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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灵正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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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缓缓画过,指头轻触,熟悉的温热蔓延而上,胡灵灵心悸了。
她低头看他,黑黑的头发,大大的块头,江湖侠客,武功卓绝,如今,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竞为她而屈膝!
她被膜拜惯了,拜我者,有求必应,而他,求什么呢?
她以心眼审视他,感受到的是一份极为专注的虔诚。他别无所求,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她。
“你一直跟踪我?”她刻意冷了语气。
“我不是跟踪你。我暗中保护你,你一个女子独行太过危险。”
“不要再跟了。”
沉默。烛光摇晃,映出两个晃动不安的黑影。
风静,雪停,人无言。她看他画完两脚,便坐回床上。
“大雪封道,等积雪稍退再上路不迟。”裴迁说完,便站起身,拿过剪刀,照着她的脚形剪下棉布。“这是你的鞋底,前头要留点空间,不能画死,否则会挤到脚趾头;旁边要留个半寸,好上鞋帮。”
“呵,你可以改行当鞋匠了。”看他那副正经八百的脸色,她不觉笑了,问道:“你真的会用针线?”
“不会。”他迟疑一下。“我可以试试。”
“呔!去睡。”她跳下床,抢过他手里的棉布,努了下巴—不意。
“这床给你睡,我买了被子枕头。”
“我们姑儿山有个习俗,新的东西,像是新屋子啦新被子啦新的锅碗瓢盆啦,一定得让男人先用过,藉着男人的阳气挡掉不好的邪气,然后才能给妇孺老小用。”她说得头头是道。
“有这种习俗?”
“给你长个见闻喽。”其实是她乱掰的,目的就是要哄他睡。他跑一天了,不累才怪呢,还想帮她缝鞋子!
“那么……”他拿出布袋里的新被褥新枕头,铺好床,迟疑着。“我睡一会儿,再换你睡。”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还得缝鞋子呢。”
裴迁只好脱鞋上床,拉起棉被,躲在被窝里脱掉外衫,这才躺下。
胡灵灵噗哧一笑。正气大侠,晚安了。
她坐到桌前,揭开盒子,先挑了一块亮红缎布,拿来当作鞋面。
做女红并不难,她是狐仙耶:心思灵巧,手也巧,挑个两色绣线,拿针这么扎来扎去,一朵紫心黄瓣的花朵就绣好了。
她又捡起一条绿线一条白线,眼一瞄,却见裴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两眼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也抬头看去,一张蜘蛛网也没有,早在他进屋时就打扫乾净了。
“喂,你只穿短褂,手不缩进被子里哦?”她忍不住开口,刚才还怕被她瞧见脱衣,现在倒是露出结实精壮的手臂给她流口水?
“不冷。”他淡淡地道:“睡着了,自然就会拿下来。”
“那我倒是瞧瞧,你的手会不会拿下来。”她挪了椅子面向床。
“有时候,我睡在野外,就这样躺在地上,看着星星月亮,看着黑夜里的山峰,看着树枝晃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个儿没睡着,寡言的他话匣子一打开,竟是江河滔滔,浩浩荡荡。
他说着这十年来的江湖经历,如何和邓天机不打不相识,如何尾随可疑路人破获大贼窝,如何力抗群敌安然脱身……种种惊险,种种经历,凶险的有之,平常的有之,他又说着,他在大漠中发现一朵小花的惊喜。
他娓娓道来,语调平稳,犹如说着一段又一段他人的故事。
她悠然听着,手上也没停歇,剪缎布、绣花朵,随着他的叙述,她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璀灿耀眼的花儿,热热闹闹地在红缎布上展现姿色。
她嘴角噙笑,换了粗针粗棉线。原来大个儿这么会讲话,而且不像是上回发泄身世的低沉苦闷,他在说故事给她听,解她的闷呢。
一针用力刺进厚厚相叠的棉布,她才发现,绣了大半夜的花儿,她也累了。
纳鞋底要出点力气才行——咦!她为何要自己做鞋呀?他老是不睡,害她就这样一直绣了下去,忘记最简单的施法取鞋。
纳呀纳,不行,眼睛好酸,狐仙非万能,狐仙也是需要休息的。
唉,大个儿不是一个好说书人,讲到惊险处,语气也不会高亢些,听着听着,她眼皮渐重渐沉,他的声音由滔滔流水变成了潺潺小溪,聚成深潭,再化作一滴朝露,轻轻地、悄悄地掉落,滴进了她的心湖深处。
远处城里放起鞭炮,劈哩叭啦,此起彼落,她没被惊醒,而是面带微笑,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新棉被新枕头真香!她嗅了又嗅,棉花是新采的,蓬松保暖;布面是新浆洗的,还有香味……耶?她盖着棉被?
