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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枝闹-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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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头心竟又抽了一下。再看刘义隆,他已经嚷得筋疲力尽了,靠在枕头上微觑起眼睛,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可他不知道他眼底的落寞并没有掩藏好,一个少年得志的将军,怎么会甘心如此?
我对自己说:刘义隆对我这样好,我们亦曾相爱,不是么?然后我就轻轻求他:“你跟我讲一讲我们的过去,好不好?”





16

16、【十六】 丁香结 。。。 
 
 
韶华好,燕飞早,秋千架下春光窈。两小儿并肩梨枝上,草熏风暖闲云飘。咿,你爱谈天我爱笑,子规啼夜,惊觉月牙挂林梢。
曾几时这是我作为徐三最初的爱。也没有你侬我侬,也没有山盟海誓,无非清汤寡水相伴着消磨光阴,闻香望月,这般轻描淡写。
然后——
然后呢?
眼波转,花事了,滑台再遇人情老。只怪哪当时太年少,错把春心付水漂。嗬,流光最爱把人抛,经年一觉,梦里花落知多少?
却原来再好的相遇亦敌不过世事飘零。徐三成了徐红枝,毛小子当了少将军,隔的是命悬一线也好前尘尽忘也罢,两相纠缠,空作了丁香结。
**************************
我慢慢自刘义隆的军帐走出来。
他方才说得太累,已经阖眼睡了过去。睡过去也好,我的泪忍了太久,心口亦疼了太久,时间再长怕真要装不下去的。
黑缎子似的天幕上只一轮孤月,我捂着心口慢慢走,它便似跟着我走。
我问它,你也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么?
身后有人答——“嗯。”

刘义真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立在那里,月华似水,照得他愈发干净出尘。
他说:“你今早既说了以诚相待,我便有话要问你。”
我笑一声,“你是否要问,我究竟是想做你的嫂嫂还是弟媳?”可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身形一动,脸上果真闪过受伤的神色。我们只好隔着段距离傻站着,两两相望了好久好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然后我就忍不住哭了。

他走过来,抬起袖口默默帮我擦脸,擦得很仔细,可是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只好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单色的汗巾来,汗巾上还有皂荚的清冽味,像极了他这个人。
我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哭着对他说:“刘义真,我不知道。”
——
嫁作了徐淑妃,本以为此生到头,谁料到又被刘义隆劫出了建康宫。刘义隆深情款款,又难得与我竹马青梅,可我只有颗木头的心,情爱是半点也沾不得。如今他病得这样重,我该怎么做?
去做回徐淑妃么?刘义符一直下令找我;去做回徐三么?我应当还刘义隆一份情。
怎奈何,我不过还是浮萍一朵,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他将汗巾移到我的眼角,那样细细地擦,就好像在数我的睫毛。他说:“哭得像个小丫头。”
我慌忙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又重复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他听后竟微微地笑了,就好似一支素白的栀子,在月子的清辉中缓缓绽放。
“我的知交,只是徐红枝这个人。”他沉声说,语气缓慢又笃定。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把我所有的焦虑都趋走了。
我定定看他月光下的脸,努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
他又笑了,“去看一看啼玉和来喜罢。”他说着便轻轻伸出手来挽住我的,就像大婚时那样。

我又觉得很安稳了。他拉着我慢慢地走,我便跟着他慢慢地走。我们在月光下走了那样久,谁也不再说话,谁也不用说话。
我觉得自己的梨木心上抽出了一树的嫩枝,它们很快爆了青又打了花苞,胸腔里霎时就有满满的梨香浮动——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我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不是徐催影,也不是徐三。
我只是徐红枝——刘义真的知交。
徐红枝想要活得很好,徐红枝更要救刘义隆。至于达成所想的方式,是做徐催影或徐三,这些都不重要。
***************************
远远就听到军帐里的争执声:
“你到底吃不吃药!”
“不吃!我不吃你们这些官爷的药!我就是死了,也不领你的情!”
“你看好了,我明明是个女的,爷什么爷?要不是看你帮我挡箭,我才不管你!”
“我也不要你管!你和那些官是一伙的,我要是早知道了,巴不得你被射成马蜂窝!”
……

