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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3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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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不能再怨天尤人。他行到一处树下,忽见自己还穿着官服,赶忙脱下顶戴衣冠,打做包袱模样,将之埋入地底。

十年寒窗苦读,承天门下金榜题名,无数风霜劳苦,终于换来这身华冠。那不只是富贵功名而已,里头还有着此生笃信的志业。

卢云跪在地下,将泥土一泼泼掩上了,眼看顶戴入土,慢慢隐没不见,茫然之中,只觉得身上有块地方死掉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卢云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想什么,当即怀抱婴孩,二人仓皇出奔,一路翻山越岭而走。只等去到了天水,便要投上好友创建的山寨,先把婴儿安顿了再说。

此行为免朝廷追捕,尽挑荒烟小路逃命。这条道路倒不陌生,当年与伍定远受人追杀时,走的便是这条路。只不过这回没有同伴并肩而行,反换成一个小小婴儿陪在身旁。

一大一小仓皇西去,路上甚少人家,道上饥饿时,也只能捕兽摘果为食,卢云精擅烹煮,食材料理于他自是易如反掌,他将果肉撕烂烹煮,待成黏糊模样,方才送入婴儿嘴里喂食。那孩子尚未长牙,找不到奶娘哺乳,除了此法,也别无别的法子喂养。天幸这壮小子胃口奇佳,来者不拒,看在卢云眼里,倒也欣慰。

饮食容易,但心里的重担却始终放不下来。卢云离京已有数日,却始终不曾传讯回去,柳门爆发大祸,顾嗣源、顾倩兮父女得知消息,却又找不到自己,必定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行到第四日,眼看已是八月十五,正是原先预定的成亲之日,卢云实在无法忍耐,顾不得佳叩安危,便折返城镇,无论如何都要写封家书回去,纵使拼掉性命,他也再所不惜。

天幸镇上一如平常,也没有什么捕快官差。卢云找了间客栈,细细写落书信,虽只三数日不见顾倩兮,但心中的悬忧挂念,实非外人所能想见。写着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思念,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直把墨水都荫开了。只是他怕顾倩兮担忧,信文反倒只寥寥数语,言道柳昂天卷入政争,自己先赴江南避难、来日再聚云云。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封信送达顾倩兮手中的刹那,必让她放声大哭,在这大乱世中,这封信有如一条薄弱的丝线,把彼此的思念串连起来,黄金与之相比,却又算得什么?

写罢之后,卢云却不把信交给店小二,他此时颇经世故,已知人心叵测的道理,这帮店小二市侩俗利,越是重金嘱托,越惹小人贪念,当下找了个乞丐,赏了几两碎银,要他把信送到北京兵部尚书府。说是个山东书生送来的信,只要找到一个小红姑娘,便能以信换银。

那乞丐收了碎银,已是大喜过望,又听说这封信值得百两龙银,更是惊喜有加。反正他每日里闲来无事,便是在街上行乞,这京城不过百来里路,一里一两银子,天下岂有这等妙事?便忙不迭地走了。

卢云见那乞丐纯朴,想来必能办好事情,多少放下一桩心事。只是自己此行前途茫茫,不知何时才能与顾倩兮相会,想到此节,仍是不免郁闷。

两人一路西去,又走十来日,一大一小已如野人一般。大的不曾刮脸修面,也不曾洗澡更衣,自是衣衫褴褛,如同乞儿。那婴儿更惨了,不过满月的孩子,使日日吃着果子糊,尿布换来用去的更是同一件。到得后来,眼看尿布脏得不成话,索性弃置不用,每回那孩子要拉稀,卢云便单手将他提起,离得远远的,任他拉屎撒尿,事后再替他拿枯叶擦抹一番。反正身在旷野,四下无人,倒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了。

卢云游历四海,吃喝拉睡这些琐事自然难他不倒,可时序入了九月,节气霜降,露浓风寒,天候乍暖还凉,这就无能为力了。他仓促离京,路上不曾带有冬衣,自己仗着内力护身,自不把区区风霜看在眼里,只是那小小婴儿可就惨了,纵使真是虎豹之身,却要如何熬下去?果然天候转凉,不过露宿几夜,便已满脸鼻涕,卢云每日将那婴孩挂在怀里赶路,一路听他咳嗽,心里更是担忧。

这日行经庆阳,此地乃是内地小城,向无驻军,卢云便起意入城,预备买些冬衣再走。

行入庆阳城,但见地方贫瘠,也没多少居民,瞧来望去,秋末冬至,家家户户都腌着白菜,一瓮瓮埋入地洞,一时也分不清谁是店家、谁是百姓。找了大半天,方才寻到一处破烂客栈,看土堡模样,十之八九是民房改建而成,卢云也无力挑三捡四,当下便住了进去。

