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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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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姐的诱骗下,妻弟这才答应。

    撒力罕闷闷地喝了一会儿酒,在小妻的服侍下睡下了。

    天亮的时候,老箭长来了。

    原先的箭长也是新任的马丞。他神色不宁地问:“撒力罕坦达。你知道不知道?大王去了县旗,敌人把县旗给围了,人说大王手下的将领不知道敌人躲了起来,绕过包兰追出去兴师问罪呢。你说这咋办吧?”

    撒力罕一下懵了,问:“真的假的?”

    马丞说:“真的假不了。我已经通知其它几个箭,让箭长把青壮集中起来,联络其它乡旗,一起去县旗救大王。就是想着咱们这一箭我上去了,箭长位置还空着,你先干着吧。我知道你家富,家里事情多,肯定看不上,回头你想干我上报,你不想干,咱再选人,行不行?”

    撒力罕一声不吭。

    马丞看他犹豫,耐心又劝:“我知道你善战,名义上你是箭长,实际上呢,你咋说,我咋听,咱们乡旗的人都由你来指挥,这样打起仗,咱也才能少死人。我不是那种见了巴特尔就生闷气的人,是真心的尊敬你。不然那晚上,我也不会你一通知,就带着人来和你合营。看不上箭长,我就把马丞给你,我这还是代的,说给你就能给你。”

    他接下来又说:“敌人把大王围在县旗里那可非同小可,只要是东夏人就一定要去救,没有大王。能有现在的东夏吗?为救大王,我把家里十三岁以上的全带上战场,我们东夏谁都可以没了,就是不能没了大王。”

    萨力罕木木呆呆地说:“是呀。要是一个不好,我们东夏群龙无首,到时候谁也不服谁,不是又要四分五裂么?”

    马丞立刻喜形于色,站起来就说:“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我定一个地点好聚人,你也准备准备。”

    说完,轮着马鞭就走。

    撒力罕叫他来不及,只好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

    这时,他听到马丞走到外面又喊叫的声音。

    马丞大声喊:“坦达。忘了告诉你啦。新任的乡录已经就任,也会来拜访你。你曾是一部的首领,受人拥戴,家里又出了撒马尔这样大大的巴特尔,他说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要是来了。你得知道是谁呀。”

    他人走了。

    撒力罕猛地站起来,开始满屋子乱蹿。他一回一回走趟趟,一遍一遍地说:“东夏王打的仗不少,他怎么会被人圈到县旗去了呢?”她的大妻是青唐国主的女儿,按说是个公主,心里总还是恨狄阿鸟圈着她阿爸在渔阳学佛,张口就说:“你是高兴的还是魔怔了?那还不是佛主的旨意,他不信佛主,不是没有可能?”

    撒力罕转身高高举起巴掌,却没舍得糊在她脸上,只是表情凶狠地说:“你是青唐国人,没你的事儿,给我滚。”

    他大妻大声说:“我现在也是东夏的人,为什么说我是青唐国人,青唐国人就要滚?”

    撒力罕又一屁股坐回去了,黑着脸说:“狄阿鸟不能死。这你一个娘们知道什么?我要去救狄阿鸟。”

    他妻子像是被雷轰了,呆呆地站着,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撒力罕肯定地说:“我要去救狄阿鸟,舍了命也要把他救出来。箭长说得对,没有他,东夏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东夏就会恢复以前,谁想欺负谁就欺负,哪里的国主一句话,大小的首领就要跑去交税。身为一个巴特尔,我不能让这样的日子重演。要知道,要是把我家现在的家产全换成牛羊,当年我掌管一部的财物也没有今天自家的财产多,这都是他狄阿鸟给的。要是一定要恩仇必报,那我就先把这个恩情还了。”

    他大步流星地到别室去,翻出一套铠甲。

    太久没有穿过,铠甲都生了锈,他就把铠甲拽出来,拽到外面太阳地里,找个羊毛刷子给刷刷。

    铠甲上还有与狄阿鸟打仗的时候敌兵射出来的坑。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坑,那时刚与狄阿鸟交战,一心认为这是狄阿鸟的大将射的,因为在草原上,高大的巴特尔虽然不少,但一般的人因为长期吃不饱,却还是面黄肌瘦拉不动重弓,也无法拥有重弓,所以,当时的他是这么判断的,然而现在又摸到这个凹坑,他就不这么想了,吃饱了的东夏人到处都是,军队的复合弓越发强劲。

    盯了这铠甲一会儿,他表情复杂地抿抿嘴角,嘲讽说:“狄阿鸟。恐怕你没有想到吧,你也有被自己的仇人营救的一天?”

