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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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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校尉将三两银子和一个大信封放在书案上。
“这信封是死者身上搜出的,信封内除了一叠名刺外,还有两柄管钥。对,这里还有一张典质的票据,是在死尸的脚边发现的。原来死者名叫钟慕期,在北门内开着爿大质铺,很是有钱。那张票据是他铺子当天签押的。我猜想来这钟慕期必是昨天夜里来河边钓鱼,雇了王三郎的船,渡过河对面去。王三郎认得是城里的大阔佬,便花言巧语,将钟慕期骗至废谯楼内,将他杀害,盗去了那三两银子。”
张校尉说着站起身来,掀去了担架上的芦席。
狄公弯下腰来细细端详着钟慕期的尸首。死者是个干瘪精瘦的老头,葛衣绸裤,穿扮不很起眼。满身血污和泥巴,眉须头发略略斑白。满是皱纹的脸上,五官挤作一团,鹰钩鼻尖几乎连着了扁薄嘴唇,嘴巴呲咧着,十分丑陋。
张校尉弯下腰来将死者的肩背托起,给狄公看了他背脊下一大块浓厚的血污。
“这干瘪老头系被刀子从背后刺人心脏致死。他仰面躺在谯楼上那哑姑娘的房门口。不过,那王三郎也太狠毒了,人已杀死,还不解恨,隔了多时,又口头连在他胸口、腹肚猛戳了七八刀。——正如你看到的那样,胸口、腹肚虽七八处深痕却不见有多少血,倒是背脊后那致命的第一刀放去了他大量的血,故那污斑最是浓厚,色呈深紫,且早已干凝。噢,狄县令,还有一件东西忘了给你看了。”
张校尉拉开书案抽屉,打开一个油纸包,抽出一柄薄刃尖刀,递给了狄公。
“这尖刀是王三郎船上发现的,虽是没见血迹,但他人在河里,还不是早将血污洗去了?王三郎性子狡诈,至今不肯招供。就说这尖刀也只认是他杀鱼用的。我想狄县令押他去衙门大堂,动起大刑,十稳八九竹筒倒豆,一一供认不讳。”
狄公点头,又道:“可通报了尸亲前来认尸?”
张校尉答言:“钟慕期已丧妻。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京师经商。还烦狄县令赶紧遣派人去通报。但他质铺的二掌柜林嗣昌先生已来这里认过尸了。林先生与钟慕期同住在质铺后的一幢宅子里。”
狄公满意地望着张校尉,心中着实感激。——既是民事刑案,军营却尽了如此大的义务。狄公拜谢再三,乃站起告辞。一面吩咐跟随来的四名士兵,两个押了王三郎,两个抬着钟慕期尸身的担架回转北门。
狄公决定就在北门下守门军校的值房内鞫审王三郎,然后即去谯楼现场勘查。倘一干人马先回县衙,再转出北门来去谯楼,不仅费周折,且恐贻误时机。
鞫审前狄公先匆匆看了一遍张校尉填写的那份案卷格目,上面除了明确载录钟慕期,年五十六,河东籍,哑女名黄莺儿,年二十四外,几乎与张校尉适才叙述过的相差无几。狄公又细看了那张质铺票据,票据上押着“钟记质库”的蓝印,还标明了典质之物,典质者裴氏,典质日期及赎回期限,月息利钱等详细款目。
他命两名士兵将担架放在隅角,便问北门的军校:“你可知道那个叫黄莺儿的哑女的详情。”
“老爷,”军校尴尬道,“卑职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她是个弃儿,原由一个卖鲜果的老婆子收养。两年前,老婆子死了,黄莺儿便独个住在那废弃不用的谯楼上。她在那里养了许多鸭子,靠卖鸭蛋维持生活。——城里一班恶少知她哑巴,故取笑她,赶着叫她‘黄莺儿’,谁知便叫出了名。黄莺儿不仅哑,天性也痴呆,倒也识不少字,只是性情古怪,有时还会扮神弄鬼,故恶少多不敢近她厮缠。也有说她半疯不傻的。卑职没见过,说不准。”
狄公点点头,吩咐将王三郎押进值房。
两个士兵将一个精悍壮实的后生押到狄公面前,喝令下跪。那后生脸色黝黑,怒容满面,一身衣裤鸦衣百结,针线工十分粗陋。一条铁链套了他的脖颈,被士兵强按着跪倒在狄公面前。
狄公一言不发打量了王三郎半晌,慢慢从衣袖中取出那三两银子。
“王三郎,这银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三朗神色踌躇,答道:“这是我的一点积蓄,存放着打算买一条新船,不意被那帮强盗强搜了去。”
“你昨日遇到钟先生是什么时候?”
