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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曜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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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明明也不是任何一种花的香,仅似是一点清水漂涤之后,残余下的脂粉气,混合着些些皂的味道。我难理解通常小说中的污糟男子,却个个精于刻画复杂气味,何以我没有?然则我一朝知道那香了,以后无论阔别,如若再来我依旧将认得。而是不是从此后,但凡春天,便都成了这样的一种香氛,永存于记忆的鼻腔之中,不断复制和温习,只因为这年闻得实在太多了呢?
嗳。我唤她。
嗯?她回神来,扭身朝我。
你用的,这是什么香?我问。
她复又眯起长眼睛,皱皱鼻子,算是笑笑,同时手指衣柜处。
我们之间已经这样地节约言词了。
我探头过去看,见一只米白藤编深口篮子,里面盛满黑色细磨砂空瓶,去了盖,大大小小,相同式样,相同字样,写着:CK be。原来是这支香水,这样蔚为壮观地陈着,又是这样一种用法,想必是用了不知多少,用毕了,瓶子亦不舍得丢,如此拿来充了熏香。这个女人,我慨,这样铺排她自己,简直对自己怜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立定心意要教人叹为观止,她真的做到了。
她是从这样的香中走出来的,于是这香与她也浑然了,她随身带着她自己的世界,为着跟外界起一种隔绝。然而这香味是不张扬喧哗的,如锦衣夜行之人,却也有一种低调的夺目。但为什么从前我竟是浑然不觉的?难道是我的鼻子也冬眠了?还是说,我的心思,以前忙不迭开门迎来送往,现在突然淘净了,只请进了这一个女人,再无暇他顾?
但二月十四那天,我依然有许多巧克力收。我对那花纸下面的缤纷糖果,兴味索索——无疑我是这么地受宠,女人们欢迎我。但到底是我玩着那些女人,还是被那些女人玩了?这是个不十分愉快的发现。
不,我也不郁闷,我只是有一些无聊,拖着一个叫做尚子的女孩,四处晃荡。她们的名字一概的如此乏味:不是尚子,肯定是洋子、容子,不然就理惠、久美。连个叫诗织的也没。
至夜色垂下,掌灯十分,店铺的灯光都很晶莹。我们挨家溜达过去,最后,在一家Lawson的便利店外,隔着自动玻璃门,我看到伊雪艳——穿一件制服围裙,长发盘上头顶,立在收银机的后面。一张素面,衬着额角溅起的碎发,仰起看着她身边一个颇有些年纪的男人,神色几近温柔。那人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人便都开怀笑了。他们是彼此欢悦的,伊雪艳的笑容更娇爱俏丽,是我所不曾相识。
玻璃门开开合合,有人进去了,有人出来了。我立在槛外,踏不进去,也离不开。我为那番属于人家的温柔,无端地有片刻心折。
原来这便是她夜间另一所去处。
她白天慵懒地吸收人间气象、天地精华,只为用来在夜间凝神屏气,全部绽开吐露给这个男人。
我扭头打发尚子走,叫她自己回家去。
她虽不情愿,但是识相,同时还知道在我这里并不是要讨什么自尊。谁说日本女人没有一点好处?
我一人,摸出烟来,坐在路边台阶,一支续一支。
伊雪艳出来的时候,已是夜11时多。我发现我一直在等她。
她看到我,露出一个惊讶的笑,给老朋友的那种,顽皮、友好。
但是温柔呢?
她擂我一拳,很豪气地道:真好,我正饿了,这下有人陪我一起去吃拉面。
我做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好,你不是要吃我。
我们串街过巷去寻一间面屋,看得出她又是行家,东家不进西家不迈的,非找那间合理想的不可。
终于在一条巷尾被她搜见,进去的时候,她跟店主人亦是熟识的,招呼打得惊天动地。
等到择好座位看餐牌,她也不啰唆、不虚让,不讲什么要我拿主意的话,一边自己做主张罗了来,一边解释给我听:来这里一定不要只记得猪骨拉面,他们家的味噌是祖传密制,叉烧也肥瘦相间,薄嫩透着几丝粉红,那是夹着些生来吃的,没有点功力煎不出来的。
啤酒当然要挑麒麟来喝,朝日到底太寡淡了些。
第二部分:永远的伊雪艳女人日益神秘
这配餐的辣泡菜,是从韩国直接订来,不然你说怎么值得我花一碗600常常来光顾?
