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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大审判-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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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代表麦克阿瑟的萨塞兰、惩治日本战犯条例起草领导小组组长基南、先期抵达东京的喻哲行、苏联代表团团长迪利比扬格、英国代表团团长巴特斯克、法国代表团团长勒克莱、澳大利亚代表团团长布莱、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戈斯格罗夫、印度代表团团长贾迪、菲律宾代表团团长阿基诺、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等人,在东京羽田机场迎接商震一行。除了贾迪、阿基诺和艾西特,其他人都彼此打过交道,大家握手言欢,显得十分亲热。
  九国军事代表团的驻地,设在千代田区前日本大本营参谋总部的六层办公大楼一至五层,除五楼只驻着印度代表团以外,其余每层楼驻两个代表团。中国代表团与苏联代表团驻在三楼。因这座大楼呈半弧形,故大家称它为“半月楼”。每个代表团所属部队除一个警卫连随团住在半月楼以外,其余的人分别驻扎在东京的各个区。中国驻日部队驻扎在涩谷区。
  接着,商震一行由喻哲行陪同,驱车去千代田区,向哲浚等三名法律专家驱车随基南去明治生命大楼。
  晚上八点,迪利比扬格带着汉语翻译彼尼斯基来见商震。商震由俄语翻译苏文源陪同,在会客室接见迪利比扬格。房间里的气氛欢快而融洽。
  迪利比扬格出生于乌克兰,年约四十,原是苏联贝加尔方面军副总参谋长兼作战参谋。挂在胸前的三枚勋章,说明他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赫赫战功。
  他望着商震,高兴地说:“商震先生希望我带团来日本,我也希望商先生带团来日本,现在彼此的愿望实现了,今后让我们团结战斗,真诚合作!”
  商震苦笑着点点头,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商震?不是商震又是谁?贾桂的形象活脱脱地冒了出来。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坚信自己辽是那个有正义感的商震。几天来,他苦思冥想过,蒋介石的旨意,固然不能违拗,但还得坚持正义。“吃一堑长一智”,那么,智谋在哪里?他想得最多的是暗斗,他心胸中塞满了苦涩,但也有几分安慰和自信,因为随团来日本的喻哲行和全体工作人员,几乎无一不是他先后任绥远省都统,国民革命军北方军第一军长,第三集团军前敌总指挥,天津警备司令,河南、山西省主席和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期间提拔起来的亲信。他把自己的主张坦诚地告诉大家,希望他们密切合作,并获得同仁们与他同心同德的满意回答。
  “我非常羡慕将军阁下,有个敢于与美国抗衡的领袖斯大林主席!”商震的话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的话,是真诚的流露。当然,在一个苏联将军面前说这种话,似乎有损蒋介石的形象。这,商震自然想到过。但是,既然迪利比扬格愿意与自己真诚合作,就得在朋友面前说真话。再说,谁叫你蒋介石在杜鲁门的指缝里生活?!
  “蒋介石委员长是亲美的,这我们十分清楚。”迪利比扬格说,“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希望商将军不要含糊,贵国是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受害最深的国家啊!”
  “将军阁下的话语重心长,对于我们是激励,也是支持,十分感谢!”商震沉沉地嘘口气,“我们一定与贵国代表团,与其他坚持正义的代表团一起,团结战斗,真诚合作,但是,我们只能暗斗,恳望阁下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们理解。”迪利比扬格说,“明斗是火,暗斗是焰,火与焰加在一起,就能燃起冲天大火!”
