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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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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了。

    不知这一路有多少追杀,几经坎坷,不知这冰天雪地,怎生磨练,多少雪坑雪窝,有无狼群野兽。

    狄阿鸟闭上了眼睛,高举双手,像在向长生天祈求二人的安康。

    那风一卷,博带又猛地拉向前方,直直指住一个方向。

    也许这是长生天在告知。

    那长带所指的方向上,现出两个黑点,他们移动过来。

    两人牵扯同行,大风中时而翻滚,时而挪行。

    狄阿鸟像是震惊了一下,陡然就醒悟过来,大喝一声:“你们愣着干啥?”

    他奔跑,将士奔跑。

    到了跟前,相互站住。

    冯山虢胡须如刀,被冰布满,翘在嘴前,田云一边脸肿如肥猪,几缕头发,竟然钉在胳膊上的冰雪中。

    两人手里仅余木杖。

    田云、冯山虢已是抱头痛哭:“为我二人,东夏壮士死于湟西者十余,何以有脸面见大王?”

    狄阿鸟却弯腰一躬,言道:“二君复夏,夏人之福,孤这里谢过了。”

    冯山虢回转过来,风雪之中,缓缓下跪。狄阿鸟上前一步,将他抄住,喃喃地说:“很多事,孤不怪你。孤一直认为,像你和田云,孤不敢操之过急,只是早一天、晚一天被孤所用而已。”

    冯山虢大恸。

    自古君王再推崇贤才,谁没有功利之心?

    早一天、晚一天?

    礼遇不睬,我行我素,早一天,晚一天,那可是十来年,哪个君王不会认为是自己被拂逆?

    也许他们恼羞成怒,开始举刀了,心胸开阔好名的,或者放归山林,根本就不再关注了。

    而眼前君王,却是甘心奉养一样。

    冯山虢在东夏有俸禄,有爵,有田园,礼遇不改,田云,一样在东夏有俸禄,有爵,有田园,得士卒推崇。

    狄阿鸟悠悠地说:“等贤才如同等好女,终是回转心意来。”

    这才是真胸襟。

    冯山虢大哭,田云低首。

    狄阿鸟却又喃喃道:“你二人或许不知,郭嘉去了,你们或说是我的臣属,或说是我知交兄弟。吾失郭嘉,痛哉,哀哉,惜哉。吾得山虢、田云,欣哉,喜哉,乐哉。”

    天地间又是雪浪,漫天围裹,将士们声嘶高歌:“兴我东夏,迎我大才,固我东夏,浇我金汤”

    回走不过里余,持角骑兵十多步一双,路上并立,呜呜吹奏。

    一直传到柳城城郊,柳城军民一样高唱:“兴我东夏,迎我大才,固我东夏,浇我金汤,国中山河,壮哉辞章”

    抵达城郊,歌声一浪一浪,没个停休。

    二人触目涕零,从东望到西,从西望到东,黑压压的人,黑压压的兵,不知真的见过没有,却是个个似曾相识。

    却在那一刹那,歌声陡然一停。

    万众一阵高呼,不知谁起了头,汇成齐呼:“贺大王。得国士成双。贺令尹。披风沐雪来。贺田君。大漠供驰骋。”

一百五十一节 万里之外() 
接上田云和冯山虢,靖康国内的消息已经到来。

    黑明亮特意做出说明,朝廷上极尽威胁,要求三分堂进行清算,甚至原先的部分股东那些京商得到补偿,也在促成这一事实,几个核心理事迫于无奈,只好启动搁置的清算再组方案。

    狄阿鸟刚刚擦拭完铠甲上的霜雪,消息已经摆在面前了,一时之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气氛因而有些压抑。

    接受他招待的冯山虢和田云都有点儿不自在。这已经不叫勤政,已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那么自然,一回头,见得二人发愣,停了吃喝,笑道:“靖康那边的三分堂你二人知道吧,朝廷逼迫清算,虽然这不是件好事,但也碍不着你们吃喝。”紧接着,他评价说:“没见过自己找死的?”

    冯山虢小心翼翼地问:“三分堂我知道,三分堂清算,对靖康朝廷来说是坏事,对我们来说,难道也是一件坏事吗?”

    狄阿鸟想了下说:“不知道。清算极为草率,选择在朝廷官币大量超发,新钱发行的时候。本来孤前一段时间也想给他清算掉,看看这么多年,三分堂到底有多少烂账,多大的黑洞,同时憋朝廷一下,让他不敢发行新钱,结果他自己冲自己下手了,是走漏了风声,让他们知道三分堂和孤的关联?”

