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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下回分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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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永魁迅速召集了一个家庭会议,商量的出路就是疏散: 年迈的奶奶携带着两个年龄稍大的孙女先逃往沈阳,投奔三儿子单永槐。事后再看,幸亏及时走了这步棋。自打奶奶他们出城以后,长春就被国民党军队死死地封住了,城外的给养进不来,城内的难民也出不去。
单田芳总在评书里做这种议论:“黄金白银、珍珠翡翠、钻石猫眼……再值钱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有粮食才是最大的宝贝!你有多少钱,有多大本事,不吃饭也玩儿不转!”说实话,他在少年时代就被饿怕了。
没有给养,长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大街小巷,“死倒儿”越来越多。单田芳就读的小学也瘫痪了,老师个个儿走路打晃,两眼无神,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谁还有心思讲课?教室里,老师和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个个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古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当先生的还顾忌什么“师道尊严”?他们直截了当地朝自己的学生伸手,低声下气地哀告:“给我一碗米”、“借我二两盐吧”……
一向殷实的单家也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午饭端上桌,单田芳极为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黄乎乎的食品。母亲切葱花在滚油里爆炒,嘿!喷香。可是一入口,就变了,又涩又硬,伸长了脖子也咽不下去。吐出来一看,分明是从牲口嘴里夺出来的饲料——豆饼啊!
望着儿子龇牙咧嘴的痛苦相,母亲闷头儿说:“有这个吃,已经算是好生活啦。”是啊,连豆饼都摸不着的穷人凭什么哄饱肚皮呢?单田芳每天都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
西汉“文景时期”,汉文帝曾深有感触地告诫大臣:“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聚之无用。”这正应了单田芳那句话:“粮食才是宝中宝啊!”1948年的长春,据说,半个破窝头就能换一枚赤金的大戒指,一块烧饼也能买个黄花闺女当老婆……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一部分被奴役刀下图存 遭战乱绝地逢生(3)
挨到夏天的时候,单家连豆饼都买不起,眼看就要断炊了。唉声叹气的单永魁最后决定: 铤而走险,逃出长春。
单永魁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一条小道消息,难民可用一杆大枪换五个人出城;如果是德国镜面匣子枪,还能多带出两个人。也顾不上问这消息是不是可靠,他和朋友刘玉庆便开始悄悄地活动开了,因为毕竟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啊。两家人把箱底的黄金、银元凑在一起,买通了国民党一位姓方的连长,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终于答应给弄几支“德国造”手枪。
单田芳是个有心计的孩子,他屏住呼吸暗自观察着父亲的一举一动。最近,单永魁很反常,他和几个陌生人经常钻进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地商量事情——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值得如此紧张呢?有一次,单田芳进屋拿东西,在场的人毫无防备,个个儿吓得脸色煞白。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单、刘两家很快就要出大变故了。
父亲黑着脸警告儿子:“大概你也知道了,咱们要拿枪支换人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千万不能捅出去!否则两家人谁也活不了……”单田芳机灵地点点头,他的胸口怦怦跳着,默默地祷告:“如果我们全家能逃出去,就让这一天快点儿到吧。”
单田芳至今还记得那一天,阴历八月初十,两家老少十四口,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东大桥——这里是出城的惟一通道。不料,关键时刻,那个方连长耍开了滑头,本来说好了,预付的钱款换取一支“德国镜面匣子枪”、一支“日本王八盒子”;谁想,交货的时候忽然变了,到手的竟是四条破烂不堪的步枪——锈迹斑斑,连枪栓都拉不开!费了半天唇舌,单永魁还是拗不过当官儿的,只得认倒霉。两家人提心吊胆地踏上了出城的路。