我进去的时候,药已经泼了大半。啼玉气得满脸发白,来喜一张脸本就黑,此刻则胀成了紫色。
刘义真道:“军医说那一箭恰帮你放了脓水。你身子骨本就硬朗,好好调理还有痊愈的机会,怎么不肯吃药呢?”
来喜朝他狠瞪一眼:“你以为那么多条人命就能算了?你现在救我,我以后必要杀你!”
刘义真再不理他,只对啼玉说:“让你家小姐劝劝他吧。你身体刚好,早些休息。”说罢就要带她离开。
啼玉一边走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次,脸上愤愤的,眼神里却全是忧虑。
来喜则干脆背过脸去,一双瘦削的肩膀气得直抖。

我道:“有那么恨?”
他不回答。
我又温言向他道歉:“我骗了你,全是我的错。我不单认识官爷,还女扮男装。”
他“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我索性在他榻边坐下,“方才那人是庐陵王,是领兵支援滑台来的。你若想杀他为同伴报仇,起码要等上十年。若你想为爷爷报仇,那倒方便,眼下这整支军队的统帅宜都王正在军帐里躺着,连站也站不起来。你恨他拿你们做人肉盾牌,大可以把他一刀了结。我瞧这样也好,反正全滑台城的人都要等着给他陪葬,大家一了百了!数万条命来赔你爷爷的一条,想来你也觉得划算。”
“你胡说!”他却猛地转过身来,恨恨望着我道:“我才没有你说得那么坏!”
“哦?这样算坏么?”我见他终于开口,更加激他,“那庐陵王依军法圈杀了你的同伴,宜都王又因护城不利害得你爷爷也战死沙场。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杀?”
他面上一惊,竟是呆了。

这般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喃喃:“你说……他们真的不该杀么?”
“该不该不是我说了算,”我道:“我只知他们现在不能杀,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杀。”我端起榻边那碗药递过去,“等你有了本事,若还觉得他们该杀,那再杀不迟。”
话音未落,他已将药碗抢了过去,一仰脖子喝得干干净净。
他问:“我把药喝了,是不是就能好?”
我笑道:“能!”
他却抱住我的胳膊“呜呜”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很快浸透了我的衣袖。
*******************************
这是我到军中的第五日,刘义隆愈发病重,滑台城岌岌可危。
北魏军队连日急攻,领兵的是刚至滑台不久的北魏太子——拓跋焘。
拓跋焘精通兵法,对付起来比之拓跋嗣更为棘手。刘宋军队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死伤大片。近日来,刘义真与一众大将均是彻夜商讨应敌之策。
刘宋军队耗不起了,刘义隆亦耗不起了。
我知道是时候做出决定。

已到丑时,中军帐里刘义真与毛祖德争执不下。我穿了行囊中最繁复的一身华服,高盘云鬓,缓步迈入帐中。
我道:“本宫有一计,不知庐陵王和冠军将军愿不愿听?”
刘义真转身望过来,面色无悲无喜,眼神却深得看不见底。毛祖德却觉讶异,他虽参加过登基大典,并未看清我的样貌。其余众将亦是满面狐疑。
我道:“庐陵王,你意下如何?”
刘义真静默片刻,只道:“淑妃娘娘请讲。”
四下哗然,这才知道我便是当日以《广陵散》犒军的徐淑妃。毛祖德带头行礼,其余亦纷纷仿效。
我朝众人莞尔,一步步行至军帐至高处——刘义隆站过的地方。我高高昂起头颅,尽量将一字一句说得高贵而不容商榷。
……

我走出中军帐的时候,一轮圆月高悬苍穹。
今夜这一场赌算是赢了。而明日那一场豪赌,胜即我幸,败亦我命。
都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可惜哪,月圆人难圆。

 

作者有话要说:韶华好,燕飞早,秋千架下春光窈。两小儿并肩梨枝上,草熏风暖闲云飘。咿,你爱谈天我爱笑,子规啼夜,惊觉月牙挂林梢。
眼波转,花事了,滑台再遇人情老。只怪哪当时太年少,错把春心付水漂。嗬,流光最爱把人抛,经年一觉,梦里花落知多少?

