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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隙驹石火梦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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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烟就是在这样的月色里在荷花池畔遭遇浅影的呢。

她突然惊醒。“嫁人了”这三个字瞬间冲击她的思维,她愣愣地站了起来。这是离开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沙烟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中空白,什么也没有。

四周静得发慌,不能灭亡又不能爆发的沉默逼得沙烟不能呼吸。沙烟把头埋到身子里,蹲下,使劲掐自己的手臂,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可沙烟从来不喜欢自怜,自是掉不了眼泪。

她无奈地颓颓然站起身来,一抬头,门口站的不是宁尉又是谁。

宁尉只是说:“你受委屈了。”

沙烟听他口中的怜惜之意,只是心里冷笑,面上却维持了凄苦之色,带着哭腔道:“妾嫁给夫君,哪里能有委屈,自该喜极而泣。只是妾毕竟是青楼之女,纵使从良,他人也在心底里瞧不起妾身。若是他日新人有笑,妾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想到此,妾心中惶恐,以致失态,望夫君原谅。”

沙烟虽然一向自傲,不以娇弱示人,可是这一手使来,却是驾轻就熟,惹人心疼。宁尉怔怔地看向她的一双水眸,神色悠远哀伤。他茫然举起手,想要为沙烟拭泪,却在触到她的眼角时,回过神来。

“抱歉,”宁尉自嘲地叹气,然后朝沙烟点点头,“你梳洗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在外间的榻上睡一晚。”

沙烟还来不及开始疑惑,便惊叫道:“难道妾身有什么得罪了夫君?”心里却在发毛,为什么刚刚的眼神是慈爱。我的天啊,慈爱。

宁尉不语,只是沙烟惊恐之态毕现,只能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刚说完,便觉得不对头,只见沙烟面色古怪,宁尉一时却也想不到别的说辞,只好将错就错,尴尬转身,去向外屋。

沙烟呆呆地伫立着,不知该开心还是悲伤。真是荒谬,有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花魁,有入幕之宾的花魁,嫁入宰相府的花魁,也许老死都是个处子。真真可笑呢。

难怪一向不留恋风月场的宁宰相,会出人意料地娶回一个花魁,原来是为了向夫人掩饰自己不举。还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天上地下无与伦比呢。

沙烟“哼”了一声,却是安心地睡下了。

六月的荷花开得繁盛。天上满满的白云,偶尔有几丝透明的温暖洒下。

男人躺坐在藤椅上,偶尔捡个蜜饯含着,懒洋洋地眯着眼赏荷。

女人挨着男人坐,娇笑着,絮絮叨叨向男人说些什么。男人不应她,女人便去扯他的眼睛,把他本就往上斜的眼角挑得变形。男人笑着认输,女人却不肯罢手,嘟着嘴问他:“到底是荷花漂亮还是我漂亮?”眼中冒着寒光,仿佛就等着男人回答“荷花”而痛下杀手。

在木槿树下玩耍的两个孩子,停下追逐。大一些的白衣男孩望着闹成一团的父母,乐得咯咯直笑。小一些的绯色女孩儿却急了,心里想着“哥哥偏心母亲”,跌跌撞撞地向父亲奔去。

“看,你的残暴引起公愤了吧。”男人挑起眉角,张开双臂抱起小小的孩子。女人把女孩的头压到男人的肩上,笑吟吟道:“玉儿就向着你父亲。”

孩子在父亲怀里嗅着阳光与荷花的香味,不肯抬头,只模模糊糊地骄傲道:“父亲是最漂亮的。”

男人和女人同时笑了。笑声在荷花丛中跳跃,生动了整个午后。

沙烟含笑醒来。是个得来不易的好梦呢。真希望永永远远沉睡在幻梦中,即使明白是幻觉。

抹掉眼角的泪水,透过窗户,看荷花招展,耳边有鸟鸣之声。是个幸福的早晨,沙烟对自己说,如果可以安心生活,将会有无数个幸福的早晨呢。

那么为了回报这美好早晨,向夫人请安去。沙烟对镜子再次练习了自己的招牌表情,妩媚地飞了一个吻,得意洋洋地张开了孔雀尾巴。

沙烟刚打开门,就见梨儿一身红衣,端着盘子候在一旁。

梨儿见到沙烟,立刻迎了上来:“小姐见二夫人没有出来吃早餐,所以命梨儿进荷园探探,顺便把早餐送来。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是宁柯小姐?真是难得她有这份孝心。”