王三郎骂道:“钟先生?只恨我没亲手宰了他……他时常在河边转悠,有时也装模作样钓鱼,只见过几次面,并不相识。呸,这个恶鬼!”
“钟先生的质铺诓骗了你的钱?”狄公见王三郎咬牙切齿,骂声不绝,不由诧异。
“我一个穷打鱼的能有什么可送去质铺?”
“那你为何骂他恶鬼?恨没亲手宰了他?”
王三郎一对充血的小眼睛闪烁着狡黠的目光,低头小声道:“开质铺的,吸人血的,不是恶鬼,却是什么!”
“昨夜你究竟在干什么?”
“老爷,适才那军官审我时,我已说过,昨夜我在北门外那条河里打到好几条大鲤鱼,便将船泊在近谯楼的河岸边睡了,我打算天亮后,将其中最大一条送去给黄莺小姐。”
狄公觉得这王三郎与黄莺儿似关系不凡,转口便道:“既然不是你杀的钟先生,想必就是那哑姑娘黄莺儿下的毒手了!因为这一带寥无人迹,只有你们两个最是嫌疑。”
王三郎狂怒,眼中顿时闪出凶光。
“你这个昏官,你怎可平白诬……”
两名士兵急步上前,不用分说就批了他几个巴掌,又狠狠地叱骂。
谁知王三郎性蛮,竟猛的站起抢向狄公啐唾,军校闻声进来,伸一脚将王三郎绊倒,又朝他脸上飞起一脚。这一脚用力过狠,王三朗栽倒在地,口吐鲜血不省了人事。
狄公愠怒道:“没有我的命令,今后不可擅自动手打人。等他醒过来,午衙我再细细审他。如今快将这王三郎并钟先生尸首一并抬回县衙,交与洪参军,这是一份案卷格目也带去与他。
就说我这里还要查问几个证人,事毕便赶回县衙。——快与我拿一张油布来。“
狄公将油布裹盖了头和两肩,仍跳上铁匠铺租来的那匹马,出北门,还向沼泽地中那条官道飞驰。
大雾稍稍退去,官道两侧的沼泽地一片汪汪积水,闪烁着奇怪的亮光,一丛丛的芦苇密层层,将积水切割成一条一条的水道。其干涸高凸处则略略几点碧绿。一大群水鸟听得马蹄声鼓翼惊起,高低盘翱,声鸣四野。昨夜一场大雨,此刻水退,官道上还留下一片浮萍水草。远处军营的戍楼孤立在黄云之下。——狄公想无疑那里的岗戍已发现了自己。
果然一声梆子响,军营辕门大开,飞出两骑来拦住他的马头,狄公从衣袖中取出大红名帖递过。两名士兵验看了,忙不迭勒马致礼放狄公过去。
看看到了那座废弃的谯楼,谯楼顶檐早塌了,楼墙荒败不堪,四周瓦砾遍地。折断的巨梁上栖着两羽乌鸦正叭叭哀鸣。谯楼外几十羽鸭子见了人影嘎嘎乱叫,惊惶一片。
狄公将坐骑系紧在谯楼外一根长满苔藓的石柱上,信步跳上青石台阶,进到楼内,门外鸭子吓得一齐涌泻进一个水塘,水花泥浆飞溅。
谯楼底层黑洞洞,湿漉漉,且不及一人高,显然不能住人。狄公便轻步上楼,楼梯摇晃晃,且无扶手,有好几级断阙。狄公用左手扶着满是霉斑的湿漉漉的墙壁,一级一级向上爬。
推开一扇歪斜的木门,果见是个住人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上隆起一块脏污不堪的床单,半边堆着几件破衣服。一张破桌上放着柄裂缝的茶壶,靠墙有一灶头,灶头上放着一只锅,灶下堆着柴火,搁着一只小竹凳。
狄公刚走进房间,木板床一动,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跳下床来,她顺手抓起床边的破衣服穿了,怒目圆睁,发出一种奇怪的叫声。一张白净的圆脸却很是妖媚动人。
狄公心知此人便是黄莺儿了。见她惊惶失措,便慢慢站定,从衣袖取出大红名帖,轻轻放在桌上,指着名帖上的大红官印,又指指自己心口,笑吟吟地望着黄莺儿。
黄莺儿稍稍释疑,走近木桌向那名帖上一望,心中明白,但仍张大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惶恐地望着狄公。——狄公知道这回她是害怕官府来缉拿她了。
为了松驰黄莺儿的惊恐和疑虑,他故意随手将灶头下的小竹凳拉到桌边坐下,又掂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凑上嘴唇,“咕冬咕冬”地咽了几口隔夜的馊茶水。
黄莺儿见状,心略略镇定。用手去嘴里蘸了唾水在桌上歪歪斜斜写了六个字:“三郎并未杀人。”
狄公一看,心中大喜。知黄莺儿虽哑,却能写字,并不疯傻痴呆。便转手去冷灶上摸出一块黑炭也在桌上写道:“杀人者何人?”
