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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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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六郎顺手斟了碗酒自饮,但笑不答。
韦长歌若有所思,忽而一叹:“妄言,你怎么还不明白?事情从你收到梅园雅集的那一天请帖就已经开始了。”
苏妄言不由愣住。
《相思门》 秋胡行秋胡行(3)
韦长歌长身而立,淡淡一笑:“如玉公子,当真不负‘天下第一聪明人’之名。”
滕六郎微笑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倒让韦堡主见笑了。”
苏妄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呼道:“君如玉——你是君如玉!”
滕六郎略一欠身,轻描淡写地道:“是王家先生,也是君如玉——苏大公子,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他口中虽说“恕罪”,面上却是神情自若,半点没有需要谁来“恕罪”的样子。
王随风几人都大是吃惊。只觉这眼前的男子虽然明明还是那个脸色青黄、其貌不扬的客栈老板,却不知为何,又像是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光彩摄人,顾盼自雄,从他身上,哪里还找得到方才那个中年病汉的半点影子?
苏妄言怔忪许久,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抬起头,目光灼灼,望定君如玉:“梅园主人、王家先生、滕六郎滕老板,哪一个才是如玉公子的真面目?”
君如玉只笑,不应。
一旁,他们三人这一番对答,花弄影与凌霄却都像是没听到,一个神情复杂,一个恨意深切,彼此都不开口,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苏妄言还要再问君如玉,却听凌霄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只得暂时收了满腹疑问,听她要说些什么。
凌霄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微笑,缓缓道:“花姐姐,难得我们今天能再聚在这来归客栈,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花弄影没有说话。
凌霄又笑了笑,问:“花姐姐,你还记不计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花弄影好一会儿才应道:“怎么不记得……那天晚上,你骑着马来找他,你站在门口,一身男装,背着长弓,大小姐那日的模样,真是好生标致……”
凌霄禁不住微微笑起来,道:“可不是吗?我连夜从家里跑出来,披星戴月地赶路,就是为了来找他。不过那天晚上,也实在叫我难过极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伤心难过了。却不知道那以后叫我伤心难过的事情,竟还有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刻骨铭心……”
停了片刻,喃喃道:“可明明叫人这么伤心,为什么我却偏偏舍不得忘?非得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记挂着,倒像是只有在那伤心痛楚的当口,才知道自己是活的……是不是我前辈子欠了他,这辈子就该受这样的煎熬?”
门外,冷风贴地卷过。
你可曾为谁伤心过?那叫你伤心的是什么人?是谁叫你伤心难过,却又叫你离不开,舍不得,放不下?
这一刻,两个女子,都不约而同地,静静看向了男人的头颅。
灯火下,男子面目宛然,那早已看得熟了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笑意。
——你为谁伤心过?
这个雪夜,又是谁让你怀念?
细碎往事,纷乱地涌上心来,在那当中,似乎分明的有种萧瑟感觉,叫指尖渐渐泛冷,叫青丝根根斑白,就像是外间那霏霏的雪花此刻全都打在了人身上,融化的时候也就消磨了胸口那一口缠绵热气……
凌霄闭了闭眼,伸手将旁边一副棺盖上的浮尘拂去了,有些疲倦地坐到了棺盖上。
“花姐姐,你恨我,我知道!我不瞒你,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一刻不在恨你!只是有时想想,人活一世,能有多少个二十年?你我这样相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意思?唉,这么一想,倒叫人灰心起来……”
花弄影漠然回答:“这两年,这鬼地方总算平静了些,我也以为你是死了心了,没想到今晚你倒亲自回来了。凌大小姐,你要真的放得下,又何必回来?”
“……你说得对,要是真放得下,又何必回来……可是你叫我怎么放下……又怎么才能放得下?”
凌霄看着花弄影,满是凄凉地笑了。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十六岁的她倚着栏杆看见他,隔着冷寂月光,面目都是模糊,似被什么人有意遮拦了,狰狞或齐楚,温婉或睚眦,种种样貌、种种神情尽皆无从揣测,一起落在混沌里。
又觉得那人目光于弹指顷越过万千沟壑就在眼前。
满座皆寂,满院都冷清,却因那一道身影,平添了光彩……——
心越跳越快,仿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隐约有种预感,似乎是,只要这时候赶上去,这一生一世,便都水落石出。然那一步偏偏重如千钧,又譬若被梦魇住了怎么都动不了。
只觉那一刻至近至远。
只觉那光阴至长至短。
然而,红颜一春树,流光一投梭。任你如花美眷,原来都浸在似水流年里——才在目光流眄,顾盼之间,廿载年光却已悄然流逝去了……
苏妄言心中满满的都是疑问,见她们二人又是好半天都不说话,轻咳了一声。
凌霄收回目光,微一低首,笑了笑,怅然道:“花姐姐,这些年我总在做同一个梦——梦里面,他就站在这来归客栈里看着我。我隐隐约约的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心里火烧一样的着急!想要到他身边去,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他看着我,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总是还没开口,就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头!每一次,我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的头落在地上,滚过来,还一直睁着眼看我,他发不出声音,那嘴唇却还是动啊……动啊……每一次,我都想,啊,他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头,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你记不记得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什么话?”
凌霄也不待花弄影开口,自己轻声答道:“他说‘凌霄你记着,这件事,是我自己要为自己做的,实在是我只剩下了这一条路,非这么做不可,跟谁都没关系,你莫怪在旁人头上,将来也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他这几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可是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却越想越糊涂?花姐姐,你可知道,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西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要你放过那晚逼他的人,不要为他报仇。”
《相思门》 秋胡行秋胡行(4)
凌霄不以为然:“姐姐当真这么想?他的意思,或者真是叫我放过那些人,但这‘报仇’二字,却有些蹊跷。”
“怎么蹊跷?”