    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有狗在叫,有人在外头喊问:“撒力罕老爷。新来的乡录来问你来啦。”

    那是差马的声音,随着更正,他又喊了一遍:“是来拜访你来啦。”

    撒力罕半点也不想搭理。

    他还保留着对原先那位乡录的认可,所以觉得排斥,为那个牺牲的乡录不值,人刚死了,就这么快又派了新的来,会很快让原先那个可爱可敬的乡录淡出人们的脑海。当年那位乡录安排定居点,安排追逐水草的路线,定扎营放牧的规矩,两条腿跑得肿,后来有了郎中,带着郎中说服人就医,牲畜怎么不生病,嘴里说着这都是官府通知的,但实际上,是一心看着众人好。

    结果人刚死,又来一个。

五十节 如此拜托() 
不过撒力罕也不至于不加理睬。

    他走出去,见到差马旁边是位牵马的少年郎,穿着宝蓝的马褂,面容可亲,微微露出几分笑意,顿时好生意外,就像见到一位大部族的宝特。不仅如此,少年身材高挑,体型俊美,面容有光,腰部尖刀斜跨,大拇指上挂着马鞭,一见面就拱手,让人觉得即雍容又礼数周全。

    礼数周到在草原格外难得,即便现在的东夏,那都是上了三十的体面人家或者是一部首领才能有的。

    撒力罕心说:“怪不得马丞的口气里充满对他的敬畏。只是这样的少年郎,当真能和以前的乡录比吗?”

    少年先自报家们说:“小子本姓铮,名容信,受家兄推荐,经官府考核,来乡旗任乡录一职,未到就听说这里有位大大的巴特尔,这就第一时间前来拜访,来得有点儿突然,未免打搅到坦达。”

    撒力罕生硬地说:“我正在整铠甲,进来吧。”

    少年却没迈步,又说:“远道而来,没有准备礼物,正好手边有刚刊的画本,向坦达献上,给孩子们看画识字。”

    他一示意,身边的差马在马腹部的包里翻出两本备着羊皮封面的画本,上前递给撒力罕。

    撒力罕低头看了一看画本。

    画本是其次,跑来知道是“拜访”,还能知道捎带礼物,他再一次肯定,这是大部首领家的宝特,只是他不知道哪个家族有幸,竟生出这般儿郎。他可惜自己的阿妹都已经出嫁,否则定会为阿妹物色。

    这次再说话,他口气客气了很多,一边引路一边说:“乡录大人。我怕不能多陪。我们东夏大王英明一世却终有打盹的时候,被人围在了县旗,马丞坦达刚刚来过,呼我随他作战,我整完盔甲,就去与他汇合。”

    少年乡录哈哈大笑:“营救东夏王?他需要营救么?”

    萨力罕眉头一拧,不敢相信地问这少年乡录:“这是什么意思?”

    那乡录笑道:“包兰兵马集结,不缺军队,离此地并不是太远,若是需要营救,便早就出兵了。”

    撒力罕问:“不是说包兰的军队兴师问罪,往拓跋氏营地去了吗?”

    乡录铮容信说:“兵家诈道,没想到把知兵的阿哥都骗到了。东夏王若不以自己为饵,敌人缩在山区,见势不妙就逃走,怎么会肯出来?”

    撒力罕顿时觉得有可能,他不敢相信地问:“即便是真的,这么隐秘的事儿,你怎么会知道?”

    他一看,家里人都出来看稀奇,打外头也有亲戚和弟兄们的家属进来,要看新来的年轻乡录是什么一个模样,就使劲给他们挥手,让他们别围着。

    但是没有用。

    家里的人本来还只是想知道新来的乡录是什么模样,一看是个俊少年,热情不减反增,怎么也不肯走。

    铮容信笑道:“猜的。不瞒撒力罕阿哥,小子也曾从名师,学习过兵法。只是家兄嫌我瘦弱,定要遣我从政。”

    撒力罕问道:“请问你兄长是?”