莲儿把早餐接过,送到了月临亭的石桌上。

梨儿似乎没有听出沙烟的讥讽之意,俏生生地一笑:“小姐是个善心人,很容易相处。二夫人会喜欢她的。”

梨儿明明只生了副清秀的相貌,可一双眼睛极为聪慧传神,只一笑,整个人便飞扬了起来。很少有侍女可以显得如此精神,可见主人的确不是个俗人,沙烟倒也信了梨儿的话。

“那么替我谢过柯儿了。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我这就吃。”沙烟知道梨儿定是有话要说,偏就招了侍女要送梨儿出园。

梨儿倒也不急,拦了沙烟的脚步:“若是梨儿没有猜错的话,二夫人如此盛装,必是准备向大夫人请安去吧。”

沙烟一听这话,立刻改了主意:“我一贯喜欢华美的衣饰,梨儿猜错了呢。我仔细想过,还是不去为妙。如果气坏了夫人,沙烟可担不起责任。”

“梨儿说这话,也许是越矩了。可是二夫人如此做派,难道当真想清楚了,不愿在府中长留吗?”

想清楚吗?沙烟怔了一怔,轻轻抚摸过左手腕的浅浅痕迹,只冷笑道:“真是好大的狗胆呢。难道宁小姐命你来威胁我不成。我在府中能否长住,还请宁小姐仔细瞧着罢。”心中涟漪难平,沙烟忽略了梨儿说这话时,不带一点严肃,眼中也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之色。

梨儿也不生气,只摆手道:“不是小姐的意思,二夫人误会了。是梨儿自己问的。”然后,俯身行礼:“既然夫人已经决定,那么梨儿就告退了。”

梨儿一转身,一双眼睛晶莹透亮,暗暗感慨,人的心思的确有趣呢,往往瞬时的一个念头,形势就不可逆回了。

看着梨儿轻巧离开,沙烟失了胃口,斜倚在月临亭的榻上。

去不去请安呢,沙烟问自己。软榻是新安的,只因为沙烟曾经说过自己喜欢,宁尉便记在了心中。睁眼闭眼都可以看到微笑的荷花,是多么美的日子。作为一个青楼女子,还有什么不甘呢。去吧,沙烟告诉自己,可是已经坐下的身子不愿起来。

沙烟摸着手腕,对自己无奈,轻笑出声:“罢了罢了。”

她对着满池荷花,妩媚一笑,然后任由着心思懒懒地在身子里游荡,整个人睡进了榻中。

半睡半醒间,沙烟忽然想起浅离。那丫头离开时的背影,似乎与小奇一模一样呢。

小奇是沙烟三年前认识的。

也是在那时认识了浅影。然后说了那句不可挽回的话。

“爷什么时候可以光顾我呢……”沙烟把头埋在榻上,闭着眼玩味这句话。

当初之所以那么说,因为只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并没有期待过结局,卑微地私心想拥有一段一个人的幸福。也因为明白没有结局,所以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肯以宁玉的身份爱上那个人。那指向思淮楼的手指,其实不是为了浅影,而是为了告诫自己,告诫自己制止那些因浅影的凝视而涌起的幻梦。

只是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心,不再节制自己的期待,开始以为可以有个结局。明明知道所有的伤害都是自找,却放不下。单单放不下一样,也就罢了,还贪心地两样都舍不得放弃,就算真的一无所有也是自找。沙烟自嘲地笑,长叹了口气。算了,这些东西,都是绝对不能放下的。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既然没有主张,就索性什么都不想,看着这个世界把自己带向何处。

她慢慢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命莲儿把早饭端来。

莲儿是沙烟从思淮楼带过来的丫头,甚是贴心:“知道小姐一定会吃的,我把粥一直热着呢。”

“莲儿最好了。”沙烟不吝啬地给予莲儿一个大笑脸,不意外地看到莲儿因为称赞而微红的脸。

沙烟一口口喝掉宁柯送来的粥,然后对莲儿说:“我喜欢清静,若是再有闲杂人要进荷园,你就试着挡下来。”既然似乎确定不把宰相府当作归处,那么还是不要与他们有太多牵扯比较好。


  正文  引子

他痴痴地站着,沉默地望向那个背影,不敢有一丝惊扰。

许久许久,那个女子缓缓转过身,绝艳的容颜如桑椹般甜美,被露水打湿的额发伏伏贴贴的黏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把一双黯绿的眼眸衬得雾气氤氲。她微微勾起嘴角,眉宇间却笼上轻愁:“一季蚕吐丝尽,究竟能够纺成多少纱绢……”然后她笑着决绝的离去,宽幅的广袖随着精灵般的步子渐次扬起,仿佛四月的春风将粉色樱花吹落,空气微微如水波般漾开,倾国倾城。