一入客店,便听一声招呼,卢云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妇望着自己,看她脸上生着雀斑,约莫二十来岁,背后带了个襁褓。卢云此时生满短须,蓬头垢面,倒也不怕有人认出自己,他见那少妇手端木盘,多半是老板娘无疑,便道:“安排间上房,在下要住店。”说着行向柜台,先将婴儿解下,又把包袱、兵刀一一扔上了桌,这才稍稍喘息。

那少妇瞅着桌上的婴孩,笑道:“好可爱的孩子。怎么没瞧见娘?”此言一出,店里七八个客人全都望了过来,卢云自知他一个男人带着婴儿道上奔波,不免引人注目,当即咳了一声,道:“这孩子的妈妈回天水娘家了。我现下便是要带他找娘去。”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锭龙银,扔上了桌。

那少妇倒也不似寻常伙计势利,对银两竟是不看一眼,反倒伸手逗弄那婴孩,一旁掌柜似是那少妇的丈夫,赶忙将龙银收下,笑道:“孩子的娘啊,客官累了,还不赶紧带人家歇去。”

那少妇见卢云满身污秽,好似烂泥堆中爬将出来,登时醒觉过来,她歉然一笑,问道:“这位爷台可要洗澡?”卢云一听此言,全身忽然痒了起来,慌不迭地点头,那少妇便搬了木桶入房,让卢云与那孩子洗澡。卢云又取了银两出来,请她一会儿帮忙哺乳,只是这种事多少有些唐突,自又费了一番口舌。

忙了好一阵,卢云抱着那婴孩,终于平平安安地坐入木桶,好好地泡着热水。

风紧天寒,连着十来日餐风露宿,能享这平安一刻,那是上天赐福了。那婴儿自离娘亲以后,整日里便是给当成货物般拿来运去,此时在热水里载沈载浮,直是欢欣鼓舞,一下子挥手舞脚,一下子嘻嘻傻笑。卢云见他有趣,忍不住伸手逗弄,陪他玩了一阵。

眼前的孩子天真烂漫,不知父母横死,家破人亡,眼下便要给自己送入怒苍山,交到一群陌生人手里。他如果懂事,是否会撕心裂肺,仰天哭喊?他若有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是否会抑郁终身,再也不能自拔?

卢云抚着那孩子的脸颊,心中忽尔一悲,泪水落了下来。

在这无名的西北店里,轮回一幕幕回绕,当年的剑王与文远,如今的知州与婴孩。人生要怎么走下去,剩下的全凭“良心”两个字了。

洗过澡后,找了那少妇过来哺乳,那婴儿如同吸血僵尸一般,一看乳房,咬住便不放了。卢云也如饿死鬼模样,只在客堂里痛嚼菜肴,一口气连尽五大碗饭,兀自嫌不足。一大一小狼吞虎咽,比之难民都还不如。

爷儿俩吃饱喝足,那婴儿体魄强健,吃完便拉,拉完便睡,着实是天生的虎狼,大有乃父之风。卢云守在炕边,将行李一件件翻将出来,他身上虽带有不少银票,但这些银票打着知州大印,只要送入票号,立时便会给人知觉身分,虽不知朝廷是否有人追查自己的下落,却也惊动不得,便要把碎银捡出来,瞧瞧还有多少可使。

解开包袱,还没找到银两,便落下了一本书,卢云拿起一观,手中拿的正是那本“无字天书”,一时之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书来得莫名其妙,从茶叶罐子里里蹦了出来,那日自己随手带出,没想它居然“忠心耿耿”,一路跟着自己逃到西北来了。

回想半个月前的平安日子,卢云微起唏嘘,他抹去眼泪,将怪书收回包袱里,自从包袱里找出碎银,算算还有三十来两,当足撑到怒苍山。他忙碌多日,早已疲惫不堪,将“云梦泽”擦拭后,便要宽衣歇息,忽然眼角一撇,又见到那块玉玺。

烛光影动,那玉玺碧幽幽地大有古意。卢云熟读史书,自知这玉玺雕于唐初,至今已传二十余代君王,虽说本朝历代君王无不大造御宝,还特设尚宝监看管诸多符印,直达二十四方之多,但这些自制发明的信宝毫无尊贵可言。要说正统第一,唯有这只“正统之宝”堪足传世。否则人人自称帝王,毫无规矩章法,却要臣民百姓如何是从?

