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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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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言闻连忙谢客,笑着说:“大王还有事情等着,快别耽误正事。正好你问我的事,我回头得好几天琢磨。”

    白燕詹能来,确实出乎意料。

    这是陇上旧臣,得见,得立刻见。

    狄阿鸟把笔记折个标记,整一整,怀里一揣,簪笔顾不得收起来,持在手里就起身,不忘给李言闻行了个弟子礼告辞。眼看他二人一前一后,急冲冲就走,李言闻开始揩汗,他旁边的亲传弟子凑过来就说:“先生。大王可是走了。我这跪得腿发麻,动也不敢动,都在想,他莫不是要请教到天黑。人都知道学医枯燥,师兄弟们听得久了都会打瞌睡,你说他的劲头怎么这么足呢?”

    李言闻苦笑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一见他来,我就想放学。”

    两人只等狄阿鸟走远就略作拾掇,一起回前面的大院去。

    不料,狄阿鸟走到桃花树下突然掉头,不忘喊道:“先生呀。要是挤出空,晚上孤去找你。”

    赵过就开始奚落他:“马上就要打仗了,阿鸟,一天这么多事等着,你还有闲心去学医?”接着就开始规劝:“相信不相信。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呢。要不是宫廷为你藏了去向牌,他们肯定都跑带这儿来找。”

    到了外头,睡了一觉的钻冰豹子带人聚集了上来,也是在说:“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我都睡着了。”

    狄阿鸟听他带点儿鼻音,转过身掰了他眼皮翻翻,又让他伸舌头,把他弄得毛毛的。

    一行人大步流星到外面的廊厩,白燕詹已经等在那儿了,正一边翘头张望,不时回头看几个刷马的士兵。

    他也是上岁数的人,骨瘦如柴,穿了一件袒衫,襟口开得很大,露出干瘪的胸口,头发乱蓬蓬的。

    那牙齿,比星还稀。

    只是双眼睛还见精神。

    狄阿鸟一见他,就五味俱全。

    当年自己敬重的谋士,人老成精,颇有点儿仙风道骨,虽不是富户,却也不会缺衣少食,没想到陇西沦陷之后,现在弄成这样。

    他见白燕詹躬身要拜,连忙上前托住,抱住就哽咽。

    白燕詹也滴着浑浊的眼泪,连声说:“没想到有生之年又见到了主公。”

    狄阿鸟实在是忍禁不住,连声说:“先生受苦了。受苦了,这身体,这身体怎么轻成这样儿?”

    他要了匹马,托了白燕詹上去,自己牵住,带着人,直奔自己所谓的“宫殿”去,接到自己家。

    白燕詹在路上就开始讲:“陈国与朝廷连年开战,不知道是谁的主张,说我们这些雍人向着朝廷,不可使在南方。陈国人就开始有组织地迁徙我们,将我们徙到北方去,拿生番熟番往南迁,叫什么南人北逐,北人镇南。我们曾阳人是越迁越北,不过有咱们的人在,老夫也没吃什么苦。咱们西陇人被封出足足十个万户镇,由他们的人混杂在里头并出任万户长,千户只给咱们自己人三个,你兄弟祁连就是千户之一。这一次陈国得知朝廷酝酿大伐,就想与你结盟,因为陈国人反复,怕派了使者来你反感,就派人在咱们西陇人中寻找你的旧人,让一起来,好有个传话。这我与你祁连兄弟一商量,就自告奋勇与使者一起来了。前些天你老不见他们,他们也着急,就把我们几个旧人放出来想门路,他们几个没问出啥来,我却找到阿过将军了。”

    狄阿鸟不肯在路上多讲,一直把他请回自己家,安排了人给准备洗澡,新衣裳,食物,安顿好了,这又叫来李芷这个正妻,还让人找来阿狗,狄宝,蜜蜂,小儿子狄驼驼来见。

    阿狗隐约记得当年的事,一经提起,说他阿妈临死时还托白燕詹照顾他,抱着老人哭得一塌糊涂。

    白燕詹却急着讲正事。

    他手里还握着自己的腰带,反复说自己不能出来太久,狄阿鸟说不碍事却拗不过,只好让孩子人离开,留阿过在,李芷本来都走了,却也被狄阿鸟让人叫回来。

    狄阿鸟让李芷亲自给他盛饭,轻声问:“朝廷已经多次要我一起出兵,我身边的人却持不同的意见,先生从陈国来,自然知道陈国的情况,有什么可以教我?”