    冯山虢脸上现出震骇,惊叫道:“大王。三分堂至今还与您有关联?”

    狄阿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说:“是呀。当年孤一手开办三分堂,是开办贸易行顺带开的,解决手里没钱的问题。于是开设了个钱庄,居中倒账,来交易的人交割货物,咱们给他开具出银票,他通过贸易行置办货物,又把银票给花进去,我们没有大量的金钱来周转,却能够提取贸易佣金,利用进出金银的周转,自己来贸易北货。为了应付突发情况,增加本金,又提出给息保管,争取东市周边的民户把钱存进来。后来发现给息保管,并不是一件赔钱的买卖,你放贷出去,贷息能提高几十倍,那么你吸进来一万两,贷出去一千两,这里头就有盈余,为何不敢干?何况咱们置办产业,聚兵起家那么需要钱,钱庄也可以虚开一部分银票,用来经营。”

    田云也连忙问:“不是说你那些产业都抵出去了吗?”

    狄阿鸟笑道:“是呀。抵给了我家阿田,东家还是孤呀,回到东夏之后,起步那么简单,筹措军费、粮食,没少靠它,本来孤也是在想,能支撑到咱们建国再倒闭就行了,没有想到,钱庄这样开办,那是越做越大,而且越做越大,还越做越停不下来。你们想呀,钱庄有虚开的银票,只有越来越多,吸纳的金银越多,虚开的银票才不会动摇银根不是?中间也出现过挤兑,但我们有最好的武士押送,最快的运输来补银,足以周转调剂。它没垮掉,反而成为靖康的第一钱庄最大了就是好呀,贸易分润利益巨大,购置产业升值,炒卖紧俏商品,反过来竟在盈利。”

    田云和冯山虢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狄阿鸟说:“靖康攻打北平原,孤打算利用三分堂给他打钱仗,有心清算,坏靖康财政,中途发现靖康朝廷根本就没有危机意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买不来东西就和买,没钱照铸钱,于是改变主意,放他们一马,有心细水长流,但没想到,根本没过多久,他们主动要清算。”

    田云和冯山虢各自捧脚,跟小孩一样坐着。

    狄阿鸟说:“你们来决定吧。让不让他们顺利清算?孤可安排一场大火,烧尽存根但好像坑的是天下百姓。”

    冯山虢立刻回答说:“不能。大王。你不能这么干,他清算,让他自己清算去吧。为害人而害人,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意义。”

    狄阿鸟叹息说:“要说起来,你妻子饿死,孤是有责任的。孤心说,暂时不与你刀兵相加,给你打场钱战,恶心、恶心你,结果他们连反抗都不会苦的却还是那些百姓,朝廷反倒没多少损失。孤只好让人赶紧放掉囤积的物资,去平抑物价,物价刚平抑,给他们过了个年,他们自己来干了。不说三分堂能不能清算,就凭他们在钱战面前的毫无还手之力,你信他们能波澜不惊地完成清算?”

    冯山虢默然无语。

    田云试图安慰他一句。

    冯山虢说:“怪不得物价平抑得那么快。大王已经算是宅心仁厚。拙荆的死,不怪大王这钱战,大王今后还是不要再打,你与他们打钱,有何意义?这天下若一残再残,收拾残局的又是谁?”狄阿鸟幽幽道:“孤突然明白我阿爸的仁慈了,当年狄宝他外公就是跑我们家老欠账,我阿爸拿他们没办法,他们那种经营,套路就是买马,卖马,放账出去,我阿爸知道我们家一收账,他家就跨,钱收不回来孤现在说不一样不一样,说一样却又一样,赚再多钱,靖康破产了,孤也颗粒无收。孤还要帮他,他清账,孤还得派人盯着,免得他崩掉。”

    田云却持与冯山虢截然不同的观点,说:“大王手一软,他们挺住了,挺住之后,却未必不再仇视大王。大王毁了在靖康的钱财,却能坏靖康根基,必要时,为何能做不做?”