胡灵灵醒来,顺手就拉起棉被,蒙住半张脸蛋,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转着。还是这间破房子,桌上还是摆着冒热气的年菜,只是,天亮了。
哇咧!她什么时候跑上床了?她被大个儿抱去卖掉都不知道呢。
她跳起来,开门出去,抓了雪团洗脸漱口。霜雪冰冷,抹掉她不知所以然的燥热,她心情放开,差点没变回原形,打滚打个痛快。
“你醒了?”裴迁提了一壶水过来。“我热了饭菜,先吃吧。”
“喔。”她随他进屋,吃着昨夜剩下的饭菜。
“今天雪停了,我再出去找些吃的。”他为她倒了一碗水。
“闷了好几天,我也要出去走走。”
“这附近有一片梅林,可以去那边看看。”裴迁望看门外皑皑的白雪。“你不能穿这双鞋,雪会浸湿脚的。”
“说的也是。”她低头踢踢脚趾头,刚刚才在雪地踩了一会儿,雪水就钻进来了。她瞄了搁在一边的盒子。“可新鞋子还没缝好。”
“我背你。”
“嗄?”她本打算变出新鞋袜给他看的说。
背就背,谁怕谁!胡灵灵大口喝茶,赌了气,打定主意考验自己。
她就不信,裴迁只是一个寻常的凡间男人,他能有什么本事蒙昧她的清灵心智?这一关,她得过;过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从此不为俗情所诱,她又往天女之路迈进一步了。
吃完早餐,他蹲到她身边,让她趴上他的背。
嘻!大个儿胸膛温暖,宽阔平坦的背也很温暖,在她离开之前,就让她多多利用吧。
大雪已停,但乌云低垂,天色阴暗,放眼望去,尽是厚厚的积雪,天寒地冻的,无人出门,恐怕一踩进雪里,半只脚就拉不出来了。
裴迁虽然背了一个人,但他施展轻功,倒也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走了一刻钟,他开始往上攀爬,一下子抓住树枝,抖落了满树积雪,一下子踩上突出岩石,脚步一个滑溜,他又拔身而起,站稳另一块石头。
“喂喂!你行不行呀?”胡灵灵吓得搂紧他的脖子,惊叫道:“你是人,不是狐狸,好吗?你这样乱跑乱跳,别让我跌了。”
“不会的,你放心。”仍是那沉稳的声音。
山岚袅绕,古树参天,她让他背着跳跃,有如腾云驾雾,她根本不用费心修成天女,现在就在仙境里飞来飞去了。
梅林位在半山腰,就算不下雪,要上得此处也得耗费一番功夫;饶是裴迁武功了得,这么一番奔腾下来,也不得不稍事休息。
她听到他在喘气,也看到他后颈渗出的细细汗珠;他的身体因为奔跑而发热,连带烘得她通体皆热。她怕天气太冷,他会着凉,抬手便拿袖子帮他拭汗,忍不住叨念着:“累了哦?这梅林悬在半空中,你还说是附近!是谁爱逞强呀?搞不好待会儿换我背你回去了。”
“不会的。”裴迁正在调息,她就这么抹上他颈子,令他气息顿时紊乱,忙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累。”
“哇!好香!”她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异样,抬起了脸蛋,用力一吸,整个呼息尽是梅花特有的冷香,再看到一朵朵枝头上的玉梅,不觉心花怒放,催促着她的“马儿”。“大个儿,再往前走走,我最爱闻花香了。”
裴迁踩稳脚步,背她走进了缤纷花海的梅林里。
红的、白的、粉的梅花为黯灰的冬季添上颜色,温暖的色调驱走寒意。这里有春天,这里更有她,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
背上软语娇笑,欢喜的热气不断地呵着他的颈子,他静静地背她走过一棵又一棵的梅树,让她尽兴赏花。
他踏雪寻梅而来,与她分享赏花的愉悦,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她是梅,也是雪,国色天香,娇媚活泼,早已深深地种植在他的心底。
然而,梅花只在冬天绽放,花期极短;雪也会融化,不留痕迹。他突感心惊,不!他不愿意她只是短暂的伫留,他要留住她!