    白燕詹叹息说:“咱们西陇人生活得不怎样呀。我这一次来,明里是帮助使臣出使,实际上是受十数万户西陇西仓人所托,请你出兵解救他们的呀。主公你是不知道,朝廷占据正统,雍民心向朝廷,这是无需置疑的。何况朝廷的法令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苛刻,对沦陷的边民回归还给予优待和奖励呢。拓跋老主自然是不放心,先听人的建议,来个南人北调,到北方去防备他的敌人,把北人南调,去为他抵御朝廷。他有一视同仁的心胸,却不敢重用雍人,重用的都是部落里的人,他的朝廷常常颁布一些好的主张,却因为这些部族里的人贪婪,凶狠,残忍,变得形同虚设。这些部落里的人只会把雍人当奴隶,当成种地产粮的绵羊,不是屠杀、就是任意鞭打咱们雍人也就不信他拓跋氏,只是在为了保命而活,他们现在都被迁徙到了北方,觉得离朝廷远,离主公近,心近。”

    狄阿鸟能想象得到。

    对于拓跋巍巍来说,这肯定是天大的难题,解决不了的难题,也许非拓跋巍巍所愿,但他改变不了,他只能纵容。

    同时他也为白燕詹这么大年龄,仍保持这么清醒的头脑,仍有这么敏锐的政治目光叹服。

    白燕詹又说:“他们觉得等着朝廷解救不太现实,即便是朝廷收回陈州,拓跋巍巍只是退回草原,照样解救不了他们,所以呢,就有很多人希望大王能够出兵不知道大王有数没有,东夏的商队会经常经过,常有人或者混在里头,或者跟着商队,或者独自向东,希望能够来到东夏。”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也一阵叹息,说:“我也想出兵,击败拓跋氏以报陇上之仇,可是总有人劝我说,我帮助朝廷灭了陈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朝廷没了威胁,回过头来就会打东夏,我想想,这道理也对,所以有点担心,先生认为我该出兵吗?当然,我已经决定要出兵,只是担心这些话呀。”

    白燕詹说:“主公担心的有道理。”

    他举起左手,那是一条厚得不能再厚,脏得不能再脏的腰带,赵过不自觉想替他接上,他却不肯,索要说:“给我一把刀。”

    说完就拿上自己面前分食物的刀,收到腿上挑丝线,挑断一截又一截,用手指往里一探,拽出一条薄入蝉翼的丝带,上面隐隐都是血迹,他拽了半天,竟然拽了十几尺。

    将一头交给狄阿鸟,他才说:“主公请看。这全是指印,这全是我们的人留的,不光我这有,陇上一行十几人,每人腰里都缠着。”他开始剧烈地颤抖,鼻涕眼泪一起下来,翻身跪在榻上,一手高扬丝巾,喊道:“主公。这全是咱们雍人的指印呀,也是他们的血泪呀。他们一致请求主公出兵,灭拓跋氏能够让他们还乡。这是民心呀。就在我来的那天晚上,一个后生与人致气,说是你们明里去结盟,其实上是在搞串联,去请兵,看我不去告密?他爹把他打翻在地,他爬起来往外跑,人都冲上去撕他,咬他,生生把他给咬死了。主公,这是民愿呀。民心呀。要是主公出兵,救他们出水火,事后朝廷与主公反目,民心是站在您这里的。这是成千上万的人的民心呀。”

    狄阿鸟沉默不语,开始从他手里收丝巾,收了一截还有一截,烛火洞察,血迹殷红,指头密密麻麻,大的,小的,柔软的,生硬的外面要下雨了,一声开天似的霹雳在天空中拉亮贯彻南北的闪电。

    狄阿鸟猛地抬头望在头顶。

    他喃喃道:“这雷邪矣。”

    他仍在收丝巾,一直收到最后一截从白燕詹手里滑落,覆盖到面前的食物上,很多都浸泡到汤水中,弄得淅淅沥沥。

    赵过死死盯着密密麻麻的血印,两眼通红。他恳请说:“阿鸟。出兵。这一战就算是败了,就算日后招惹大祸了,也罢了。为了这些,兄弟们就算是死也值了。”

    狄阿鸟捧起纱巾,站了起来,背过去的那一刻,发现李芷的双目同样闪着晶莹。他仰起头,什么也没说。白燕詹就这样浑身巨抖,隔着案几趴在他身后。天上又是一道雷,也许就隔着屋顶,闪得大地如同白昼,外面隐隐有自己家的人还在嘈杂,但那一窗户的白光,像是一道昭示。狄阿鸟斩钉截铁地说:“孤心已决。吊民伐罪,出兵灭陈。”

    李芷问:“你想好了?”