云云……
我唯唯诺诺。
你一定以为我是精通吃喝玩乐的,对吗?她好笑地看着我,举举手里的啤酒杯,扬脸当是水一样,一喝一大口,然后眯起眼睛享受滋味,唇边犹沾着些酒花儿:其实不,我不吃正经日本菜,只爱他们的面。他们的食物都是那样的冷和味薄,只有拉面那样浓白的汤汁,那样道道工序精心调和配,那样趁着腾腾热气大口大口地吞,让我觉得舌头舒泰受用,暖心又暖肺,至少,这辣椒跟红姜,只要吃得下,是可以随你放个痛快。
我看着她把半瓶辣椒撒进面里,用一种随心所欲的顽童姿态。
我放了筷子,点了烟,吐一口说:今晚你似乎食欲不错。
自然,她承认道:我食量更惊人,你有所不知而已。还好我自己养得自己,理想又最简单不过,我甚至都不想老公太能干,比我能干一点就行。毕竟我自己将来也是要迈出二门挣钱的,而且我一定挣得来,且挣得高尚漂亮,并不曾妄想过要他来给买花戴。
你这话说得逞强了。我不以为然道:虽然我知道你是拿奖学金过活的。但到底你是女人,多个人帮你不是只有好?老公是自己人,何必你呀我的,分那么清楚。老婆也是自己的,将来不止买花给她戴,而且是一定要养活的。
罢罢,被你猜穿。我不过白白虚张一回声势。原还以为我内心有如黑社会,无人胆敢走近一看究竟。你区区文弱书生一名,却这样冒失地来了,自然早晚要落了蛊在你的碗里,此时先分小女子一杯羹在此吧。说着她手势到伶俐,飞快从我的碗中掳了片叉烧走了。
我被她的邪门歪道小把戏惹笑:算了,你不是食量好,我想你只是觉得快乐罢了,在今晚。
善哉,善哉,我发现你用了非常严重的字眼。她说:快乐?谁知道呢?只是这样的年纪,再谈这两个字,未免虚妄了些。我所追求的,不过只是不要太愁眉苦恼而已。当我17岁,我为得而喜,为失去而丧气。但是今天,你是明白的,也许就是这样,终日不绝的咬噬性小烦恼,应接不暇,防不胜防的,像周围的水和空气,见个缝隙就渗进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说:有时真的是要叫人觉得灰心。不知自己到底要斗些争些什么?这种营役苟且,谁知到时是否一场徒劳?
灰心?呵呵,你太乐观了,尚且还有心可以灰呐。她自嘲地笑笑:你见过夏天的苍蝇?打不完的。我从来都未曾怀疑本来已经够坏的事情会去到更坏、十分坏、再坏和不能再坏。逃跑我是不懂得的,若果真无途径改善,也只有拳头握紧,牙齿咬碎,死忍,忍死,如此罢了。
话题无缘变得沉重了。
我不喜欢沉重,我还没看够,伊雪艳如晴天晚霞一样柔和的脸色。
她举举杯子,拿杯底照照我,她独自喝光了一升啤酒,双颊飞上粉红:你看,至少今朝有酒,至少,我知道此时我面前的人,对我是抱持着善意,还不够么,已经很有理由心情愉快了。
我没见过如伊雪艳那般,忽而由爽朗转至静柔,忽而自佻亻达转至淡定,有时是随和,有时是满不在乎的女人。这肯定是个危机,不是危机是什么,我竟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女人。自见了伊雪艳,女人反到日益神秘,难以破译了。
还有星期五,原来也不是那么多。
我发现她的行藏,于是晚间多了新的事情可做。常常看看表够了钟数,便做散步,徒步20分钟走过去那家店。等她下班。然后二人同去吃碗面。及至将每一种口味尝遍,我依然时时为她所取笑。无疑我对吃是笨拙的,酒也喝不豪爽,但那些把式,若一一演练纯熟了,我岂不是要从伊雪艳处出师。我不要出师,我不过要些陪伴。
我想我堪称良好拍档。
三月时节。樱花开遍了。连我也觉得一点欣欣向荣的意思。用中文想,就是叫做烂漫了吧。
伊雪艳又开始频繁外出。我又开始少见她的面。
她一动一静,像是有她自己的季节,倒让我从日子里,体会到些奇异节奏。
伊雪艳早早出门了,伊雪艳开门关门,伊雪艳衣衫窸窣,锁匙丁当,或是乐声骤而涌出复又随着门响瞬间断绝。
