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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5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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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世故,总有给人行方便的地方。毫厘之差,千里之别,中枢对某些关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方上就足以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夏鲁奇看向李从璟,“以度量之制为例:十合为升,十升为斗,三升为大升,三斗为大斗,十大斗为斛;二十四铢为两,三两为大两,十六两为斤;又山东诸州,以一尺二寸为大尺。”
“本朝先前屡有明令,规定度量之制,但天下大乱以来,诸侯林立,各用各法,导致各地度量不一。今日州县内征赋役用大升大斗大两,明日向朝廷贡献赋税则用小升小斗小两,就更不必说夹杂一尺二寸这样个别地方的度量,天下州县众多,朝廷如何核实?如何纠察?又是否能查到实情?纵然查得实情,州县上贡赋税时,会不会买通官吏?”
李从璟的额头上已是冒出层层细汗,而夏鲁奇还未说完,他接着道:“朝廷曾今有令,凡水旱虫霜为灾,十分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以上课役俱免。而藩镇、州县是否果真推行?又推行到何种程度?地方向朝廷报灾则大张其口,向内治灾则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新政兴商贾,事涉货物买卖,必关系到钱币铸造。铸钱之法,本朝初行开元通宝钱,行之天下,而自藩镇兴起,钱币就混乱不堪,藩镇铸小钱,民间私销私铸,还有铜之不足用的情况。。。。。。”
夏鲁奇一连说了许多,李从璟多半时候是在静听。
光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堂中烛火摇曳,帷幄低垂,小案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歪倒的酒壶久久不曾被扶起。
丫鬟们曾数次进来剪烛、添油,又悄悄的退出去,堂中两人隔着五步对坐而谈,从没注意到她们。
门外的秦王近卫已经换了几波岗,门内的秦王却一直未曾离座。
中间夏鲁奇的夫人来了一回,也只是在院中远远忘了一眼灯火之处,就退了回去。
洒落院中的月光,从清淡变得清幽,又从清幽复归清淡。
不知何时,鸡鸣声划破了天际,东天渐渐现出一条鱼线白。
。。。。。。
“所以说,新政虽已推行数年,收到不小成效,天下也不乏堪为表率的州县,但还只是开了个头,从大局上看,仍是当得‘治表未治里,治朝廷而未治州县’十三字。”晨光在屋中铺陈开,夏鲁奇收住话头。
“今日听节使一席话,如闻晨钟暮鼓,当真是醍醐灌顶。”李从璟喟然感慨,苦笑一声,“新政之事,孤一直颇为自得,如今观之,才知孤是井底之蛙了。”
他看向窗外,不禁想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为何先骄?
夏鲁奇道:“为中兴之主易,为盛世明君难,想必陛下的心思与殿下一样,便纵然新政还有种种不足,有陛下与殿下在,总是能够纠正、深化的。”
李从璟认真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从璟细听细想了一夜,夏鲁奇对新政不足之处的种种见解,朝中那些重臣们,并非也就一定全然没有察觉,只不过一件事有很多面,从上往下看与从下往上看,总会看出许多不同的东西,需要相互弥补。
眼下新政到了第二阶段,正是巩固成果、开拓进取的时候,很是关键,李从璟今日听了夏鲁奇这一席话,对他归朝后与李嗣源等人商议新政下一阶段的布局、措施,必是大有裨益。
若新政还是按照老样子推行下去,最多只能收获一时之功,根本不可能泽被百年。
李从璟不无无奈的想到,来日一路回洛阳,只怕路上都要为此事费尽思量了。这趟回太原来,他本是打着放松一番的主意,却不料先是处理了孙芳传,而后又与夏鲁奇论说新政,却是没有真正松神的时候。
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想要再体会市井、乡野之乐,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从璟站起身,向夏鲁奇拱手行了一礼,“节使辛苦了。”
夏鲁奇连忙还礼,“在殿下面前,不敢言苦。”
章七十九 少女的烦恼()
昨日府上来了客人,这事豆娘是知道的,只不过府上有访客乃是常事,其中不乏身份尊贵之人,豆娘并未如何在意。今儿早起后,豆娘在府中散步,无意中听到丫鬟仆役们交头接耳,说昨日府上来的人好大派头,仅是随从就有不下百十个,且个顶个凶神恶煞,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人,远远看上一眼都觉着害怕。有名丫鬟甚至说,她打对方面前经过的时候,感觉那人仿佛随时都会暴起袭人,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对方一口把自个儿吃了。当然,这话不免引来众人哄笑。
