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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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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竹斋是张家的产业,关张之前是我的小叔子张山林当掌柜的。”
  “那张仰山先生是您什么人?”
  “张印山是我的公公。”
  秋月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给张李氏跪下:“我可找到你们了!”
  张幼林端着茶盘推门进来,见到此番情景不觉愣住了。
  张李氏赶紧搀起秋月:“小姐快快请起,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秋月擦着眼泪:“我是来找张家报恩的,张仰山先生是我家的恩人。”
  张李氏心中顿生疑窦:“我公公已经过世了,你是……”
  “张仰山先生救过我祖父郑元培的命,我叫郑秋月。”
  听到这句话,张李氏几乎惊呆了,随即百感交集:“哎呀!你是郑大人的孙女?快请坐,我们等你很多年了。”
  张幼林把茶盘放在八仙桌上:“秋月姐,请用茶。”
  秋月在这里见到张幼林颇感意外:“是你?”接着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你家?怎么以前没和我说过?”
  “以前……你也没问过我啊。
  “你们认识?秋月啊,这是我儿子;幼林呀,你爷爷给你讲过郑大人的事,秋月小姐是郑大人的孙女,按辈分,你该叫她姐姐。”
  秋月笑了:“婶婶,我们早以姐弟相称了。”又对张幼林说道:“幼林弟弟,姐姐今天来得匆忙,没顾上给你带礼物,容姐姐后补吧。”
  “姐姐客气了,请用茶。”张幼林礼貌地回答。
  三人落座,张李氏拉着秋月的手说:“我公公在世的时候,听他说过这件事儿,你祖父在八里桥打仗时受了伤,养伤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我公公跟郑大人挺谈得来,他们成了朋友。”
  秋月的脸上阴郁起来:“后来的事……”张幼林赶紧接过话来:“我们都知道了。”
  “祖父对张掌柜感激不尽,他老人家交待过,只要郑家还有后人活着,无论如何要找到张家,替他向张家报恩……”
  张李氏打断秋月的话:“看你说哪儿去了,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咱们应该像亲戚一样走动,不,比亲戚还亲,对了,你等等,你祖父还有东西放在这里,我去拿。”
  张李氏起身出了客厅,不一会儿就拿着两个卷轴回来了。
  张李氏给秋月展开卷轴:“这是宋徽宗的《柳鹆图》,这件是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我公公临终前特意交待,如果有一天,郑家的后人找到张家,你们要记住,这其中一幅书画理应是郑家的。秋月,我们总算把你盼来了,请你任选一幅带走,我也算是完成了公公的临终嘱托,放下了一件心事。”
  秋月仔细看着书画,激动地感叹着:“真是无价之宝,祖父提到过这两件宝贝。”
  “请秋月小姐挑选吧。”张李氏催促着。
  秋月收起卷轴,放在八仙桌上:“关于这两幅书画,祖父也交待过,他老人家的态度很坚决,他说张家的救命之恩已经难以为报,郑家岂能再打书画的主意?这两幅书画理应是张家的。”
  张李氏着急了:“这怎么行?老人们之间的事我不了解,我只知道按照公公的遗言办事,你还是挑选吧。”
  “对不起,我也要按照祖父的遗言办事,请婶婶谅解。”
  张李氏一时没了主意:“这可怎么办?公公交办的事,总要有个结果……要不然,秋月,你再想想?”
  秋月执着地摇摇头。
  张幼林站起来:“妈,秋月姐执意不要,您也别为难她,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这两幅书画先放这里,张家代为保管,这件事以后再商量,秋月姐可以随时来拿其中的一幅。”听了张幼林这番话,秋月的脸上有了笑容:“还是弟弟想得周到,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再说。”
  他们三人叙谈了很长时间,秋月告辞的时候,张李氏、张幼林把她送出了大门外。目送着秋月乘坐的马车远去,张幼林仿佛觉得自已的心灵突然敞开了一扇窗,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他霎时明白了:长久以来,在灵魂深处,自己对秋月充满了温情和依恋……
  山西按察使司衙门额尔庆尼的办公处,三郎抱着一个箱子,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走进来:“大人,您要的白折儿买回来了!”
