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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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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奶奶,二奶奶……”

    耳边隐隐传来呼唤她声音,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尺素道:“二奶奶,二爷醒了,找你……”

    初念蹙眉,扶了下仍有些胀痛额头,等脑子稍清楚些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徐邦达已经醒了,虽然整个人虚弱得像风中一吹就要灭残烛,但是确确实实,他醒了过来。

    他已经从翠钗口中得知了昨夜自己晕厥过后去发生事。晨光中,他看到朝自己而来初念,额角受伤,形容憔悴,挣扎着要起身。

    “二爷,你躺着别动。”

    初念加步子,坐到了他身边。

    他压下心中不可遏止强烈羞愧,颤抖着握住她一只手,嗫嚅着道:“娇娇,我,对不起你……你可恼我了……”

    “二爷,你别这么说,”初念反手握住他手,“你没对不起我,我没恼。你别多想,养好身子才要紧。”

    徐邦达怔怔地望着她。

    她与平日看起来并没什么两样,仿佛昨夜一切都不曾发生,而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他刚刚醒来清晨。

    “二奶奶,玉箸来了。”

    门外小丫头传报声中,国太身边另个大丫头玉箸挑帘而入,看了眼已经醒来徐邦达,神色一松,对着迎了上来尺素低声道:“老太太一夜都没睡好,一早就打发我来看下。二爷既醒了,我这就回去通报。”说罢匆匆而去。

    玉箸刚走,廖氏便亲自过来了。一夜折磨,让她看起来脸色也极其灰败。她看了眼初念额角,道:“昨晚上我一时偏激,失手伤了你。太医等下来,叫他替你瞧瞧。”

    初念低低道了声谢。廖氏坐到儿子榻前,握住他一只手,眼泪已经下来了,恨声道:“正逢国丧,幸而太医是老熟人了,这才压了下去。姑且不论这个,你身子如何,自己也不晓得?你自小就是个懂事孩子,怎如今会跟你兄弟一道,犯起了糊涂……”

    许是羞惭,许是没有力气,徐邦达只是把脸微微侧向一边,阖目没有说话。

    廖氏被边上人劝了几句,止了泪,片刻后没多久,太医便来了。照昨晚样细细针灸一回后,又看了初念额头,道:“我那里有内造膏药,回去了叫人送来,假以时日,伤处应会消痕。”

    初念自己倒没多大感觉,倒是边上尺素闻言,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太医微微颔首,再看一眼榻上徐邦达,心中暗叹口气,略微摇头,收拾了药箱离去。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与自己打了十几年交道国公府嫡子,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就像盏一直细细熬着灯油灯,忽然被强行捻亮,短暂放光过后,便是灯油枯了。

    徐邦达吃了药,很又昏睡了过去。

    初念这一日没出院子一步,只是到黄昏时候,听说三爷徐邦瑞回府,徐耀祖大发雷霆,要拔刀刺了他,被廖氏护住,纷纷地又闹了一场,终才歇了下去。

    她现对这一切都漠然,只是一直守徐邦达榻前。他情况时好时坏。到了半夜时候,睡临时摆出另张窄榻上初念被轮值守夜尺素叫醒。尺素道:“二爷醒了,找你……”

    初念立刻起身到了徐邦达榻前,见他半靠一堆枕上,神情略显痛楚,脸色白得像纸,衬得一双眉黑得触目惊心。

    “二爷,我叫人再去请太医。”

    初念立刻道。

    “不用叫他们。没有用,我知道。”

    他慢吞吞地道,伸手再次握住了她。

    他手一直是凉,但是现,手心却烫得像个炉子。

    “娇娇,你真不怪我?”