  商震高兴地说:“阁下的话富有哲理。”
  接着,迪利比扬格告诉商震,战后由裕仁天皇皇后良子的叔父东久迹宫组阁的第一届内阁,因拒绝执行最高总司令部关于取消军队。释放一切政治犯、给日本人民以充分的民主自由的命令,出于麦克阿瑟的压力,已于十月五日总辞职了,十月九日由币原喜重郎组成新内阁。
  东久迩宫辞职和币原喜重郎上任的事,商震已从国内的报道知道了,但政治家的习惯思维方式又促使他提问:“币原在这时候出任日本首相,有什么政治背景没有?将军阁下。”
  “大概是因为他是亲美的。”迪利比扬格说,“币原曾于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四年出任驻美国大使,是华盛顿国际裁军会议的日本全权代表。一九二四年秋以后,曾四次出任日本外务相,因他奉行对美的亲善方针,曾被日本军部和右翼团体谴责为‘软弱外交’。”
  这里说的军部,是在近代天皇制中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政治、军事势力,包括陆军参谋本部、海军军令部、教育总监部及内阁中的陆军省和海军省,虽不是如立法、行政之类的国家机构部门,但却独立于政府、议会的管辖之外,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
  “原来如此!”商震说,“军部把握着日本权力中枢,疯狂推行法西斯侵略政策,起过破坏的作用,给中国和亚洲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也使日本人民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分析说,“币原出任首相,对于用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有利,但对战犯的审判可能带来某种不利,因为币原的言行完全控制在麦克阿瑟手里。”
  “将军阁下说得对。”迪利比扬格说,“等着瞧吧!”
  商震的判断,来自他政治理论上的成熟。
  第二灭,也就是十月十九日上午九点,币原喜重郎领着卫士中冲耕吉,急匆匆离开首相府,乘坐小轿车去见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他身上的毛孔张开,微微出汗,说明他的心情紧张,比觐见天皇还要紧张几分。在他七十三岁生涯里的驻荷兰公使、驻美国大使、四任外务相和代理首相期间,曾多次受到大正天皇和裕仁天皇的接见,心情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坐在轿车里,十月十四日上午第一次会见麦克阿瑟时对方的一句话,又洪钟般地在耳边响起:“我同意裕仁天皇的意见,让你出任日本首相。希望首相阁下从东久迩宫内阁的倒台中,吸取深刻教训,以真诚的态度、卓有成效的工作效率,同心同德地与最高总司令部合作。”
  麦克阿瑟的第一句话,说明他是日本的太上皇。他的第二句话,是给币原戴上了紧箍咒。
  裕仁物色币原出任首相时,币原的妻子纯玉子曾语重心长地劝过他:“你出任首相,既要听天皇的,又要听麦克阿瑟的,是在夹缝中受罪,年过古稀的人了,何苦而来?”
  币原的想法不一样,他说:“七千万日本人,唯独我受到麦克阿瑟的器重,也算是三生有幸,不论今后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我都挺得住。”
  然而,现实生活又是如此严酷。因此,几天来,他如履薄冰,总是提心吊胆。
  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良秀子的声音:“喂,是币原首相阁下吗?请你马上来最高总司令部一趟。最高总司令说了,与他上次接见你一样,不要带秘书和翻译来,也与上次一样,由我担任翻译。”
  他后悔自己出任驻美国大使五年间,没有把英语学好。讨厌的是良秀子偏偏又是日本人,麦克阿瑟那些教训式的话让她听到了,面子上总有点过不去。不过,不带秘书来也好,少了一双耳朵。
  但他想得最多的,是麦克阿瑟第二次接见的动机,是他又有新的吩咐,还是让他汇报情况,抑或发现他对最高总司令部不忠?他诚惶诚恐走下轿车,再乘电梯登上帝国饭店第十楼。
  良秀子在会客室门口迎接币原,她说:“首相阁下请坐,我去请最高总司令出来,他正在批阅文件。”
  麦克阿瑟左手握着烟斗,从里面房间里出来了,币原赶忙起身,双手握着他伸过来的右手。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币原想观察一下麦克阿瑟的表情,但他的两只眼睛却被墨镜遮着,无法看清楚。发明和制造墨镜的人,都该杀!他想。握手时,他明显感觉到麦克阿瑟的手劲很大,不愧是军人。那么,他的心劲呢?他意识到对方的心劲更大于手劲。想到这里,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需要开电扇吗?”麦克阿瑟问。
  “不用,谢谢。”币原赶紧将擦过汗的手帕,塞进银灰色呢料西装口袋里,尴尬地笑笑。
  麦克阿瑟说:“请首相阁下来,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新内阁还有外务相、陆军相和海军相三个大臣人选没有定下来,你认为由哪三个人出任合适?”