  额尔庆尼从椅子上站起来,端着茶杯溜达过去,他一眼瞧见了箱子上的封条,脸立刻就变了:“这是松竹斋的吗?”
  三郎赶紧解释:“不是,额大人,您听我说,这松竹斋……”额尔庆尼哪里听得进去三郎的解释,他大怒,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你个没用的东西,居然拿我的话当儿戏?我点名儿道姓儿地让你到松竹斋去买,你却用这种烂货来糊弄我?”
  三郎一脸的委屈:“大人,您听我说,松竹斋已经关张了,听说是欠了人家的钱还不上……”
  额尔庆尼打断他的话:“这我管不着,松竹斋的铺子关了,总还有货底子吧?你这混蛋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办法?”
  三郎跪下,低声下气地回答:“大人,您别生气,我……我脑子笨,实在想不出办法!”
  额尔庆尼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越想越生气:“你这混账东西,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现在你就给我回京城去,想什么办法我不管,这件事要是办不成,你也就不要回来了。”
  三郎站起来:“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马上动身,办不成这件事,小的就死在外边。”三郎从额尔庆尼的办公处退了出来,此时,他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在刑部衙门里,书吏王金鹏听完了伊万的陈述,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从屋子的这头儿踱到那头儿,又从那头儿踱到这头儿。
  伊万焦急地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松竹斋明摆着是在赖账”
  王金鹏终于停下了脚步:“伊万先生,咱们明说吧,办这事儿,您打算出多少银子?”
  “出多少银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伊万先生,您中国话说得这么好,难道真不知道这里头的意思?”王金鹏显然不大相信。
  伊万摇摇头:“真不知道。”
  “那您可算不上中国通,没学到家。”王金鹏想了想,“伊万先生,要让您明白,看来,我得给您讲个故事。”
  “王大人,我是来告状的,不是来听故事的。”
  “您先听听嘛,话说当年福郡王讨伐西藏回来,到户部报销军费开支,户部的一个吏,凑到福大人的耳朵边上,悄没声儿地提醒福大人出点儿血。”
  “出点几血是什么意思?”伊万没听明白,用手比画了一下,“刺福大人一刀?”
  “您瞧瞧,满拧!伊万先生,您可记好了,我可就教您这一回,”王金鹏清了清嗓子,“出点儿血就是拿出点儿银子来。”
  伊万恍然大悟:“我明白啦,福郡王在西藏打完仗回来,到户部报销军费开支,户部的一个书吏,也就是您的同行,向福大人索要银子。”
  王金鹏点着头:“是这么回事。”
  “这人胆子不小,敢向福大人索贿?”伊万觉得这故事挺离奇。
  “是啊,福大人当时就怒了,指着书吏的鼻子说:你一个小小的书吏,竟敢向大帅我索贿,活腻歪了吧?”
  “嗯,我看他也是活腻歪了。”伊万愤愤地说。
  “可您猜怎么着?”王金鹏拿起茶碗喝了口茶,“书吏说了,福大人,我这都是为了您好,您要是不赏我点儿银子,报销的事儿,在我手上保不齐就给您拖个三年五载的,皇上怪罪下来,您可就得蹲大狱!”
  “书吏有什么理由拖这么长时间?”
  王金鹏翻了翻眼睛:“要想找辙,那辙可就多了。”
  沉默了片刻,伊万追问:“后来呢?”
  “后来就简单了,福大人是个明白人,赏了书吏大笔的银子,军费也就很快报销了。”
  “福大人为什么不找书吏的上级讲理?”在伊万看来,这位福大人的脑子也忒不够使了。
  “这您又不懂了吧?”王金鹏凑到伊万的身边,“咱打个比方,比方说来办事儿的人是客人,衙门是车,书吏是驾车的车夫,书吏的上级,堂官、司官就是那拉车的骡子,车夫,也就是我了,拿鞭子抽骡子,让它往哪儿走它就得往哪儿走,伊万先生,听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你这是让我也出点儿血。”
  王金鹏喜上心头:“您还真明白了,这年头儿干什么不得花银子啊?不然我凭什么为您办事儿?”
  伊万愤怒起来:“我是原告,凭什么要我行贿?这办不到!”