    狄阿鸟用嘶哑而低沉的嗓音说:“想好了。就算这是孤政治上的短见,东夏会因此被靖康灭亡,亦无所反顾。毕竟都是雍人,同气连枝,分分合合,乃是大势,没有二话。但是孤还是要麻痹陈国的,明天孤就接见陈国的使者,告诉他,孤出兵只是迫不得已,到时只会凑数、磨蹭,不会与他们真心作战。”

十九节 王之兴师() 
春雨说下就下,如油如酥,春雨一停,就会是播种的季节。

    狄阿鸟如期约见陈国的使者,大摆宴席招待一场,但转身关了门,他就开始起相应的战备。他遣走狄阿孝,召见吴班,没几天,分别召见几大军衙的大将,开始抽调犍牛和即将晋升为犍牛的老兵。

    虽然,出兵的兵力仍如一开始所计划的那样,拟东夏东部出兵一万五,定、夏二州抽兵一万五,其余兵员由有出兵义务的封臣们承担,但不同于预案,这已经明确是先期出兵,一旦战争时期较长,各大军衙随时轮番。

    反对出兵的声音也时有起伏,但都很微弱。

    五年了,东夏的武人都已经憋坏,他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钻走门路去上级那儿自荐,相互之间见面询问:“这一次征召的名册里没有你吗?没有你,说明你不行嘛,久久不打仗,敌人把咱忘啦。”

    狄阿鸟摊开地图,就像摊开一块卷起来的地域,关注的目光由远及近,就那么延伸出去。

    大行辕的参军们最先被征集,他们对照暗衙的情报日夜标注,而武库、大仓、农牧、将作各个系统的人员奔走筹备,一张一张可以围成围城的大小盾牌,一捆一捆的白蜡杆长枪,一箱一箱的制式刀剑裹着油布,一副一副堆叠的盔甲,一马车、一马车的矢杆纷纷被拉出府库补充到营房,常设兵其实并不缺乏军械,但是他们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军械的更换和补充。

    神机营的士兵忙着将梨木、松柏制造的战车车体包上铁衣,架到车轮上,组装成一辆一辆的辎重车和战车,然后再把各种大的攻城器械拆装之后,装到战车和辎重车上,备上。

    按照狄阿鸟的最新军制,虎牙为偏军,一偏军三牛录,一牛录三编,一编三箭,一箭六到八十人。

    普通步战军每箭除五十名作战士兵,有准健共五名,犍牛二人,一名犍牛为箭长,一名犍牛为箭副,此外配有两到三名医兵,神机兵三到五人,正副旗手,一名参士,两名旗语兵,辎重车五辆,战车四辆,偏厢车二,马匹及其余大牲口五十到六十匹,士兵重甲,部件护具,短甲各一套,配长短武器、弓箭,另备成捆白蜡杆及枪斧头,曲卧架八只,成箱的箭矢杆,大弩,发机起火,烟花弹。

    这种配备,别说局外人,连本国的将军都瞠目结舌。

    他们除了在最新的步骑操典中读到,从没有亲身体会,眼看着仅武装一万五千人的军械就足足装备十万人,几乎不敢相信。

    很多将军都在私下议论:“我们的步骑操典哪是在打仗,是在打钱呀。”

    狄阿鸟却淡然。

    此去他要带上秦禾,以便送去和她亲爹娘见见面,本来还打算带上史千亿,李芷却不肯,说老太太找她本人谈过话,定要他带上阿雪和她一手缔造的女兵队,说是让阿雪见识一下战场的惨烈,从此以后一个姑娘家家多点安份儿,但狄阿鸟总觉得老太太借李芷的嘴,却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狄阿雪倒兴奋,忙上忙下地准备,还从军营中请来百战余生的犍牛给自己的女兵们集训,她这一闹腾,狄阿青也要一起去,尤其是听狄阿鸟的意思想带阿狗上战场,那是缠狄阿鸟缠了足足一下午,让阿哥看自己马战步战,让阿哥看自己的箭法。

    狄阿鸟盯着她,就像是又看到一个女光棍,被缠得没办法,就说:“你想去也行,不过得让你阿妈同意。”

    他知道龙蓝采是不会答应的,看着阿妹蹦蹦跳跳去找二阿妈的身影,摇头苦笑。

    当年就是她阿妈说这丫头没人玩,射个箭能打发时间。

    现在可好,射箭射出来了,百步穿杨,才多大,也要去战场逛逛,战场和自家后院能一样吗?

    一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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