两家人,架着手推车,忐忑不安地赶路程。八月,本该是菊黄蟹肥、落红满地的时候,可是,青天白日之下,哪有一块太平地方?破败、焦煳、阴森、恐怖……身材瘦小的单田芳抱着沉甸甸的行李,跟其他人一起,在旷野上大汗淋漓地跋涉了一个多小时。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行走在刀刃上,除了赌命运、赌生死,没有第二种选择。
果然,“军火换出城”的说法压根儿就是谣传,单、刘两家没有获准立即过关。在那种前无出路,后无归途的境地,多亏了王香桂的一位铁杆书迷帮忙,否则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归宿。
常言道:“人不该死总有救”,现在回想起来,人生的很多步骤都是在“碰运气”,漫无目的,昏头八脑。只有彻底走过来了,才知道庆幸和后怕。大名鼎鼎的王香桂拉扯着自己的儿子,同丈夫一起,狼狈不堪地混出了长春城。
总算逃离了战争的威胁,老老少少自然是欢天喜地。回眸以往痛苦而漫长的经历,简直就像做了一场飘忽、离奇的梦。劫后余生的两家人徒步追随共产党的一支队伍,从长春直奔九台,从九台辗转吉林……虽说一路风风雨雨、颠沛流离,最起码,眼前已经升起了新生活的曙光。
两家人是分开走的,单永魁和刘玉庆一路,女人们携带孩子一路。王香桂带着大儿子和两个小女儿,再加上死沉死沉的两大包行李,简直是寸步难行。最后,娘儿俩分工,包袱一人背一半,母亲管三女儿,单田芳负责四妹妹。一家四口,跟着大队人马,跌跌撞撞地上了路。真是不巧,单田芳的痢疾越闹越厉害,“好汉架不住三泡稀”,何况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呢?折腾了好几天,单田芳四肢瘫软、两眼昏黑,肚子还拧着劲儿生疼。他放下怀里的妹妹,栽倒在包袱上,想:“死了该多好,可以这么躺着舒舒服服,一动不动……”
王香桂忽然发现儿子掉队了,她扯开嗓子喊,除了空谷回音,再也没有响动。是不是出意外了?她慌了,立刻风风火火地往回赶,幸亏小女儿没有昏过去,孩子的呼喊细若游丝,但还是给敏感的母亲捕捉到了。当王香桂找到跟前的时候,两个孩子蜷缩在一丛乱草里,她的“大全子”小脸儿蜡黄,两眼紧闭,如果没有那点儿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简直就是一个死人了。母亲的心窝子像被饿狼狠狠地掏了一把,一低头,泪水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逃出长春,战争的阴影越来越遥远,但是肚子还是咕咕乱叫。赶到九台的当天,王香桂把里外三新的丝绸旗袍交给儿子说:“去,当了它,换些吃的。”工夫不长,单田芳揣着当来的十万零五千块票子,一头扎进了九台街里的便民市场。先到煎饼铺,他扯出一千元一张的钞票递给掌柜,说:“煎饼,全买!”又跑到熏肉铺,同样扯出一张千元大钞,说:“熏肉,全买!”当他“呼哧呼哧”地奔回母亲身边时,怀里抱着尺把厚的一大摞热煎饼,还有沉甸甸的三大包熏牛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妈!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望着面颊通红的儿子,母亲真想抱过孩子亲两口。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娃娃啊,这份颠沛流离的罪,不该他受!轻轻地替儿子擦了把汗,一贯冷面的王香桂淡淡地笑了,慈爱地望着她的“大全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吉林,那可是座商贾云集的大城市,艺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恰好,暂时分离的单永魁也从吉林火车站连跑带颠地奔回了妻子儿女身边,团圆使得夫妇二人重操旧业,作艺糊口成为可能。在异乡亲朋的帮助下,单永魁和王香桂很快就打场子开书了。
王香桂是东北的曲艺名家,圈儿里的行话那叫“角儿”,联系一家茶社非常容易,而且具有相当高的市场号召力,吉林城内的“九江茶社”随即挂起了她的广告牌。鼓板一响,掌声雷动,劫后余生的单家又重新回到了久违的书曲舞台。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单田芳讲到暂居吉林市的那段生活,苦笑了一下,说:“虽说全家都平平安安地逃出来了,可是,我少年时代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彻底好起来;我那时的肩上,担子反倒越来越沉重。”
父母忙得团团转,鸡零狗碎的家务活儿和两个不懂事的小妹就扔给了单田芳。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拢火烧水,买菜做饭,父母起床时,一定会见到案头沏好的香茶和不凉不烫的漱口水。单田芳成了家里的临时保姆,和两个妹妹玩了一整天,临茶社散场时,就背上四妹,牵着三妹去八卦市场买蔬菜。两个小女孩儿总会得到哥哥的犒赏——一人一块酸梨糕。
最令单田芳难忘的是上井挑水,小孩儿个儿矮,大扁担又弯又长,老木桶又沉又大,几丈深的井筒子每到冬天便结上了厚厚的白冰,摇摇摆摆地走在上面,“哧溜哧溜”地滑。有一次,水桶刚到半截腰,人差点儿给井绳拽下去。在场的人一片惊呼,纷纷瞪起眼珠子埋怨:“这家大人哪儿去了?支使孩子也放心!”