“喂,我家跟这里很像耶。”她越看越欣喜,聊了起来。
“也是种满了梅树?”他平静地问道。
“不,是桃树。”她开始描述玉姑祠的模样,这可是她苦心托梦,要求地方父老照此兴建的。“大门边,是矮矮的白墙,从外头就可以看到里面了。我不怕人家翻墙,又没什么好偷的。进了门,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走道,两边种满了上百棵桃树,每到了春天,花朵开得好漂亮,乡亲们很喜欢来这里赏花;到了夏天,树荫可以遮凉,小孩在树下玩迷藏,还能结桃子让乡亲采着吃。有人就整日待在下头,等着桃子掉下来呢。”
“你家院子很大。”
“乡下人家嘛,多的是地。”她兴高采烈地道:“走过九九八十一块的石板路,就可以走上我家台阶,正门一进去供奉着神像……你知道的,家里总要拜拜求平安。正厅不大,后面一个小房间是我住的。”
“和你家小弟?”
“他不住那里。”她怕他追问,又继续道:“后面才别有洞天呢。出了后院的门,是一片竹林,竹子长得好高好高,就像一支支顶住青天的竿子,竹叶翠绿绿的,一进竹林就好凉爽;风吹过来,都是竹叶的清香。对了,你听过竹子相撞的声音吗?”
“是怎样的声音?”
“格,格,格。”她模仿那声音。“竹子挤着挤子,这支嫌那支太胖,那支嫌这支挡了它的视线,几根大竹竿让风一吹,就打起架来了。”
她咯咯笑着,他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绿意清凉。
“我想去瞧瞧你家的竹林。”
“好呀——”胡灵灵话到嘴边,收不回去,只能硬生生止住。
荒山枯树,沉寂无声,整个天地只有灰色的云和白色的雪,细碎的雪花飘飘而下,打落了柔嫩的梅瓣,梅花与雪花,落地皆不见,目光所及,尽是白茫茫,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唯独他二人。
念天地之悠悠,既悲,且喜;今生之悲,已成过往,即便雪会融,梅会凋,然四时递嬗,仍有不同的美景,只要……他有她。
就是她。裴迁俯仰天地,再无疑惧;她给予他平安欢喜,他也要她有同样的平安欢喜。
“我在外头流浪,路过竹林时,会挖竹笋来吃,挖笋最好是在天光末现前,嫩笋刚钻出头来,那滋味可鲜嫩,甚至可以生吃……”
他不管背后的她僵着身子,又开始说故事了。
回到小屋,他将她放坐在床上,胡灵灵随即取过盒子,打了开来。
她不怕大雪。将这鞋做好,她就可以走了,到时他要拦也拦不住。
拿出纳了几针的绣花鞋底,她感觉有些异样,怎么棉布和缎布鞋面全部黏在一起了?拎起来一瞧,竟是一双完好的绣花鞋,这难不成是她变出来的?可她不会变出这么难看针线活儿的鞋子!
“裴迁!”她生气了,出声大吼。
“怎么了?”风雪渐大,裴迁掩实了木板门。
“你啥时缝好这双鞋子?”
“你睡了,我拿过来缝好。”
“你明明缝了鞋子,为什么要背我出门?”
“我……我以为你看过了,觉得不能穿……”
“就是不能穿!你说这鞋怎生穿?”她掏进针眼洞里,一截玉白指头从鞋内探到了鞋外,语气越说越激动。“针眼这么大,石头都跑进去了。还有,这边线长,那边线短,你不会缝整齐些、密实些吗?”
“我尽量缝。”
“不会缝还缝!”她拿起剪刀,准备拆掉他那难看的一针一线。“又不是没鞋子穿,我不如补好旧鞋,省得你巴巴地缝新鞋,白费工夫!”
“我只是想让你过年有新鞋子穿。”
剪线的动作停顿,她的眼睛又气得冒烟了,好像体内所有的水全被他的话挤上了眼眶;有烟,有水,拿在手中的剪子也淹没在茫茫水雾里。
他怎能讲得那么平静!好像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过新年,就得要有新衣新鞋;他买不到,就缝一双给她,让她光鲜亮丽出门,踩上积雪也不怕弄湿脚掌。
呵!她的蹄子在山里奔跑惯了,这等冰天雪地算得了什么!他却呵护着她的脚,怕她受冻;先是熬夜为她缝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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