玩诗词拼接真有意思~这文里,我盗用了很多刘宋之后的诗词,唔,大家不要太考究。




17

17、【十七】 鬼面太子 。。。 
 
 
我于帐中整宿未眠,挑灯赶制一袭红衣。
红是最纯正的红,飘飏血色艳赛桃李,堪堪妒杀石榴花。款是盛到极致的款,百裥千褶湘纹易动,无风亦似飘摇。
待到东方渐白,红衣既成。初着临镜,正是裙拖八幅湘江水。我高盘了华发,小心在唇瓣上点一抹绛色。桃花妆成,更衬得裙衫秾丽欲滴。

凝视身上这袭红衣,这是我今日的战衣,亦可能成为我今生今世的寿衣。世谓红婚白丧,到我却是红白不分。昔日娘亲缟素未除我便定了婚嫁,今朝若落得个红衣发丧,倒也般配!
帐外号角长鸣鼓声阵阵,刘宋大军整装待发。
我将刘义隆的一身盔甲罩在外面。它曾随刘义隆走马杀敌数载,几度浴血沙场。金属触手最是冰冷,却无疑战场上最好的屏障。

有时冰冷亦是一种作态,拒人千里,总好过痴缠互伤。正好比我明明最怕,偏作出一副刚强模样,带动了千军万马之后,好像自己也无畏无惧了。
**************************
滑台城外,魏军阵仗威严,铺陈数里。
仗前一人一骑,马儿通体乌黑,骑马者亦气度卓然。今日北魏太子拓跋焘亲自带兵,世传其阴仄狠绝,我瞧面前这人一身寒铁煞气外露,果真不可逼视。
待靠近一些,见其面覆一张鬼脸,只留眼耳口鼻。那鬼脸画得奇丑无比,见则生寒。
都道拓跋焘貌丑,面具一来遮羞,二来增添几分威慑,三来更能喜怒不露于色。

我心下一寒,今日既冒充了刘义隆,即将对战的便是此人。这拓跋焘看似精明果敢,也不知蒙混不蒙混得过。
前几日听刘义隆提及往事,方知我的那几招不入流功夫出自于他。这些天我心里默念了上千遍,私下亦演练了不少回。我只能宽慰自己:一两招之下,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

两军交锋,统帅先战。
毛祖德于阵前喝道:“我军统帅宜都王幸得痊愈,今日初返战场!前仇加及旧恨,拓跋小儿你这便纳命来!”
那鬼面人闻言面色不显,然眼中精光毕现。他将我军众将略略扫了一遍,最后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冷哼一声讥道:“宜都王真是命大!不知一场大病后腿软手软,还过不过得了今日?”
我方兵士见主帅受辱,均齐声大喝,一时气拔山兮势冲云霄。交战在即,交战在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火烧眉毛!路到桥头!
我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急蹬马肚——坐下马匹嘶鸣一声,便如利箭冲出!
拓跋焘见我发难,亦一敕缰绳,雷霆万钧,势若长虹!

二十丈,十丈,五丈……
我于心中默想早前备好的精妙招式,生死存亡,一线之间。他似乎这才看清我的样貌,眼眸一动,其意不明。
——
就是现在!
我挥剑而上,用得是枯想几日的绝招,快若闪电狠绝准绝。他亦拔剑回击,却似浑不在意般寥寥一挥。
然我到底是低估了自己与他的差距。他这般以慢制快以静制动,竟轻巧避过了我的杀招,然后剑花一闪,直攻我的面门而来!
虽进展快了一些,仍在意料当中。
我偏头一闪险险躲过此劫,恰时左手中匕首已挑破衣带——此番说来话长,不过须臾。

霎时我一身铠甲尽落,头盔亦随拓跋焘剑势坠落于地。裙随风舞犹胜曲水流觞,战场之上,刘宋名将化身美娇娘!
我知我虽非绝色,着红衣势必倾城。
那袭红裙迎着北疆的罡风轻罗曼舞,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绽成一朵艳丽无双的血色海棠。青丝逐风,玉面红唇……徐红枝虽不能红颜祸国,若诚心以色/诱人,倒也不致全无效果。

拓跋焘果真呆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而我要的,正是这片刻!
我弃马疾扑,这凌空的一刺全无路法,谁都看得出是个几同自杀的拼招。然此时对手正自失神,我尚有微末胜算。
可恨拓跋焘实在不同常人,竟已提前反应过来。但见他身形一闪抬臂就阻,我知眼下山穷水尽,唯余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招。
手中之剑既刺不中他的要害,不要也罢!

我骤变身法,将武器“咣当”掷于地上,这般两手空空朝他扑将过去,便如飞蛾投火。
他眸光大变似有不解,手上招式亦慢了半步。我见他如此反应,愈加唇角带笑,尽态极妍。既是以/色/诱/人,便要一诱到底。
那一剑到底没有刺中我的要害,只“哗啦”划破一角衣袖。只觉左肩顿痛,好在其时我人已欺身他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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