若是放在平日,听着这样新奇的事儿,豆娘定会上去细细打听一番,毕竟闺中可供消遣的事不多,只不过眼下豆娘却没这份心思,那些话到了她这里,无非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尖前的碎石子小道上,飘飘忽忽如同展翅的蝴蝶,怎么都落不到实处。庭院里的花草开得很好,清香沁鼻,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寻常时最是喜爱小花小草小蝴蝶的豆娘,此时就像是局外人一样,压根儿就没去看上一眼。
十四年前的今日,正好是豆娘将临世间的时候,趁着豆娘到了待字闺中的年龄,她阿娘昨日拉着她说了一件极要紧的事儿,正是这件要紧事儿,让豆娘昨夜都没睡踏实,今儿自打早上起了,也都恍恍惚惚的,神思不属。
她阿娘说,这件事儿本是年初皇帝陛下就跟她阿爷定下了的,只不过因为另一位正主一直奔波在外,还没回洛阳,所以还没来得及问他的意思,虽然如此,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有皇帝陛下做主,这件事也差不了了,等那位回了洛阳,往下怕是就只剩下走章程。
寻常女子若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必是雀跃不止,少不得还要跑到庙里去,给菩萨叩上几个头,感谢菩萨让这等好事落在了自个儿身上。若是此事提前些时日,豆娘听了必定也会暗自窃喜,少不得要憧憬许多。毕竟有关那位的事迹,市井间向来不乏传言,都是绘声绘色的赞扬话,即便是自家府邸,因了阿爷与那位曾一同征战的原因,丫鬟仆役们私下也没少说起。
但是眼下不同了,眼下听到这消息,豆娘就很是惆怅。
昨日郊外,豆娘遇到了那位青衫郎君,兀一碰面,就被对方的气度所吸引,那一身不失阳刚的书卷气,对她这样的小娘子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再说人家风流倜谠、才华横溢,举止有礼而且言谈随和,方方面面都符合情窦初开小娘子们,私底下对未来夫君的想象。
经过昨儿的接触,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郎君,早已是俘获了豆娘那颗尚且经不起触动的芳心,一想起自个儿留给对方的画卷,豆娘都禁不住如饮甘醇,面颊微红如痴如醉。
昨儿夜里一宿无眠,正是因了这个原因。
一面是皇帝陛下赐下来的隆恩,对方更是当朝最威风最有作为的亲王,一面是完全符合自个儿想象的无暇郎君,风度翩翩才学不凡,豆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曾听说,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王,十年来征战无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让豆娘不禁担心,要是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络腮胡,开口就是你娘的他娘的,完全不知诗书礼仪,一个不顺心就对她随意打骂,那可怎么办?
她并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啊。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大家都说他是一代贤王,但豆娘那颗未经世事的小心肝,还是经不住胡思乱想瞎担心。
豆娘甚至咬牙想过,不如就跟那位青衫书生私奔了去。
但这显然是不行的,豆娘知道自个儿若是一走了之,她的阿爷阿娘必定遭殃。
豆娘望着春意浓郁的假山湖水,觉得自个儿真是这世间最烦恼的人了。
“娘子,可别这般唉声叹气,看你这模样都跟深闺怨妇差不离了。”贴身侍婢又是劝慰又是打趣。
“死丫头,你还想不想活了!”豆娘气咻咻的拧了贴身侍婢腰间一把。
贴身侍婢扭着腰惊叫半天,好歹让豆娘住了手,这便道:“娘子今儿还没给府君请安呢,再要不去可当心府君责骂。”
豆娘哼了一声,“阿爷才不会骂我。”
话虽如此,还是收拾了心情,两人沿着湖中廊桥走过。忽的,豆娘停住了脚步,愣在那里。
“娘子?”贴身侍婢奇怪的顺着对方目光往前看去,立即就张大了小嘴,要不是及时捂住,怕是要叫出声来。
假山边有几株桃树,桃花开得正好,一个青衫书生负手站在树下,正抬头赏花。
“那不是。。。。。。昨日的李郎君吗?”贴身侍婢一双眼珠子恨不得蹦出眼眶来。
豆娘一张小脸顿时煞白煞白的,一双比黑曜石还要亮的眸子里,说不清是欣喜、担忧还是害怕,她赶紧提了裙摆,急急忙忙跑过去。
“李。。。。。。李郎君,你如何找到这里来了?”豆娘小脸红扑扑的跑到青衫书生面前,心跳如鹿撞,这时她再也顾不得失礼,直接看向对方的眸子里满是急切。
“嗯?豆娘?”李从璟正对着桃花出神,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却不料意外的看到了昨日遇见的小娇娘,对方呼吸不定的跑过来,微微扬起粉红的脸蛋,还带着一丝丝细汗,格外可人。
“可是赶巧,昨日远远瞧见小娘子立在桃花树下,却不想今日又在桃花树下相遇。。。。。。这桃花,开得真不错。”李从璟觉得这世间的际遇当真奇妙,该相遇时远在千里也能相会,不该相遇时近在眼前也能擦肩而过。。。。。。不过这小娘子怎会在这里?