卢云抱头苦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艳婷要差人送这玉玺过来?难道她真想害死侯爷么?可她只是个小小女儿家,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对付侯爷不可?”

那日他一察觉玉玺与艳婷的关连,心里立时生出个可怕念头,就怕伍定远也涉在其中。伍定远匆匆离京,事出突然,若说他事先不知惨祸,着实让人不信,想起那日伍定远在达摩院里说的“中兴大臣”,卢云更是全身发抖,一颗心悬了起来,只想抓住伍定远的肩头,大声责问。

卢云想着想,莫名间火气冒起,只想下手毁去传世御宝。武英也好,景泰也好,此时在他眼中都是妖魔也似的暴君。他心里有个念头,只想让这玉玺从此烟没,让这些人再也找不着。他拿起炕边的一块砖头,正要挥手砸落,忽然心念一动,想道:“这东西如此要紧,既能害人,说不定也能救人。我可别冒失。”

想到顾嗣源一家若要有事,说不定能以玉玺向皇帝换命,当下便忍手不砸。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恨恨地一脚踢出,那玉玺登时飞了起来,撞在墙上。

想了一阵,夜色已深。反正玉玺落人谁的手里,皇帝给谁抢去做了,统通不关他的事,只等把这孩子送上怒苍,自己找个时间返回北京,察看心上人的景况,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有官也好,无官也罢,根本不必在乎。便算给皇帝罢黜,无官反而一身轻,届时带着心上人一同退隐。那也不是坏事。卢云这几年来学得豁达许多,对逆境尤其能够忍受,当下沉静了心情,不再胡思乱想,便要上床去睡,明早再行赶路。

正待宽衣,邻房传来开门声响,似有什么客人过来了。这客店本就常有人进出,只是卢云此时已成惊弓之鸟,稍见情状有异,登起戒备之心,想道:“大半夜的,庆阳又不是什么大地方,怎会有人投店?我可留神了。”如当下和衣躺倒,手中抱着“云梦泽”,倾听隔邻动静。

隔房脚步声凌乱,好似在安顿行李,听来也不只一人,想来八成是路过的商旅,卢云不见异样,慢慢眼皮渐重,便要睡了,正在此时,忽听隔墙传来一个声音,道:“天成,宗主什么时候到?”卢云一听这话,睡意全失,当即睁开了眼:“宗主?隔壁的是什么人?”

那“天成”笑道:“三哥放一万个心。宗主人在平凉,一日路程而已,随时都会赶到。”

先前说话那人嗯了一声,道:“等宗主到来,咱们十二天将会合,那是谁也不怕了。”

这天成说话声音颇为年轻,语气却自信之至,卢云听在耳里,登把他认了出来,这人高家行十,正是天将府的高天成。“抚远四大家,淮西高天将”,听他们说来,那头牌好手高天威更似在平凉一带,随时都能赶来庆阳。卢云心里着慌,寻思道:“这些武林高手好端端地,为何要赶来西北荒芜小镇?难道朝廷要再次与怒苍开战么?可少林大战才刚打完,用兵怎能如此急促?”

天水、平凉、驿马关,三镇相拱,是为西北剿匪第一线,倘若前线开战,道路必然封锁,到时自己不免受困,卢云满心惊怕,当即侧耳去听,有意把消息查个明白。

正惶惑间,原先说话那人咳了一声,又道:“咱们天将府几十年蛰伏不出,难得皇上亲下圣旨,咱们这回定要大大逞功,把东西抢先夺走,绝不让江蛮子压在咱们头上。”

那“天成”笑道:“三哥放心,昆仑灭了,少林垮了,峨眉点苍根本不是东西,谁能压过咱们抚远四家?”那三哥哈哈一笑,道:“可不是么?便是江蛮子自己还不是日落西山,瞧他这些时日大权旁落,皇上跟前根本说不上话。我看这老贼已是昨日黄花,马上要随柳昂天、刘敬的脚步,一块儿归西见祖宗啦!哈哈!

哈哈!”

卢云又惊又疑,听他们说话意思,好似要抢夺什么,他朝桌上的玉玺撇去,心头忽有不祥之感。隔房两人正自口沫横飞,大肆渲染,突见窗外飘过一个人影,停在树上,身法颇见飘逸。卢云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人过来了,忙把剑抄在手里,蹲到了窗下。

方才埋伏好,便听一个女子道:“高天业、高天成,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居然敢背后说长道短,安咱们江大人的不是?你们真要带种,怎不到江大师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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