  币原感到为难。他认为可以的,麦克阿瑟未必认可;麦克阿瑟认为适合的,他不一定说得中。于是,他说:“我说不准,还是请最高总司令定夺。”
  麦克阿瑟说:“今天是朋友之间的随便交谈,不是阁下在内阁会议上作结论,说不准无妨,我不会计较的。”
  这话虽然不够尊重,但币原却获得某种慰藉。以受到一人的不尊重,换来了受到全体日本人的景仰,从得失论衡量,谁能说不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但币原仍然不提具体人选,敷衍说:“还是请最高总司令定夺,我拥护。”
  麦克阿瑟说:“我又不是日本的天皇,也不是首相,怎么由我定夺呢?”
  “那就请阁下听听天皇陛下的意见。”币原说。
  “我问过他,他却要我听听你的意见呢!”麦克阿瑟说,“你们硬要迫我当日本的太上皇是不是?哈哈!”他用哈哈大笑掩饰一切。
  “阁下不是太上皇。”币原说,“阁下洞察当今世界政治局势,洞悉以美国为首的诸同盟国的政治动态,更洞彻日本政界人物的政治倾向和才干;由最高总司令提出三位大臣的人选,一定是因人制宜,更有利于日本的稳定和发展,也更有利于日本政府与最高总司令部赤诚合作。”
  “那我就提三个人选。”麦克阿瑟很有滋味地吸了口吕宋烟,“吉田茂先生可以继任外务相,米内光政先生可以继任海军相,陆军相也由下村定先生继任。行不行?首相阁下。”
  币原说:“最高总司令阁下用人得当,简直是慧眼识珠。”
  “不!阁下的回答不能令人满意。”麦克阿瑟说,“不能人云亦云,你要讲真话,把自己对这三个人的真实看法说出来。”
  币原沉思片刻,说道:“感谢阁下对我的信任,那我把自己的真实思想说出来,供最高总司令阁下参考。对这三个人选,一些国家的驻日军事代表团,如苏联、英国、菲律宾,特别是中国代表团会提出反对意见的。”
  麦克阿瑟说:“请阁下说具体些。”
  币原说:“按照上述国家的观点,这三个人都是直接或间接的死敌呢!”
  “请一个个说。”
  币原先介绍吉田茂的情况,他说吉田曾在中国工作多年,曾积极参与田中义一内阁侵华政策的制订。一九二八年,他出任外务省次官不久,协助田中义一以保护日侨为借口,并以军事顾问名义赴济南,直接参与侵袭中国山东的指挥,故中国报纸载文说他是“披着外交官外衣的间谍和军师。”
  “那么,米内光政呢?”麦克阿瑟问。
  币原说,一九三四年至一九三五年,米内任侵华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多次侵犯中国沿海地区;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九年,任林铣十郎内阁、近卫文麿第一、二任内阁海军相。一九四○年任首相期间,不仅是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而且是侵犯苏联的一九三八年的张鼓峰事件、一九三九年的诺门坎事件的主要策划者之一。他陈述到这里,说道:“听说上个月,中国和苏联代表来东京出席日本投降仪式时,曾就吉田出任日本战后第一届内阁外务相,米内出任海军相,下村出任陆军相问题,向日本政府提出过抗议,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有这么回事。”麦克阿瑟说,“你再说说下村定。”
  币原说:“下村定从一九四二年春开始率军队进驻中国华北地区,先后任第一一五师团长、第十二军军长和驻华北日军总司令直到日本投降,他在华北的三年多时间,正是日华战争的战略相持阶段,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可想而知。”
  麦克阿瑟陷入沉思。
  币原又说:“一些国家一定会认为这三个人是战犯。”
  “哪有那么多的战犯!”麦克阿瑟说,“请币原先生转告裕仁天皇,分别任命这三个人为外务相、海军相和陆军相。如果有人反对,一切由我负责!”
  十月二十一日上午八点,吉田、米内、下村的委任状,抄送给各驻日军事代表团。
  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三国代表团看了委任状,若无其事地没有引起任何反应;法国、英国和印度代表团感到不可思议,但也不置可否;中国、苏联和菲律宾代表团始而大吃一惊,继而无比愤慨。
  商震端坐在代表团团长办公室那张皮垫转椅上。与其说是满腔愤慨,不如说是被无情的痛苦折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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