尽管如此,单田芳还是踉踉跄跄地挑他的水,来来回回,匆匆忙忙。没人知道,这个矮小瘦弱的孩子,肩膀有多疼,心事有多重。他是家里的长子,扑面而来的种种苦难就得自己站出来承受。他没有办法,也不想回避,直到古稀之年还是这样说:“我不在乎危险,从小就喜欢在危险中寻找乐趣。”
虽说战争已经走了,生活磨难却始终纠缠着,不肯放过单田芳。挑几缸水算什么?滑几个跟头又算什么?如果能够预知历史,透视未来,命运肯定会给出一个不祥的谶语:“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全部的磨难还没有到来——你就等着吧,单田芳!”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一部分受株连父母被捕 留遗恨小妹夭亡(1)
第四回 受株连父母被捕 留遗恨小妹夭亡
● 单永魁两只膝盖当脚走,感天动地叫了一声:“妈!儿子不孝啊——”
● 初春的深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胡同里的人们,单田芳刚从被窝儿里露出脑袋,一道电光便照到脸上,几个陌生人裹挟着冷气冲进屋子,大声喝道:“都老实点儿,谁也不许动!”
● 单田芳抬起一双泪眼,望着天空默默地祷告:“小妹呀,妈终于让你等到了。哥哥会天天想你,还有咱们全家……”
1949年,燕子归来,春暖花开。
王香桂结束了在吉林市“九江茶社”的演出。听说长春、沈阳已经相继解放,失散的家人也该最终团聚了。于是,单家四口坐上了火车,从抚顺拐了个弯儿,直奔东北第一大都市——沈阳。
最快活的就是单田芳了,他随着车身颠簸着,思绪也一起一伏地难以平静。他想到最疼自己的奶奶,还有另外两个妹妹,他们见到大全子以后,是不是还认得呀?离别一年,就像漫长的几个世纪,他的心早已插上了翅膀,飞得比火车轮子还快。
刚到沈阳火车站,欢迎的人群便潮水般地涌上来。其中既有单家的亲戚朋友、曲艺同行,还有北市场上“四海升平大茶社”的掌柜及其随从。激动的人们握手啊、拥抱啊、感慨啊……说不尽的战乱飘摇,死死生生。
单永魁一家刚刚安顿好住处,单永槐就把远在天津的老太太接回来了。单田芳想念奶奶都发疯了,刚得到消息,拔脚就跑。他雇了辆马车,一溜烟似的朝铁西区奔去。三叔说书的茶社就在那片市场里。从北市到铁西,横穿整个沈阳城,一时间,车轮马足,尘土飞扬,单田芳双眸放光地催促车老板儿:“快点儿!我有急事儿!再快点儿!”
刚到茶社,单田芳便飞也似的蹿进去,哪里还顾什么人多眼杂?进屋之后,直奔三尺书台。单永槐说的是《三侠剑》——“蒋伯芳棍扫萧金台”,正热闹的时候,台上的演员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直愣愣地站在面前。这是谁呀?不认识。再仔细端详,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书台上,叔侄俩直愣愣地对视着,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他们嘴唇颤抖,却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你是……”
“我是……大全子!”
单永槐惊叫了一声:“大全子!”
单田芳哽咽着,说:“三叔,我,我好想你呀。”“想”字出口,小男孩儿把头一低,泪如泉涌,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吐不出来: 三叔,我还好好地活着。我长高了吧?是不是黑了,瘦了?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单永槐想像不到这个大孩子是怎么在刀尖儿上逃出来的,也想像不到他对亲人深深的思念和无限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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