    他再次这样问道。

    初念知道他说是什么。轻声道:“二爷,我没怪你。”

    “可是你心里还是对我失望了……”

    初念心头微微发酸,再也忍不住,道:“二爷,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人。可是你真傻,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徐邦达喃喃道:“娇娇,你知道,我既然娶了你,便一心想着让你好,让你不要后悔嫁我。可是我没用……”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定定望着正对头上茜红色帐顶。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我三弟吗?不,别说是他,就算是我那个兄长,那个胡女所出儿子,我有时也羡慕,甚至妒忌。有一个好身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你……”

    他将目光渐渐再次转到她脸上。

    “娇娇,你大概会以为是我多心,可是我知道,真不是。这个胡女所出儿子,他从我们婚第二天出现中堂那一刻开始,我便感觉到了他对你用心。我希望他永远也再不要出现你面前。后来他离开了,我终于放心了。可是没过多久,这一次他又回来了,可能还一直不走了……”

    大约是情绪激动,他忽然一阵急喘,痛苦地皱起了眉。

    “二爷,你别说了!”

    初念急忙抚他胸口。

    他顺过了气,摇头道:“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了,再不说,恐怕没机会了……”

    初念停了手,怔怔望着他。

    “我愈发痛恨自己无能。我连做梦也想让你真正成为我人。所以我忍不住找了三弟。那天你们都还没回。我临芳轩时候,他给我那瓶子药。我何尝不知道这药伤身,可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半信半疑吃了一颗,没用,再吃了两颗,终于起了功效。三弟便唤来了秋蓼……”

    他蓦然住口,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娇娇,我很后悔……”睁开眼,再次开口时候,连声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将死颓败。

    “病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身子。太医虽没说,但我却觉得出,这一回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大概真要死了……”

    “二爷,你别胡思乱想,你会好!”

    初念忍住泪,极力安慰。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声音里带了许多遗憾与不甘。

    “娇娇,我不想死,我想陪你过一辈子。可是不能了。让你嫁我,真是害了你这一世。我走了后,你还这么年轻,又孤身一人,往后日子漫长。我一想到这,心里就难受……”

    “我先前也听说过,有些无后人家过继宗族子嗣事。我去了后,太太大约也会如此……”

    他停了下来,片刻后,仿佛终于下了决心,低低地道,“你若愿意,这样也好。挑个听话孩子你身边,长大了也是你依靠。只是你若不想,便不必勉强替我守……”

    他声音渐悄。

    初念默默凝视着他,潸然落泪。

    这一刻,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悲悯眼前病榻上这个人,还是坐他身侧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双同样可怜人罢了!

    他真太虚弱了,说完了这些堵他胸口话后,再次阖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初念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半晌,终于抽出一直被他握住那只手,替他拢了下被角。

    ~~

    魏国公府嫡子徐邦达,终于还是没能熬过曾被好事之人打赌过弱冠之年,匆匆死于一场因风寒而引发败症。

    国公府大门前因国丧挂上白色灯笼刚刚被摘没两天,便又被挂了回去。

    徐邦达走得很急,不过他发病后第三天夜里,便一家人悲伤和哭泣中死去了。临走时候,手还紧紧拉着初念,嘴里喃喃着:“你要过得好好……”

    初念泪流满面,空洞地任人替自己换上白色重孝,看着眼前举起白哀之物,直到第二天,满堂闻讯前来吊唁宾客注目之下,低头跪丈夫灵柩之前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世,自己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前世那噩梦般诅咒,再一次成了豪门大家里一个寡。

    这样场合,她知道自己应该做,就是哀哀痛哭,哭得越得劲才越好。可是此刻,眼眶中除了焦酸,再滴不出一点泪了。她只是低头跪一侧,神情木然,任由近旁女人们惊异目光打量,甚至就连沈婆子后终于借故到了她近旁,俯身到她耳畔提醒她时候,仍是流不出一滴泪。

    “二爷弥留之际还拉她手不放,念叨要她过好,二奶奶伤心过度,竟成了这般痴呆样子……”

    有人这样对着旁人解释。众人恍然,一阵低声议论后,唏嘘着,纷纷投来同情目光。

    ~~

    这一天,也正是赵家各地藩王们领旨辞拜皇,启程返回各自封地日子。诸多藩王们,多少也有些预料到自己往后命运,脸色无不惨淡。年轻皇帝现之所以还没动手,不过是即位不久,朝中事还没理平而已。一旦稳固,接下来等待他们,便是削藩夺权了。甚至,为了防止这些藩王们私下共聚密谋,皇还以抚疆大使名义他们身边各自插了两名官员,此次便随他们一道返回封地。