    铮容信道:“家兄并不出名,说起来坦达也是不知道,不讲他了。”

    他大步走向撒力罕的铠甲,用手拽拽,惊叹道:“没想到如此沉重,几乎和”似乎他见过这么沉重的铠甲,但是很快就不说了,只是赞叹说:“撒力罕兄长定然勇武过人,一般人便是能穿,也被压得直不起腰。”

    撒力罕叹气说:“可惜埋没多年,都锈了。”

    他对少年乡录生出好感,轻声说:“没想到你是这般年轻,定是出身于大姓,到了乡旗只怕会不习惯呀。”

    铮容信谦道:“撒力罕阿哥贵为一部首领,都能呆在乡旗居住,小子又有何不可?”

    牧人家里难看座。

    撒力罕的大妻身份贵重,不作接待,他小妻拉来一个毡毯,就铺地上了,铮容信向她笑了一笑,称完谢,才与撒力罕相互作请,一起盘腿坐到上头,让人在中间加上几桌,放上招待客人的奶茶。

    撒力罕的大儿子十、四五岁,带着雇来的骑手管看牧场。

    二儿子却挂一耳朵,说画本是给孩子们的,就站旁边盯着那画本,时刻打算抢走至于他的弟弟妹妹,也都往毡毯上跳。

    撒力罕把他们全瞪跑为止。

    铮容信却盯着这帮孩子们。

    撒力罕还认为他少年心性,他回过头来,再次向撒力罕示意,话入正题:“我这次来,一是没见过撒力罕阿哥,登门拜访,二是想向撒力罕阿哥请教几个问题,最后却是请阿哥帮点小忙。要是阿哥乐意,我就直说。”

    撒力罕点了点头。

    铮容信说:“第一个问题,就是咱们乡旗都有哪些才能出众的人?有哪些一技之长的人?”

    萨力罕木了。

    他没想到新来的乡录问的第一个事儿是这事儿,他倒知道一些,就一一道来,乡旗并没有才能太出众的人,他也没有过分地夸奖。

    铮容信让差马去帮自己拿纸笔,立刻就在几桌上摊开,书写,记录人名。

    撒力罕的二儿子几乎是在惊叫:“他写字。”

    铮容信又朝他笑笑,给撒力罕说:“阿哥把自己漏掉了。阿哥似乎是有什么原因,不但散了部众,而且不愿为官,不知为何?”

    他见萨力罕不吭声,就又说:“我听说那些越发强大的国家因为官府公平,有信,重视巴特尔和有才能的人,巴特尔都愿意出来为官,为什么阿哥一被问到,就面带迟疑呢?”

    撒力罕不吭声。

    铮容信又说:“我听说阿哥的事迹,第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阿哥能还部众自由,遣散为民,必有大的追求才是。只有那些狭隘的人才抱着部族,当成是自己的权力和财富,却不知道人的爱戴和感激更重要。您说遣散就遣散了,那是看得透彻。是有着大追求的人呀。”

    撒力罕看了铮容信一眼,心说:“你以为我愿意呀。渔阳一战,部众就散了个差不多,后来铮”

    他突然觉得好生巧合,对面这少年乡录也姓铮。

    他没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在心里回答:“后来又折腾一次,部众只剩几十户,要定居在这里,有人天天叫嚷着找回旧众,我生怕他们不铁心,不甘心安心定居,使得风声走漏,狄阿鸟的家族找到我,就遣散了。保命而已,后来才知道狄阿鸟特赦了我,现在竟在你眼里成了大追求。”

    铮容信问:“难道东夏王要振兴东夏,富足东夏的志向与您不同吗?”

    撒力罕觉得这个少年乡录好有手段。

    单这一句话把他逼得不得不表态,而且又难以表态,如果是其它巴特尔,只怕为了这句话,就已经起身揖拜了。

    他就说:“相同是相同。就是厌倦了战争,想要安居。现在家里也富有,就没有了别的想法。”

    铮容信点了点头,又微笑说:“一人能致富,何不带百姓致富呢?”但他似乎知道些原因,不作过多的纠缠,只是说:“撒力罕阿哥你自己也多想一想,您与东夏王的志向是一致的,与众多东夏巴特尔的志向也是一致的,与我,与官府中绝大多数的人是一致的,如果能够致富,如果知兵善战,如果可以治理百姓,为何不放弃小小的心病,重新振奋起来呢?你须知道,你不是在为某个人,你站出来,那是在为整个东夏出力,那些过去的恩怨,应该挡得住你富强国家的决心吗?”

    “那是在为整个东夏出力”,撒力罕心里一颤,咀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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