“他当日是自尽而死,既然是自尽,何来报仇一说?他既然知道那些人都是我爹的部下,以他的才智,难道会不知道他们是受了我的指使?更何况当时的情景,你我都是亲眼所见,那日客栈里里外外许多人里面,哪一个有能耐逼得他非死不可?”
花弄影深目如幽潭,不起涟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返魂香的消息走漏,他就算能胜过王大先生和马总镖头,我们夫妻也终是不能再有一日安稳了。或许西城是想到这一层,所以心灰意冷。”
王随风被她这话勾起心事,又是悔恨,又是惭愧。一时间心绪翻腾,猛地站起身来,颤声道:“都怪我一时贪念,鬼迷心窍,害了骆大侠性命!骆大侠看不上我这条贱命,我却没脸活在世上!骆夫人,我这就把命陪给骆大侠!到了地府,再亲自向他请罪!”
长叹一声,凝气在掌,便望头顶重重拍下。
事出突然,马有泰,赵老实都一起惊呼出声。马有泰心中有愧,更是面无人色,只道王随风这一死,自己也是难以苟活了。
便听苏妄言叫了声“且慢”,他声音刚一响起,韦长歌已蓦地出手,电光火石间,将王随风手掌格住了。
王随风面上一阵抽搐,嘴唇开合,才要说话,苏妄言已笑着道:“王大先生何必如此?”
韦长歌微微一笑,坐回原处。
花弄影突地冷冷一笑:“不错,王随风,你何须如此?”
马有泰、王随风都是一怔。
花弄影视线转向凌霄,淡淡道:“莫要忘了,将军府的人可是这位凌大小姐领来的——西城他可是一向把大小姐当做亲妹妹看的。”
唇角微扬,打住了。
她虽然不再说下去,话里的意思却是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王随风面色灰败,茫然若失,放下手,只呆呆看着凌霄。
凌霄默然半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花姐姐,其实你心里清楚,我只会对他好,从没想过要害他。他的的确确是被人害死的,但害死他的,不是我,不是马总镖头和王大先生,也不是辽东将军府。”
苏妄言侧头想了想,忽而笑了笑,道:“骆大侠那几句话虽然说得古怪,但有一点是错不了的。”
韦长歌知道他心思,接口道:“总是先有仇人,才会提到报仇这两个字。可骆大侠的仇人究竟是什么人?”
凌霄道:“不错!他不要我报仇,但他的仇人是谁?他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二十年来,他的死,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团。这二十年来,我虽四处漂泊,却不曾有一日忘记过这些问题,只是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到答案。”
停了停,慢慢将众人一个一个看了过来,轻声问道:“王大先生、马总镖头、赵老板,当年的事你们都是亲眼见了的;韦堡主、苏大公子,事情的经过,你们方才也都听说了——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
几人都是摇头。
凌霄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也都有许多问题,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便也把我知道的部分原原本本说出来,也请各位帮我解解我心里这个谜团!”
又向花弄影道:“花姐姐,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烦你给我指出来。”
花弄影没有回答,只望着灯火出神,好一会儿才若有若无地一笑。
凌霄又笑了笑,却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还记得将军府里片刻欢愉,清晰如昨日。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生命里只剩下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苦?
是十四岁母亲的病逝?
是十六岁将军府里的匆匆一瞥?
是那一晚盗香出走,隔着重重兵马以死相胁,与父亲诀别?
还是从那一刻,知道他的心里,原来没有凌大小姐……
低头凝想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出生在辽东镇军将军府。”
我出生在辽东镇军将军府,是镇军大将军凌显的女儿。
那会儿,爹说我像他,最疼的就是我。所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任谁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句“凌大小姐”。
人都说,凌大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最是世上少有的恩爱夫妻。有整整十四年,我也是这样相信的。直到那年冬天,娘得了重病。
世人都知道,镇军将军府里有返魂香,能起死回生,却死返魂。我看娘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便去求爹拿返魂香出来救娘,没想到,他却一口就回绝了我,说什么“返魂香世间罕有,岂能用在寻常妇人身上?”
我在书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救不了娘的性命。
就在那一刻,心里就像是有一处什么地方,轰然地塌陷了,连同过去十四年的美好记忆,连同心底某种信念、某种向往,都一齐灰飞烟灭,再不能挽回……
《相思门》 秋胡行秋胡行(5)
我从此只当自己哑了,再也不肯说话。大将军或许是觉得亏欠了我,那以后不管我想做什么,都事事都由着我。
那天是九月初三,凌大将军的五十大寿,将军府里摆下了酒席,大宴宾客。后花园里,有一座三层的飞觞楼,那一晚,寿宴就设在这座飞觞楼上。
那天晚上,飞觞楼上高朋满座,冠盖云集。我坐在席上,忍不住又想起我那苦命的娘,心中凄苦,眼前的种种热闹,也就像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酒到半酣时,所有人的兴致也都到了最高点,那些阿谀逢迎的话更是像流水一样从客人们嘴里说出来。喧哗中,不知是谁大声恭维说:“凌大将军是当世武穆,朝堂柱石,天下人谁不敬仰?人生到了这个境界,真算得上是十全十美!所以说做人就须得像大将军这样,才不枉在人世走了一遭!”
众人都是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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