗,特别仇视应生,见了他总吠个不止。一
回应生惹了它,它狂性大发追噬他,爽然撵了几条街才撵上了,应生已经吓得屁滚
尿流,裤子又湿又臭。当天晚上,他放一把火,把那条狗活活烧死了。自此,爽然
便和应生绝了交,连带广生顺生也疏远了。
爽然讲着,一面觉得非常无稽地笑笑,跟着摇摇头,真是什么都过去了。
这厢熊应生来到赵云涛房中,不见宁静,问赵云涛,他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的。
应生等了约一顿饭时间,十分无聊,趴在窗台上发呆。就那样,他看见爽然和宁静
双双回来,爽然直送到楼下,回力球鞋逼人而来。应生不期然一炷怒气往上顶。
又是这姓林的。怪不得宁静不肯答应嫁他,怪不得她冷落他疏远他,原来全是
为了这姓林的。想起来真恨,迟林爽然一步才认识宁静,要不然怎都不会输。宁静
也真糊涂,怎么偏偏看上这小子。这个人,自小儿就不是好东西,小时候把他遭尽
得够呛,一开始假装不认识他,再后来视他如无物,现在又把他的大好计划硬给闹
黄了。总之什么都得咬尖儿。应生再望望下面,爽然正独自离去,浓暮中只见一袭
白衫,一双白鞋,鬼魅般的消失。
次日中午,应生在赵云涛房中,宁静让她爸爸打发去买水果点心去了。爽然在
园子里位立良久都看不到宁静到窗边,晒得头晕目眩的,便上去找她。
敲了门,里边道:“进来。”爽然辨出是应生,生了退意,但宁静或在房里也
未可知,只得推门而入,扫视一下,宁静不在。但他还是不自觉地问一声:“小静
不在?”
应生笑道;“她买东西去了。你等一会儿吧1 ”
“不了,我到外面划啦去。”;
应生因道:“林先生既然来了,何不坐坐?”
爽然想昨天几乎和宁静为熊应生口角,然而宁静又叫他不,要太绝,矛盾之际
他已把门闭了。
爽然告坐道:“您老什么时候出院?”
赵云涛道:“过个四五天儿就出院了。”
“那好极了,其实您老早该出院了,住在医院到底不方便。”
爽然这话本来极普通,应生听着却感刺耳,立即反应道:“林先生大概不清楚,
赵老伯住那么久,是让医院有一个时期的观察,看看病情会不会有转变。我们是不
会平白无故胡乱要求病人长住的。”
爽然让他这样一误解,先就三分不乐意,忖量着过几分钟便走。
应生又问:“你近来工作忙吧?”
爽然反击道:“当然比谁都忙。”
应生扶扶眼镜,似打趣非打趣地道:“你什么时候把陈小姐娶过门来?女孩子
耐性可不大强。”
“有心了,我暂时还没这打算。”
应生热心地道;“依我说,还是趁早的好。现在通货膨胀,迟了恐怕要娶不起。”
爽然原想说“怕我向你挪?”但还是咽一口口水吞下了。
应生道:“你怎么不多带陈小姐来沈阳走走?我也十多年没见她了。”
爽然发觉他愈来愈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便道:“我没有人家那种赖里巴叽死
七八咧的习惯。”
应生这下子脸都红了,爽然笑一笑,向赵云涛道了再见,自顾自走了。
应生当天久久不能自释,不光是爽然的冷嘲热讽,而是他明摆着无意娶陈素云。
其实治他还不容易,只要叔叔撤股……应生想着,连自己都唬了一跳。
回到家里,熊大太用嘴呶呶客厅悄声与他道' :“两父子怄气了,你劝劝去。”
“为啥呀?”
“顺生要借钱,你叔叔不肯,就吵起来了。”
应生来到客厅,还未开腔,熊柏年已寒着脸道:“你去告诉顺生那挨刀的,要
是他的债主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叫他别认作姓熊。”
应生看叔叔在气头上,不好劝,使先上楼找顺生。顺生床上和衣朝里侧卧着,
应生松松领带,问道:“你到底要多少钱?”
“几千大洋。”顺生姿势没变,声浪逆着泅,弱了许多。
“唉,那也难怪叔叔生气。”.
“欠谁欠那么多?”
床上一大段的沉默。然后顺生道:“旗胜过两天开年会。”
“嗯。”
“这几天林爽然使劲儿问我要帐本儿看。”
“他那么信你不过?”
“那几千块大洋,是我亏空公款的。”
应生到桌子边倒了杯开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顺生接道:“林爽然那边还可
以对付着混过去,可是,年会上准穿底儿。”
应生道:“叔叔顶多骂你一顿儿……”
顺生一骨碌坐起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爸爸,我是担心那姓林的,你知道,他
是茅坑里的石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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