黄莺儿点头,又蘸唾水写道:“黑妖。”她怕狄公不懂,又扭扭歪歪写下一行字:“黑妖杀雨师。”
狄公惊异,失口问:“雨师?”——自觉好笑,便拿起那块黑炭又写:“汝见黑妖耶。”
黄莺儿摇头,撩了撩倾倒下来遮了脸面的一头乱发,用手拍了拍“黑”字,又摇了摇头。
狄公叹了口气,又写:“识钟先生否?”
她困惑地摇头,手指“钟”字,双眉紧蹩。狄公用手擦去“钟先生”三字,改写了“彼老翁”。
她脸上闪过鄙夷的神色,用唾水将“彼老翁”三字画了个圈,写道:“满身是血,化变为人。”又写:“雨师赠我金银”……“雨师”、“雨师”禁不住泪如雨下,呜呜抽噎。
狄公明白这登州临海一带,百姓多信鬼神,巫风盛行,谣祀繁多。这黄莺儿信“雨师”,不足为怪。或是她少女梦中曾与“雨师”相会,故有此言。但她怎么说:“雨师赠我金银”呢?莫非“雨师”原是人装扮的?——她不是写过“化变为人”吗?
他拈起黑炭又写:“雨师模样如何?”
黄莺儿见问,两眼闪出晶亮的光,两片樱唇禁不住咧开甜甜一笑,写道:“俊。”
狄公写:“其身如何?”
“高”
“性如何?”
“止善。”
她抢过狄公手中黑炭在“俊”、“高”、“止善”三个词上分别画了圈,然后扔掉黑炭,禁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狄公虽还三分懵懂,约略也猜出其中大概。又从地上拣起黑炭,写:“雨师何时来此?”
她半嗔半喜,望着狄公问话,看了半日。忽抿嘴一笑。也用黑炭写道:“夜雨时,——雨师随雨而来。”
突然她用手捂着脸面,呜咽起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樵楼外那一片水晶晶的沼泽地呆呆出神。
狄公又用黑炭在桌上画了一只鸭子,写了个“饥”字。
黄莺儿会意,走去那灶头下摸出一柄牛耳尖刀,又从灶上一个竹篮里倒出一堆米糕和鱼头肠杂。她熟练地拈起那牛耳尖刀,开始在灶头上切剁起来。
狄公望着那柄尖刀愣了半晌,又见黄莺儿把切剁好的鸭食掳进那口铁锅,扭着细腰向狄公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便踏着摇摇晃晃的楼梯“吱嘎吱嘎”下了楼去。
狄公这时才发现房门口甚是清洁,不像其他地方满是尘土。污灰、霉斑、蛛网。他顿时明白那是钟慕期被杀害的地方——尸身曾经躺过。可惜已被张校尉手下的士兵冲洗清扫了。
雨停了。窗外沼泽地还游荡着一层薄雾,遥远处已升起了美丽的云彩。狄公下谯楼梯,看看黄莺儿喂鸭子。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便急步上前解了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鞍,扬起长鞭狠抽了一下。那坐骑踢了踢后蹄,飞也似地驰离了樵楼,狄公回身与惊呆了的黄莺儿挥手示别。
狄公驰进北门。正遇上当值巡官,便命巡官带他去“钟记质库”。“钟记质库”就在北门里,不一晌便到了。巡官道:“老爷,钟掌框的铺子临街,但他的住宅却在后面的小巷内。”说着他指了指小巷里一幢高大的雕砖门楼。
狄公吩咐巡官自回北门去值巡。他踱进小巷到那雕砖门楼下望了一望,便抬手用鞭柄去黑漆大门上敲了几下。
一个衣冠齐整的经纪人出来开了门,问道:“贵相公,有何物典质?铺子在巷口,我这里正要过去,你随我来吧。”
“先生莫非就是林二掌柜?下官狄仁杰特来宅上拜访。”
那人一惊:“原来是狄老爷,大驾责临,恕罪,恕罪。小人林嗣昌见礼了。”
狄公道:“下官从钟慕期先生被害现场回来,有几件钟先生的遗物要交付与林先生收存。”
林嗣昌不敢怠慢,引狄公进来到一间布置得十分典雅的客堂,分宾主坐了。狄公见客堂正中一幅名人山水大轴,两边各四条泥金古篆对联,熏香袅袅,鸟声啁啾。——紫檀木八仙桌上端正搁着一个铜线编制的大鸟笼,十几尾羽毛绚斓的小雀儿在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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