    没人甘心这样,但又能如何?反抗后果便是铤而走险,乱臣贼子。并非人人都有这样胆魄。

    徐若麟这些日,一直住徐家位于北郊一处别院中。这日一早,目送平王一行人马背影消失北城门外桑榆官道上后,策马返时,迎面遇到同随自己留下杨誉。

    “大人,收到府上传来信报。昨夜里二爷没了。”

    徐若麟怔住。

    数日前,他是听说了徐邦达发病消息。原本以为只和从前一样,过些日子便会好转。不想才寥寥数日,此刻竟收到了他亡报。

    他眉头略锁,道:“回去吧。”

23第二十三回() 
初念跪于亡夫灵侧;看着一*吊祭之客到来;离去。他们无不迈着端方脚步;后停于她身前;从侧旁伺候之人手上接过已经点燃清香;后插入供炉之中。他们表情或悲;或痛,或肃;或穆;甚至有人借了转身机会用各异目光打量她这个未亡人——而她只是低头木然跪着,仿佛游离了这个充满悲伤压抑气氛灵堂之外;直到她视线所及数尺之外铺了素毡地面之上;出现了一双男人黑色绣口皮靴。

    “大爷,您来了……”

    大管家崔多福安排此迎送吊客家人见已经缠白徐若麟到了,迎上去,递过一柱香火。

    徐若麟对自己这个兄弟,就如同他对这座气派宏宇魏国公府一样,委实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也不至于厌憎。所以先前骤然晓得他故去,情绪只以惊愕居多。此刻回府,入目一片素白,以兄弟礼拜祭,将香火插入祭炉中,视线落灵堂正中那面硕大奠幡之上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十五岁那年国公府书房里,他向父亲提出要去北方,遭到拒绝继而发生父子冲突时情景。那时候,徐邦达还只是个瘦弱五岁稚子,站着还没他大腿高,正巧也侧,睁大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与父亲对峙,徐耀祖拍桌怒吼时,他吓得哇哇大哭,被闻讯而来廖氏匆匆抱走了。

    一晃眼,一切便都这么过去了。

    他心中,忽地掠过一丝伤感。

    只是,当徐若麟转身,终于把目光投向那个穿戴了重孝跪地上自己兄弟未亡人时,这一丝伤感便也稍纵即逝了。

    他正对着她,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到了她脸上。

    方才进了国公府大门,还没入这灵堂,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几天这座高墙宅子里发生一切。

    虽然低垂着头,她额角亦刻意被鬓发所掩,但是那块已经结了疤暗红色伤痕布她白得如同透瓷一张脸上,还是清晰可辨。想象着她当时流血样子,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难以遏制怒意,暗暗捏了下拳。

    如果他比现年轻十岁,又如果,他没有历过前世,这样一刻,他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再次夺了她——毫无疑问,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人。

    仿佛感觉到了他注目,一直低头她忽然抬起了眼,与他四目相对。

    这是这一世,或者说,连同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她用这样目光对自己对视。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没有什么含情脉脉。她看着他目光里,只有厌憎,那种仿佛发自骨子里甚至带了些许恨意厌憎。

    他一怔,还没回过神时候,她目光已经掠过了他,转而投那面白色奠幡之上,神情漠然如水。

    “大爷,您这边走……”

    他还微微惘然时,边上下人低唤,抱厦口亦传来喝道声,瞥见后头有人抬上祭礼,惊觉自己挡了道,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跨出这座灵堂,他远远站抱厦外空地上,目光透过青雾缭绕中重重人影,后再一次寻找到她如冰雕般侧影时,终于自嘲般地苦笑了下。

    虽然到此刻,他还没想明白她方才为何会用那种带了恨意目光看自己。但向来,自己种因,自己得果。比起前世他加诸她身上,他此刻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廖氏这一茶碗?倘若她亦晓得前尘事,知道了自己先前怒意后,该有反应,不但不会感激,反是讥嘲与鄙视吧?

    ~~

    国公府大办丧事,请钦天监司历看日子,择停灵七七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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