我知道不过只隔着一条走廊,她便这样近地存在着,因而有一点模糊的安心。
有时伊雪艳晚归,路由我的门,总会突袭地推开,同时探进头笑喊:临检。这可能是群居生活的真谛,她当我是兄弟了,连避忌也没有。
也有的时候,一推不开,便接着阵乱七八糟野蛮敲门声,我赶不及去开,一本《新潮周刊》,或是一盒半额便当,就静静挂上我的门柄,等我验收。甚至有时是半颗卷心菜,或者麦当劳免费玩具一只。
我一筹莫展。
只有竭尽全力,一路发展这段君子之交。简直欲罢不能。
可笑。我甚至不知她电话若干,门牌几许。因为一直没有必要。
一日狂风。几乎要漫过人眼眉去那般,一天浓稠黑云,整日压上窗边。
我想往伊雪艳房间稍坐,敲门无人。她依例出去了,在这样糟糕的天气。
我无端有点情焦意躁。直把颗心捏着、哄着。熬过下午,听到对面零星声响,有男女轻语。细听语调不快,却似是争执。最后一把倔强女声说:请回去吧。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一直一直讲,那样低回的,只这一句,不急促,但极坚定。
我知是她回来了。竟有些终于的感慨。开门站出去。却不由一声低呼。——我无法形容我的惊讶。她的发,统统不知其踪。当然,有些女人光头亦不难看,当然。我只是惊讶。她这样出人意表,一向遭些非议,这下岂不更是众说纷纭了。
伊雪艳憔悴疲惫,小脸苍白寒凉,但双目青醒白醒,静定肃穆,如尼。一旁立着名男人,满面焦急灼痛,还有一种无可奈何,鬓旁已花白,见出些年纪,但身姿依旧矜持。是上次那一个。我还记得。
那男人看我一眼,吞吐片刻,欲言又止,终归怔怔转身离去。
伊雪艳僵直双肩即刻懈下来,仿佛一口真气失了去,默默转身抽卡片,默默开了门,我随她身后默默跟进。
也许我的劝说在这时分终显得苍白徒劳,但无法不开口。
我说:雪艳,何必执拗,根本你一早有准备,知是这样结局。我也不说那些利与害的关系,你若不求得太多,什么尽也够了,看得出他喜欢你,但面对你的倔强,他有力怕也用不上吧。
第二部分:永远的伊雪艳感怀身世
存宇,她苦笑了。想不到幼稚是你。学院上下不敢说,但中国人圈里,谁个不知伊雪艳靠了日本老头子。已经年余,当成逸事来传。只怕你是本世纪最后一个不知情人。人家嘴里我早就风骚又卖国了,看你一直神色坦然,还当你是格外包涵,我倒要不好意思,你竟这样纯情。
我抱头。简直可以写成书。风云杨存宇际会传奇伊雪艳。
真的,你莫讲笑了存宇。她继续嘲我:况且你说喜欢?或许吧,在当初。起码不是不喜欢。有一种阶段叫做当初,当初,一切事情都是好的。那时我尚令他觉得一种新鲜的想像跟刺激,他为我眼瞳中反射出他自己的影子陶醉不已,他那宝刀尚未钝去芒刃,竟然能够弹压一个足以做他女儿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毕竟还不丑。他那按部就班、乏善足陈的人生,偶尔一两个走音无伤大雅,没有变奏才是真正失色。在他余下的日子里,除了偷情之外,还有更具意义的事情可做吗?如果还不大麻烦,如果还不至于吃亏蚀本,何乐不为?让一个女子神魂颠倒这样的事情,再多,也不会太多吧。
我还以为你爱他。我说。
你以为在他那样的年纪,需要的还会是爱吗?不过一些情趣罢了。他现在唯一不缺的,恐怕是责任。他一辈子负够了责任,现在,他愿意关心我而已,只要这关心不是无条件的,不是无限期的。一旦有天,这关心变得太累太花精神,他还要继续关心我吗?
我摇摇头。我叹伊雪艳。
道理是明显的,只是何必这么精确露骨讲出来。
事事看穿,有时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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