“胡言乱语什么呢!”豆娘娇羞得厉害,然而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慌慌张张左右看了几眼,“你怎就知道奴住在这里,你竟然还偷偷进来了?你知不知道擅闯节度使府衙是多大的罪。。。。。。”
李从璟一脸错愕。
贴身侍婢摇着豆娘的手臂急切道:“娘子,还是别说闲话了,赶紧带李郎君去隐蔽处吧,这里人来人往,要是给人看见。。。。。。”
“对对对。”豆娘点头如蒜,看了李从璟一眼,咬咬牙跺跺脚,顾不得那许多,拉上李从璟的手转身就跑,“快跟奴走!”
李从璟被豆娘拉着跑路,大感哭笑不得,“我说小娘子,我既然来了,就不必这般着急了吧?”
“先别说话,净说些胡话。。。。。。”豆娘心里乱极了。
正跑着,转过一道弯,沿着院墙外走了没多远,眼看就要进入群院深处,前边的院门忽然开了,走出一群人来。
那当先的人正是夏鲁奇,他看到豆娘拉着李从璟埋头跑,顿时愣在那里。
豆娘看见夏鲁奇,顿时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她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小脸上再无血色,动作也僵住。
两帮人一时无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场中的气氛有些尴尬、诡异。
“阿爷。。。。。。”豆娘快哭出来了。
“秦王殿下。”夏鲁奇向李从璟行礼。
他俩开口的时机倒是不分先后。
“节使。”李从璟一脸苦笑回礼。
眼前的情景,让夏鲁奇费解的只想扰头,他指着出来的院子道:“某听闻殿下并未入睡,便赶过来相陪,方才在院中没看到殿下,原来殿下是出去。。。。。。嗯,那啥去了?。。。。。。”
豆娘一看这架势,顿时就小脑袋不够用了,她指了指夏鲁奇又指了指李从璟,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阿爷,你们俩,认识?”
夏鲁奇把脸一板,“胡言乱语什么,这是秦王殿下,还不见礼?”
豆娘费了好大劲才扭过头来,却看到她身后的李从璟正一脸微笑,她觉得她应该是在做梦,她很想问夏鲁奇一句,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胡言乱语,这个人怎么会是秦王?
豆娘使劲儿捏了捏脸,看她那副模样,应该是要忍不住要给自己一巴掌,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你这碎女子,今日为何呆头呆脑的?”夏鲁奇不禁皱眉,不过由豆娘的态度,他也意识到了什么,遂一脸意外的看向李从璟,“这,殿下与小女相识?”
李从璟笑道:“昨日见过。”
夏鲁奇哦了一声,想起方才豆娘拉着李从璟跑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清楚大致情况,遂露出笑意,“好事,这是好事啊,哈哈。。。。。。哈哈!”
豆娘终于确信眼前这人就是秦王,确信她心中的完美郎君与她将要嫁的人,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如此说来她先前的担忧根本就是在杞人忧天。。。。。。一想到自个儿先前担忧的模样,和方才的种种举动,豆娘再也无法在这里呆下去,捂着小脸娇羞无限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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