  王金鹏心里说,这洋生瓜蛋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他坐回到椅子上:“那就只当您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您,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吧。”
  伊万站起身:“对,王大人,公事公办,我就不信打不赢这场官司!”伊万气愤地离开了刑部衙门。
  第六章
  张幼林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了一番,无法判断母亲是否在家,于是他从东屋拿出本书来,嘴里振振有词装做背书,眼睛却在四处观察。用人李妈要出去买菜,张幼林立即叫住她:“李妈,您看见我妈了吗?”
  “太太早上就出去了,说是看个亲戚。”
  “噢。”张幼林喜上心头,他等李妈出了院子,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母亲的卧室。
  张幼林先是东翻西翻,想找到钥匙,结果没有找到,他又蹲在装书画的柜子前,仔细琢磨着怎样才能把铜锁打开,他使劲拽了拽,无济于事。张幼林拉开抽屉,在里面乱翻着,终于,他找到一根缝鞋用的粗针,把粗针插进锁孔里来回捅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捅开。张幼林急了,他气急败坏地冲出了母亲的卧室,直奔厨房找了把斧子来,毫不犹豫地向铜锁砸去。“当、当、当”,铜锁终于被砸开了,张幼林拉开柜门,取出装书画的樟木盒子打开,他把两个卷轴打开铺在桌子上,比较了一下,他犹豫着先是拿起《西陵圣母帖》,想想又放下,然后下了决心,将《柳鹆图》卷起,用一块包袱皮裹好,把《西陵圣母帖》放回柜子里,提着包袱匆匆离去。
  三郎带着白折沮丧地回到了京城,刘一鸣约了原在松竹斋学徒的得子,三人一起在酒馆里会面。
  “哎,得子,松竹斋关了你去哪儿了?”刘一鸣给得子倒上酒。
  “松竹斋关了,边儿上又开了一家新的南纸店,掌柜的瞧得起我,把我带过去了。”
  “得子,松竹斋虽说关张了,总还有点儿货底子吧?”刘一鸣试探着问,三郎赶紧接上话:“能不能想办法再进点儿松竹斋的纸?不然我回去没法交待!”
  得子摇着头:“这恐怕不好办,货底子都盘清了,松竹斋已经连店带货抵给华俄银行了。”
  三郎的脑袋又耷拉下去了,刘一鸣央求着:“我这兄弟为这事儿都急病了,带不回松竹斋的白折儿,他回去没法交待,得子,你得想个法子。”
  得子一脸的无奈:“我哪儿有什么好法子啊?”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从济源昌那儿弄几箱白折儿,你给验验货,再找些松竹斋的封条往箱子上这么一封,齐活!你是松竹斋出来的人,经你验过的货,他们家大人保管挑不出毛病来。”
  得子犹豫着:“可是……松竹斋都关张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像你这么学徒,哪辈子才能当上掌柜的?”刘一鸣有点儿急了,得子还是无动于衷。刘一鸣一咬牙:“得子,我兄弟出的是官差,他不会让你白干的,你琢磨琢磨,济源昌的纸什么价儿?松竹斋的纸什么价儿?这里的差价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看你要不要了。”这番话还是颇具诱惑力的,得子立刻就来了精神:“要!凭什么不要?”三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这件事就算搞定了。
  张幼林来到了琉璃厂往南不远处的虎坊桥,走进了以典当古玩字画闻名的恒泰当铺。他踮起脚将包袱扔到高高的柜台上:“给我当个满价儿!”当铺的二掌柜打开卷轴一看,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用放大镜照了照印章和题款,什么也没说,进到里面叫出了掌柜孙伯年。孙伯年五十开外,在典当行里混了三十多年,人称“独眼儿孙”——不是他只有一只眼睛,而是同行赞誉他眼光独到。孙伯年先端详了一番张幼林,又把《柳鹆图》仔细看了一遍,心里有了数,这才开口:“敢问这位小爷,您是哪家的公子?”
  张幼林早等得不耐烦了:“你这个人好奇怪,我当东西你收货,两相情愿,做的是公平买卖,你打听我家干什么?”
  孙伯年显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是是是,小爷您教训的是,我是不该多问,可您这幅画儿吓着我啦,好家伙,宋徽宗的手迹,”他迅速盘算了一下,“这要是真迹,当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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