    冯山虢猛然扭头看,看着田云。

    他大概想不明白田云对靖康有何深仇大恨。

    狄阿鸟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孤不是商人,可以不把钱财放在眼里,也不是个复仇者,山虢的妻子因此死去,山虢心里岂不恨孤?如果孤放手而为,最终也是纸包不住火,罪魁祸首是孤,靖康失去人心,孤也得不到。”

    冯山虢淡淡地说:“大王认准我恨上您了?大王不说我也根本不会知道,大王说了,我也认为大王只是一支无心的推手,拙荆饿死,那是诸多缘由,甚至有她自己的原因,她凭啥让两个爷们吃饭,她饿着?我不恨大王,大王等于是在唤醒我,靖康朝廷无心为民,人饿死,大小官吏乃至庙堂之上,可以看着,可以不管,反正没有起来反抗官府,他们就可以容忍。这是我下定决心追随大王的原因。所以我支持大王您的作法,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们为什么要干?失去人心的事儿,由着他靖康官府上上下下去干,我们什么都不干,观其自乱即可?”

    田云反驳说:“如果还处处帮他们,如何自乱?”

    冯山虢长身而起,厅中踱步,侃侃道:“靖康国乱,有十大自乱之相。”

    狄阿鸟一扬手,要求说:“请讲。”

    冯山虢道:“第一乱,乃是平南朝,灭西庆,国土日广,而驾驭大难。”他调转头来,又说:“这第二乱则是九品中正之制,更增门阀之权。第三乱,则是国家崇儒,而道不仁,尚王霸之术,阴谋诡计”

    狄阿鸟一一点头。

    田云也括了下手。

    冯山虢突然间焕发出光彩,口气激动慷慨,说话节奏越来越快,人也越走越快。

    他大声道:“第四乱,钱乱,生财无道,只会铸钱印票国家财政,连我这样不理财的人都知道,那是要收支相平,适度赤字,可眼下老皇为了对外作战,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竟成常态。第五乱,乃是人主之乱,老皇之后,新皇登基,人心未服,边远未靖;第六乱,乃是人臣之乱,臣下贪腐日盛,私下买官卖官,蔚然成风,但凡新官入了官场,要备上一笔钱用于打理上级和地方上豪强出身的小吏,而后再通过自己的权力,将钱财攫取回来,一旦没钱,就要给门阀或者豪强借贷,从而受制于豪强、门阀;第七乱乃军乱,数百万军队统属混乱,梳理不清,君无威统御,又无钱安置,久必生乱;第八乱,乃是人心乱,民不学,靖康官学形同虚设,学政已无事终日,原先的县学,十有九废,偶有存活,乃门阀儒者借官学讲学,扩大影响,老皇在日,监管甚严,考评尤算公正,但新皇却未必;第九乱,土地兼并严重,地方官好豪强涌入官府,官府不加抑制,甚至助纣为虐,对交不起赋税的农民进行收没土地,转交庄园,借机中饱私囊第十乱,乃是赋税乱,朝廷中央可以印钞铸钱,地方财政同样因为能收税的田亩大肆减少,不要说官吏们想着中饱私囊,便是用于修桥筑路,兴修水利都不够,不够怎么办,就要加税,臣在靖康,初步估算一下,一个县,变相摊派足足三十二种。”

    他掷地有声地说:“大乱已如此,何况小乱,而今天下已安,若能有位贤能老练的君主抽茧拔丝,犹可回转,若不得门路,三五年间,朝堂必有门阀共掌。”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令尹言过了,靖康原未如此。秦理也非黄口小儿,只是国事艰难,也属不易。”

    冯山虢又说:“大王何需再作遮掩?而今大漠已定,已可图谋”

    狄阿鸟摇了摇头,轻声说:“是的。郭嘉以性命为代价,是打赢了,但大漠还未定,什么叫安定?就是大漠之中皆夏人,大漠之土,皆夏土,大漠之山,夏人开采之,否则,何以言定呀。”

    冯山虢愣了一下。

    田云笑吟吟地说:“老冯。你失算了。”

    狄阿鸟说:“今年要做的大事已经定了下来,孤要以通京为开端,修筑一条大道抵达漠北,不但恢复拜塞之城,还要在腊风口等地筑城,而这种做法,就叫以带牵衣,绝山塞河,定旗划盟”他喊了一声“地图”,外头就跑进来一名亲随,掏出来一卷地图,狄阿鸟扔给冯山虢,笑道:“这‘以带扯衣’,就是沿着先前的商路,对民户进行安置,而这些商途往往沿着山麓,河流和绿洲,到时繁茂起来,就会成为聚养之地,辐射两路孤定了两条横路,将一些荒漠辐射进去,像是衣裳,就称之为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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