那身影渐渐渺远,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之月,虚无缥缈;镜中之花,咫尺天涯。


  正文  渡界

在妖界这种地方,人们对时间是没有太大观念的。一晃眼,往往就过了千年。而在地界,也就是几乎被唯一一种寿命短暂的生物住满的地方,千年,那是几十次生死的轮回。

白家姐姐这样告诉我,那时她的父母正在地界,半为游历,半为修行。娘说,那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娘还跟我讲了他们的故事,讲那个叫白玄的男子,如何焦急的寻找她应劫的妻子,终于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找到了那只有着同样的眼睛,却抛弃了过往种种,记忆变得纯白无暇的小狐狸,白起。

然后男子含辛茹苦把曾经深爱的妻子养大成人,他们顺理成章再次相爱,然后他娶了她。他们的喜筵是如此盛大且热闹,一如三千年之前。

我问:“娘见过三千年前的那场婚宴么?”

“怎么会?”娘摸摸我的头,笑着答:“娘也是要渡劫的。妖精的一生一世,最多最多只有三千年。没有例外,除非你已经悟道成仙。”

“可是,娘刚才不是说……”

“我是看了他们的笑容呢。”

娘仰躺在桑枝编的藤椅上,懒懒的拨弄枝条缝隙中钻出的青嫩嫩的叶芽:“那笑容任是谁见了,都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来他们婚宴上所穿的喜服,还是娘亲手所织。”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却异常的柔软。

我抬起头望着娘亲,不能想象那样清冷脱俗的男子,竟然也曾经穿着大红的喜服迎来送往,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仿佛沉淀了上千年的热度,那样温暖。

那样的,幸福啊。

或许,像白姨那样灵动洒脱的女子,才配得上有那样的福气。

“卉姜姐姐。”

悦儿蹒跚着步子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袖。嘟起小嘴。我蹲下身子,掏出袖中锦帕,为她拭去满脸的眼泪鼻涕。

这个孩子,总不肯叫我一声小姨,每天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我几次告诉她这是乱了辈份,而白家姐姐却总笑着放任小家伙,安慰气闷的我说,这样显着多年轻。

妖界的人化形之后除了长大,样子几乎是不会再改变的。周围居住的几家子这一辈人中,我的年纪最小。如今终于添了一个可以让我摆一次长辈的架子的,却从来不肯认真的叫一次。连我几次尝试着用世上最甜软的桑椹引诱那小家伙,均是无果而归。

白家姐姐忧虑的看着我,轻轻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抬起头,努力绽放一个微笑:“我会惦记你们的。”

“你知道那里生活的叫作人的生物,寿命非常短暂。所以那里到处都充满了欲望和危险。我曾经听老人说,那些人就算是你救过他们的命,当他们需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背叛你,”白家姐姐皱着眉头:“卉姜,你还那么小。”

浓浓的关切自她的眼底泊泊流淌出来:“一个人独自去应付那些,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我娘说,世上最美的织锦,在地界的人世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别过头,避开白家姐姐水一般柔软缱绻的目光,试图忘记脑袋里徘徊不去的,昨夜娘亲惜别的泪水。

“我只是去看上几幅锦绣,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白家姐姐不再劝阻,挥挥手:“那么卉姜,我们再见。”

悦儿也学着挥挥手:“卉姜再见。”又顿了顿,道:“卉姜小姨,我们再见。”

这孩子,终于肯叫我小姨了,到小小了了我一桩心愿。或许她已经能够明白,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看不到这个虚长她十几岁,名叫卉姜的邻家小姨。我心中一片澄明,更加坚定了所想所念,侧身让崖间疾风吹起背后高高束起的三千乌发,咬紧牙关猛得跳下,撞破渡界湖明镜一般的水面。

我,不过百岁的小蚕宝宝妖精,撞入人间。


  正文  布轻

多年以后,有人对我说,世上众多衣料中,唯丝绸最俗不可耐。

那时的我,把手中满满一盏茶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少年公子,颇为狼狈。滚烫茶水在他身上的布料迅速洇开,好在他穿得似乎很厚实,水也并不甚多,于是只在胸口湿了好大一片,配上他吃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看看手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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